【069】挑釁,還有底牌
這樣的變化,絕不是什麽好的征兆。“紀小姐……”幾乎沒有過多的思考,傅青鴻便上前一步,衝著她一拱手,“不知小姐近日覺得身子如何?”他自是不能貿然說出心中所想,便隻得這般旁敲側擊道。然而紀思嬛隻道他依舊如往常般,隻是試探性地詢問自己的病況,便淡淡地笑了笑,客套道:“有勞傅大夫關心,奴家一切安好。”聽他這麽說,傅青鴻心中不由得有些焦急,便又道:“小姐,在下之意,實則……”然而話說到一半,卻被紀思嬛的驟然而來的咳嗽聲打斷。玉蟬在一旁,一麵扶著自家小姐,一麵輕拍著她的背脊,道:“小姐,這煙塵實在太大,不如你還是留在屋子裏吧。”紀思嬛微弓著身子咳嗽了幾聲,卻很快地站直了身子。她以錦帕咽了口,搖搖頭道:“如今我好歹也是這後宅中掌事之人,出了這麽大的事,怎能不出麵看一看?”說著舉步又要走。一門之隔的院子外,匆忙的腳步聲,嘈雜的說話聲仍是不絕於耳。如此急迫的關頭,自然不是個說話的好時機,傅青鴻遲疑片刻,終還是將心頭的疑慮壓了下去。“勞煩傅大夫先去看看芝臻吧。”紀思嬛衝他頷首示意,自他身旁走過的時候,足下一頓,如是道。說罷也來不及等待對方的回複,已然邁步而去。傅青鴻立在原地,看著對方縱然披著厚重的狐裘,卻依舊顯得單薄消瘦的背影,無聲地歎了口氣。“小姐,”穿過了一片混亂的庭院,玉蟬看了看一旁的紀思嬛,忍不住道,“奴婢看傅大夫方才的神情,似是極為憂心。小姐這身子,最好……還是盡快讓他看上一看吧。”芝臻出事之後,她便是紀思嬛身邊最為親近的人。自家小姐一絲一毫的變化,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她也不得不承認,紀思嬛這幾日,的確是消瘦和憔悴了許多。然而麵對著她的擔憂,紀思嬛的反應卻十分平靜。她隻是平視著前方,眼光不移地道:“你們的意思我明白,我……自有考量。”說話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卻也不著痕跡地平複了自己的氣息。從她的屋子走出到此地,也不過幾十來步的腳程,過去對她而言,並無大礙。然而如今,她卻感覺到自己喘得厲害。實則,這身子再不濟,也畢竟是自己的。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當真有怎樣的變化,她如何會不清楚?傅青鴻和玉蟬話中的意思,紀思嬛早已有所感覺。隻是,她雖答應了玉蟬,卻絕不會讓傅青鴻替自己診脈。至少在短期內,不能。因為她接下來將要做的事,環環相扣,珠聯璧合,容不得一絲停頓和喘息。她不是不願麵對自己的病況,而是……沒有時間。她的計劃已然在心中構成了一幅完美的藍圖,在事情結束之前,她無論如何也要拖著這副破落身子熬過去!否則,芝臻將危在旦夕。想到這裏,紀思嬛眼神愈發堅定了幾分。待到轉過了這道回廊,豁然便見一行人正站在院中,仰頭翹首,朝著同一個方向看去。最紮眼的是容氏,不僅因為她那一身朱紅金刺簇團薔薇雨花錦月華裙,更因為所有人中,她哭天搶地得最為厲害。--自打挨了整治被多了權之後,大抵是時時刻刻擔憂著會被趕出府去。容氏大病了一場,之後較之過去倒的確是安分守己了許多。不僅如此,她還格外畏懼紀思嬛,有幾次在宅子裏和她狹路相逢,神情都格外不自然。不過,容氏的娘家原是做脂粉生意的,故而她那喜愛衣著明麗,妝容濃豔的習慣,倒是不容易輕易改去。緊挨著容氏站著的,自然便是紀雲墨。她依舊是一身素淡的衣衫,木蘭青彈墨雙窠雲雁織錦玉裙,黛綠湘繡祥雲紋軟煙羅大袖衣。隻不過發上並沒有了過去那常見的鮮花,整個頭臉上均是一片素淨。隻因為,那些花,此刻早已葬身在火海之中。--失火的,正是紀雲墨的院子。布穀正在人群最末端指揮者送水撲火,他向來眼尖,一眼瞅見了原處的紀思嬛,忙上前道:“大小姐?小的給大小姐請安。”這裏煙火旺盛,紀思嬛依舊以繡帕掩著口鼻,聞言隻稍稍頓首,朝那院子裏麵看了看,隔著繡帕含糊道:“怎麽回事?”“如大小姐所見,二小姐和容姨娘的院子走水了。”布穀歎道,“容姨娘難得領著二小姐上街走一遭,也不知是屋內哪個丫鬟出了岔子,竟弄出這麽大的事端!”紀思嬛聞言,霍然斂眉,目光不著痕跡地自那對母女身上掃過。難怪院子走了水,二人的衣衫還能這般整潔無暇,感情是“恰好”出門在外。隻是這“恰好”,未免也過於巧合了些……心中暗暗冷笑,紀思嬛收回目光,便聽布穀繼續道:“小姐放心,老爺雖然現在不在府中,但小的已經派人通知去了。”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火勢,“再者這火已然控製下來了,相信不多時便能被撲滅,此處煙塵濃重,小姐千金之軀還請早些回屋吧。小的會將這裏的情形,第一時間報去小姐處。”布穀不愧是紀老爺身邊的貼身小廝,從張羅滅火,到通知外出商談生意的家主,再到顧慮著紀思嬛的身體情況。做事果極是周全,滴水不漏。紀思嬛也向來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聞言便點點頭,欣然地把事務托付給他。然而她卻沒有立即離去,卻是舉步,徑自朝人群中走去。很快,便來到了紀雲墨和容氏的麵前。容氏正全身心地關注著自己被付之一炬的屋子,以及屋子中自己的那些珠寶,脂粉,以及衣裝。故而並未留心到身後的動靜,直到紀思嬛的身影霍然出現在眼前,這才猛然一怔。但很快,她眼中明顯出現了畏縮的神情,足下也下意識地朝後退去一步。紀思嬛卻站定了步子,大方衝她笑道:“容姨娘一向可好?”容氏不敢同她
對視,隻怯怯地頷首,擦了擦麵上橫流的涕淚,道:“有勞嬛丫頭關心了,出了今日這天降的橫禍,其餘……倒是好的。”紀思嬛也不再繼續說什麽,隻將目光轉向一旁的紀雲墨。由於容氏方才幾乎退到了她身後,故而紀雲墨此刻,正是同紀思嬛麵對麵的情形。二人四目相對,各懷心思。末了紀雲墨倒是十分周全地略一欠身,低眉順眼地道:“姐姐。”紀思嬛衝她微微一笑,打量著麵前人,緩緩開口。“天意無情,這上好的院子,竟就這般付之一炬了。”抬眼朝遠處看去,布穀說得不假,火勢的確又比方才小了許多。頓了頓,她徐徐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麵前的人,微微揚眉,道,“隻不過,如此橫禍,為何妹妹看起來……並不怎麽難過?”二人交鋒多次,但過去的紀思嬛,卻是從未如此主動地出言挑釁過的。故而紀雲墨聞言之初,神情微頓。但很快,她麵上便露出了一個淡然而無奈的笑。“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緩緩地,她歎道,“姐姐都說了,既是天意,又如何能違抗?且不如,既來之,則安之吧。”“妹妹倒是格外看得開。”紀思嬛含笑應了一句,“實則不論屋子院子,還是金銀珠寶,都不過是身外之物,散盡還複來。隻是卻可惜了妹妹屋子裏那些爭奇鬥豔的茶梅,在畫中尚且如此引人神往,想來實物應是更具風味。隻可惜這幾日身子不濟,來不及一睹芳容,便這般生生錯過了。”容氏不明白為何在如此關頭,紀思嬛卻會扯上那院子裏的花朵,一時間麵露疑惑,看向身旁的紀雲墨。紀雲墨的麵色卻分毫不改,隻道:“妹妹曾聽聞,古人雲‘花有重開日’。好花慘遭付之一炬,雖然可惜,若是來年再種,卻並非沒有挽回之機。”紀思嬛輕輕笑道:“姐姐恰也聽聞,古人有一詞,名為‘一期一會’,意在說明,有些際遇,一生隻有一次。一旦錯過了,無論如何,也再無法挽回。便好比有些決定,一旦做出了,一些機會,既然錯過了,便再也容不得翻悔。”她麵上雖然一直帶著笑,然而話到了末尾,聲音卻忽然低沉放緩,透出了別樣的鋒芒來。雖在暗處,不曾挑明,卻也隱約地閃著凜冽的寒光。饒是紀雲墨,聽聞此言麵上的神情也禁不住稍稍僵了些許。很明顯,她聽得出,紀思嬛是在威脅自己。不,或許不是威脅,威脅是有條件的。而她的話中,並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的餘地。這是一封不曾言明的戰書。短暫的迷惘之後,紀雲墨霍然明白過來。她不僅沒有半分的慌亂,臉上反而因此露出了從容的微笑。“姐姐教訓的是,”她慢慢啟唇,道,“妹妹聞言,當真是受益匪淺。”而看到她如此神情的瞬間,紀思嬛心中便霍然通透了幾分。她猜測得不錯,試探也沒有白費功夫:紀雲墨的手中,果然還有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