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

  直到公孫伯玉再三懇請,公子昶才下定決心般地開口:“那趙佑極因曾為太子,自有一縷龍氣在身。他便是以這縷龍氣為引,使逆道之秘法,盜走了人間界的龍氣。為今之計,隻有一個法子:殺了趙佑極!”


  其實,公子昶與他須臾委托間,心下厭煩得緊。隻是人間界流行這個,他又是有心促成此事以應天命,自然就得按人間界的規矩來。若那公孫伯玉一問,他便什麽都說了,說不得那公孫伯玉反而要心下生疑,懷疑他的目的。


  而如此這般拿喬推拒之後,公孫伯玉果然深信不疑,義正言辭地再次求教:“既然趙佑極私竊龍氣,置使天下生靈塗炭,理當是罪該萬死!隻是……老朽一介凡夫俗子,又如何殺得了他?”


  公子昶冷冷一笑:“你殺不了他?你為什麽殺不了他?”


  公孫伯玉滿臉為難:“照先生所言,他已修行多年,是能呼風喚雨的仙人。老朽雖不惜一命,又如何是他的對手?”


  公子昶歎了一聲,眸光幽暗如夜:“若你自己都認為自己殺不了他,那就當真是半絲機會也沒有了。”


  他分明話裏有話,公孫伯玉雖猜不分明,卻也不是傻子,遲疑道:“那……我能?”


  公子昶肯定地說:“對,你能!”


  公孫伯玉的目光有一瞬的迷離,心底突然便湧起了無盡的信心與勇氣,大聲道:“對,我能!我之子孫一定也能!”


  而所謂的“神劍”,便是在公孫伯玉再三懇求之後,公子昶才“勉為其難”的答應幫他鑄造,用來殺死趙佑極的。


  之所以拖到了今日,不過是趙佑極命數未盡罷了。


  侍女傳話之後,不過一時三刻,公孫玉龍便匆匆而來,忍著急切行禮:“小子玉龍,見過兩位先生。”


  說是小子,實則公孫玉龍已有四十餘歲了。隻是,公子昶與西門玨以自己徒兒的身份再次進入公孫家時,他尚是個輕狂的少年,是以“小子”自稱,至今仍是未曾改口。


  西門玨示意他起身,招手叫:“龍兒,過來看看,這就是神劍的劍魄。”


  公孫玉龍拾級而上,便看見了石桌上那個大大的玉匣。單這玉匣所用的玉料,便是他從未見過的通透瑩潤,更不提上麵神秘而瑰麗的雕刻,絕非人力可成。


  單看這玉匣,他便猜測這匣中之物不凡,定然超出他的想象。但是,他卻沒有想到,此物竟是這樣超出想象!


  “啊!”待他在西門玨的示意下打開玉匣的一瞬間,便看見一顆頭發蓬亂的人頭。絲絲縷縷的發絲之間,那頭顱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流露出來的竟不是怨恨與恐懼,而是嘲諷與幸災樂禍。


  “這……這……”這一下的衝擊太大,公孫玉龍驚恐地左右徘徊,不住地看公子昶與西門玨,希望兩人可以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西門玨笑道:“這就是神劍之魄。”


  “這……一顆人頭?”公孫玉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若早知如此,人頭還不容易得嗎?

  似是看出他所想,公子昶冷嘲道:“你以為這是普通的人頭?”


  公孫玉龍伸手扒開發絲仔細看了看,這頭顱的主人雖是個難得的美人,卻單口雙眼,與常人也沒有什麽不同。可眼前這兩個人卻是自他年少時初見,直至如今都沒有分毫衰老,也由不得他不慎重:“願聞其詳。”


  西門玨道:“這是一顆玄仙的人頭!”


  “玄仙?”公孫玉龍就跟做夢一般,迷迷糊糊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玄仙”二字意味著什麽,一個激靈,聲音驀然拔高,“仙人?”


  西門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再多說。


  公孫玉龍幾乎是抖著手捧起了玉盒,盯著裏麵的人頭看了許久,才戀戀不舍地放下,激動得臉色通紅。索性,他還記得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正事:“敢問兩位先生,神劍何時可以鑄成?”


  公子昶垂眸不語,西門玨搖頭歎息。


  “先生,可是還差什麽東西?”公孫玉龍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西門玨道:“差得不是東西,而是時間!”


  “時間?”公孫玉龍已經明白了,也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如此說來,小子怕是沒有機會親自去完成這項偉業了。”


  西門玨道:“非但你不能,怕是我二人也無緣見識了。”


  公孫玉龍心頭一跳:“竟要這麽久?”遲則生變,萬一有什麽變數……


  這時,公子昶才開口:“我二人不日便要開爐鑄劍,三十年內,爾等不得打擾。待到神劍鑄成,我二人投爐殉劍之後,自有白光衝天而起。到那時,可由當代家主進去取劍。”


  他將一道玉符放到公孫玉龍麵前,冷冷地盯住他,一字一句道,“待到時機成熟,自會有持劍者出生,神劍亦會放光警醒。待持劍者三十歲時,可持此符穿過九華山,此符自會帶他到隱龍城。至於成與不成,全憑天意!”


  公孫玉龍知曉,一般情況下,隻要公子昶一開口,事情便算定了,沒有旁人反駁的餘地。他雖有心再問,卻也不敢多嘴,隻得壓下忐忑:“小子知曉了。”


  而等到三十年後,此間事了,公子昶是再無興趣在世俗界呆下去了。西門玨見他如此,如何不知曉他是急著去見石璿?但除了暗地裏恨鐵不成鋼之外,他也沒有辦法了:阿昶啊阿昶,怕是你這一輩子,就這麽載在石璿手裏了!

  但兩人回了修真界之後,才知曉邪極宗已經完全失了石璿的消息。


  “怎麽回事?”公子昶又驚又怒,“連少主都保護不好,本座要你們何用?”


  以乘舟為首的玉陽峰眾位長老跪了一地,個個都戰戰兢兢,不敢辯解半句。


  見公子昶神色愈怒,西門玨連忙開口:“最後一次收到少宗主的消息,是在哪裏?”


  乘舟見師尊開口,暗暗鬆了一口氣,連忙道:“十年前,少宗主自九黎山出來,便徑直入了中洲。然後,便再無音信。”


  “中洲?”西門玨垂眸思索片刻,遲疑道,“難道是趙佑極?”


  中洲自來混亂,沒有統一的勢力轄製,也沒有人有威望能製定規則。可是近些年趙佑極已陸陸續續將中洲的城池都收服得差不多了,隻不顯在明麵上而已。若石璿是在入了中洲之後失蹤的,很可能便是他。


  他轉頭去看公子昶,卻見他正蹙眉掐算,且眉心越皺越緊,顯然是極不順利。


  他想了想,又問道:“浮屠門那邊怎麽說?”


  乘舟道:“浮屠門如今做主的是殷離歌的心腹素瓊華,她也已命徐霜月大力尋找。如今,浮屠門的勢力有一半都投入到了中洲。”


  “嘩啦啦——”一陣亂響,卻是公子昶甩袖將桌案上的東西盡數掃了下來:“一半?哼!我的阿璿是在他們那裏出了事,他們竟隻派了一半勢力!殷離歌,你好,你好得很!”


  卻是公子昶掐算了半天,總覺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弄得他越發心驚肉跳。


  ——他已是金仙頂峰,這世間已經沒有幾個人是他的對手了,又是何人阻他?這人如此厲害,阿璿豈非危矣?

  乘舟小心翼翼地覷了覷公子昶的神色,弱弱地道:“少宗主的魂玉完全無恙,想是沒有什麽危險的。”


  公子昶眸光一厲,狠狠地看向他。乘舟打了個哆嗦,暗罵自己多嘴。但一頭,卻正看見師尊向自己遞了個讚賞的眼神,不覺又挺了挺兄,心頭美滋滋的。


  “哼!”公子昶起身便往外走。


  “誒,宗主,你要到哪裏去?”西門玨連忙問道。


  “中州。”公子昶隻留下了這兩個字,便沒了蹤影。


  而此時此刻,石璿的境況真算不得好。


  此刻,她正五心向天,盤坐在隱龍城正中心的“九龍負極陣”裏,無數金色的氣從四麵八方朝她湧來,誓要衝破她身上那層紫金色的保護膜。石璿不敢有半絲雜念,生怕心念一顫,身上的保護膜便會出現缺口,讓那些金色的氣有機可乘。


  就在五年前,她被趙佑極的言語撩動心緒,不慎被金色的氣近身,立時便覺有什麽東西從體內被汲取而出,心頭突生的警兆使她不敢怠慢,連忙收攝了心神。


  而這五年來,趙佑極時不時便會來撩撥她一番,隻她充耳不聞,他也沒有辦法。


  一陣從容的腳步聲傳來,石璿便知是趙佑極又到了。她也不回頭,隻是瞌上了雙目,不準備搭理他。


  果然,不過片刻,趙佑極的聲音便自陣外傳了過來:“石姑娘,或者,在下該尊稱一聲石少宗。不知少宗主近日可好?”


  石璿充耳不聞,默默無語。


  趙佑極也不在意,撩袍在侍衛安置好的椅子上坐下,舉起侍女斟好的美酒,悠悠然道:“孤今日來呢,是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石少宗,讓少宗主你呢,也高興高興。”


  慢慢地噙了一口酒水,他見石璿仍是不為所動,也不在意,反正他有的是時間。他將酒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捏了個橘子慢慢地剝著:“石少宗可知,現如今的北洲魔道,除卻邪極、佳肴、正陽三宗,已全都落入了素瓊華手中?”說完,他又強調道,“是素瓊華,不是殷離歌!說起來,那殷離歌這麽多年無聲無息,說是閉關了,但誰知曉是否已經隕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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