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溫度,距離太近
由於身子孱弱,加之注意力盡數放在了芝臻身上,她竟不曾不注意到,自己所倚靠這麵“牆”,是隱隱散發著溫度的……紀思嬛神情頓時大窘,忙前傾身子,將二人之間過於靠近的距離稍稍分開。見她足下還算穩當,段天璘垂眸看了看,便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唇角含笑,神情玩味。以手握拳,紀思嬛清了清嗓子。正此時,玉蟬料理完芝臻的事情,忍不住上前,對傅青鴻道:“傅大夫,我知你醫術高明,方圓之內怕是無人可比。隻是……”她用餘光重新瞥了一眼床上的人,斟酌著自己的語句,“那配置解藥一事我雖不懂,然而其間工序繁雜,卻也可以猜測一二。不知可是其中出了什麽紕漏,或者那解藥的配製,並不能完全清除掉原本的毒素……”“此事絕無可能。”她的語聲被打斷在傅青鴻擲地有聲的聲音裏,極為難得地,他神情肅穆起來,一字一句道,“在下雖不才,然而卻也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這解藥,若在下並無把握調配得當,不僅打從一開始便不會答應芝臻姑娘的請求。縱是答應了,人命關天之事,在下也不會將一劑可能存有差池的解藥,交付出去。”頓了頓,他轉向紀思嬛,道,“在下敢以畢生所學擔保,這解藥,定是對症而為。”“若依照傅大夫之言,那便是第二種情形了?”段天璘道。他說話的時候,尾音上揚,顯出幾分戲謔和挑釁的語氣來。“不……”傅青鴻搖頭,“解藥中的每一種草藥,在下都細細查驗過,又怎會讓它帶了毒?”聽聞此言,段天璘也微微皺了眉。他一時間沒有回答,似是暫時地陷入了沉吟。直到一個聲音忽然地響起,卻是立在他身前的紀思嬛。“還有一種可能。”她沉下麵色,同傅青鴻對視,“我不懂藥理,隻曾經聽人說過,兩種無毒的藥劑混合在一處,有時候,也能化作淩厲的劇毒。不知這種說法是否可信?傅大夫又是否考慮過一二?”此言一出,傅青鴻雙眼霍然睜大幾分。他定定地盯著對方,許久,眼底的霧靄豁然散開。後退一步,直至身子抵在了身後的桌幾上。“小姐說得不錯……”他低垂了眼眸,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在下在提取‘風霽月’時,曾在其中發現一味藜蘆。雖同書中所記載的有所差池,然而在下眼見著這藥草本身並無所害,隻道這或許是某種催化毒素的試劑,並未放在心上。”說到這裏,他停頓了很長時間,才繼續道,“而解藥中,則有一味玄參,本身亦是無害,隻是這兩種草藥若是混合起來,便會產生劇毒……”說到這裏,他沉默下來。那曾經溫柔平和,波瀾不驚的雙眸裏,此刻,卻是滿滿的悔恨之色。這樣致命的錯,他本不該犯。然而從提煉風霽月,到調配相應解藥,這幾日裏他日夜不眠不休,精力已然到了極限。故而百密之中,終於還是有了那麽一絲的疏忽。紀思嬛沉默地看著他。許久,她緩緩地閉上了眼。“這不怪你。”她的聲音雖輕,卻一字一句說得分明,然而說完了這半句之後,卻又不再繼續,隻睜開已然回複了平靜的雙眸,道,“當務之急,是可有解毒之法?”“自是有的,隻是這毒在下之前也未曾嚐試過,”傅青鴻說著看向床上的芝臻,“故而並不知……需要多長時日。”“那便煩請傅大夫盡快,且盡力而為。”紀思嬛道。傅青鴻明白她的意思,當即不再久留,隻拱手匆匆告辭。待到房內隻餘下三人的時候,紀思嬛伸手摸索到床沿,扶著緩緩坐下。卻不說話,隻是以手扶額,似是疲憊已極的模樣。這時候,段天璘的聲音響起在耳側。“你想到了什麽?”這句話,他雖用疑問的口吻說出,然而話中卻隱約透出些肯定的意味。“他們被人算計了。”紀思嬛徐徐頷首,道。“哦?”段天璘稍稍揚眉。“芝臻也好,傅青鴻也罷,他們都被人算計了。隻可惜,那人的算計,並未達到預期的效果。”紀思嬛語速平緩,慢慢地重複了自己的話,說到這裏,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眼底如同藏了千尺寒冰,冷得攝人,“她原本的目標,是我。”段天璘聞言,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隨即目光變得澄明起來,同時,也帶上了笑意。每一次,當他發現有趣的事情,或者值得自己欣賞的人時,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來。即便並不清楚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什麽人,不清楚這其中隱藏著的恩恩怨怨,但紀思嬛的話,於他而言,並不難想見。既然那人下毒的手法,是通過混合毒和解藥中的一味藥來達成,那麽他最初的打算,定然是利用單純而沒有心機的芝臻調配出帶那並不是解藥的解藥,再讓紀思嬛服下。而紀思嬛體內原本便有著那‘風霽月’,一旦服下,不僅無法解毒,反而會誘發藜蘆和玄參混合而產生的另一種劇毒。她身子較之旁人向來孱弱許多,一旦毒發,後果可想而知……即便同對方素不相識,他也不得不承認,那人心思縝密,工於算計,並且,是用毒的一把好手。隻可惜,他唯一錯算的一件事,便是芝臻對紀思嬛的忠心。那人如何也沒有想到,這個丫鬟為了自家小姐,竟無懼於‘風霽月’的毒,甘願以身試藥。想明白了這一切,段天璘徐徐地開了口,道:“這件事,你打算怎麽辦?莫不是等著那傅大夫的解藥?”紀家的內宅家事,他並不打算,也自是不便插手。然而卻止不住心內的好奇,想要看一看,紀思嬛會如何對付一個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他早便知道,這個女子和旁人不同。卻到底還是想知道,她究竟能做到哪一步,究竟還能給自己帶來怎樣意外。紀思嬛聞言,卻是一聲冷哼,“那人一心想要我於死地,又怎會留下輕易調配出解藥的機會?
”哪怕並不懂這其中的難易,她也可以想見,傅青鴻此去必然不會順利。她之前之所以讓傅青鴻去配解藥,也不過是想暫時將人支開而已。縱然其中並沒有詐,然而性命攸關,這幾日的功夫比什麽都要珍貴。誰也賭不起。“這件事王爺不必憂心,”短暫地停頓之後,紀思嬛再一次開了口,“我自有辦法……讓她主動交出解藥。”她的聲音依舊十分平靜,聽不出任何咬牙切齒的痕跡。然而段天璘卻注意到,紀思嬛說話時候的眼光,是他從未見過的銳利。其中仿佛暗藏了一把利刃,刀光一出,便要見血封喉。短暫的訝異之後,段天璘很快恢複了麵上的笑容。相比起那個弱不禁風,麵無表情的紀思嬛,他倒是更樂於看到一個這樣的她。一個讓人猜不到,她接下來會作出怎樣事情的,紀思嬛。“那好……本王便拭目以待。”雙目凝視著對方,他微微一笑,如是道。雖然製出解藥遠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順利,然而傅青鴻每日卻依舊來到紀宅,檢查芝臻的情況。雖然他已然施針替對方封住經脈,足以減緩毒素的蔓延,但毒素畢竟是毒素,若不及時化解,遲早會造成危害。故而這幾日他也嚐試過各種清熱解毒湯藥,隻可惜,收效收微。芝臻昏迷在床已有三日,而她的麵色,每一日較之前日,都變得越發烏紫。然而傅青鴻卻並不放棄。在他看來,芝臻正是因為信任,才有求於他,而如今的這番結果,全然是他的過錯。所以他不會放棄,也不能放棄。不管是為了紀思嬛,還是為了芝臻,亦或是為了自己,都是如此。第四日,傅青鴻傅照例來到紀宅。他身份特殊,又替對方診治了多年病症,故而府中之人都對他十分熟悉,也萬般信賴,由是進出府門十分自如,並不需要提前通報。然而這一回,當他還在門外的時候,遠遠地便看見紀宅上方的天空,竟盤桓著一團濃濃的黑煙!想也沒想,他頓時加快了步子。直至到了近前,才發現自己的猜測並並沒有錯--紀家著了火!傅青鴻心頭一緊,狂奔進了門內,直衝著紀思嬛的院子而去。大門內家丁們忙成一片,吆喝的吆喝,倒水的倒水,倒也無暇顧及他。繞過幾段回廊,傅青鴻一口氣來到紀思嬛的院門外,眼見著自己離黑霧繚繞的地方越來越遠,心這才放了下來。不是她出事,便好。正低喘著氣,卻恰見兩道人影從裏內走了出來,正是紀思嬛和玉蟬。這幾日的天還算輕暖,然而紀思嬛依舊披著厚厚的雪色狐裘,她步子有些急,狐裘撩開了一角,隱約可以看到裏麵穿著的,是一件淺碧色暗花瑞鵲占枝浣花錦百鳥裙。花色素淡,典雅非常。然而傅青鴻的目光卻沒有過多地停留在此間,憑借多年的醫術造詣,他在看到紀思嬛麵容的第一時間,就敏銳地發現:她的身子較之前些時日,越發地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