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
“這……”西門玨簡直不敢去看公子昶的臉色。
畢竟,千裏送人頭什麽的,實在是,太過……太過……那啥?
但出乎意料,公子昶非但沒有絲毫惱怒的情緒,反而饒有興致地將那顆頭顱提了起來,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
良久不聞他出聲,西門玨還以為他是氣得說不出話了。可等抬頭一看,卻見他正提著那首級的發髻,滿臉的沉思:“這個人,本座似乎在哪裏見過?”
西門玨瞥了一眼驚道:“這不是坤元宗的宗主嗎?少宗主殺了她?”
“殺就殺了,有什麽殺不得的?”公子昶十分不以為意。
可片刻之後,他便沉下了臉,慍怒道:“我早說過不許她參與浮屠門的事,她竟如此明目張膽地違背師命?”卻是他心思略轉,便大略猜到了烏情因何隕落。
公子昶是善於推算,故而對許多事都心知肚明。隻是,這世間並沒有讓他甘願逆天行事的人或事,他從來都是冷眼旁觀。
而西門玨雖沒有推算的本事,卻掌握著整個邪極宗的情報網。故而,他對浮屠門近百年來近乎瘋狂的擴張也心知肚明。而這種近乎是不管不顧的方式,真是十分之反常,也不知浮屠門的高層們都在想什麽?
不過,若說少宗主跟著瞎胡鬧,西門玨是決計不相信的!
因而,他勸解道:“宗主怕是誤會了,少宗主平日裏雖愛與宗主玩笑,但關鍵時刻還是很明白事理的。”
“哼!”公子昶將烏情的頭顱往玉盒裏一摔,問道:“那這又是哪裏來的?”
西門玨笑道:“那烏情雖然是個金仙,但坤元宗一滅,浮屠門還會留著她的修為嗎?少宗主要殺她,還需要旁人幫襯?”
這便是赤/裸/裸的詭辯了。
但詭辯也是理,在心偏的沒邊兒的公子昶這裏,決計行得通。
果然,公子昶便是一笑,哪裏還有半分怒色?
“也罷,”公子昶將那玉盒重又蓋好,又另貼了兩道符上去,“既然阿璿萬裏迢迢地送來了,咱們也不要浪費了。”
西門玨會意,揚聲喊道:“來人!”
不過片刻,便有一美貌的婢女自花枝掩映間轉了出來,身子柔美地行萬福禮:“兩位大人萬福。不知大人有何吩咐?”她雖規矩地垂著頭,卻總也忍不住悄悄抬眼去看亭中兩人:真好看啊!
西門玨道:“去告訴公孫公子,神劍的劍魄有了。”
婢女神色一凜個,肅聲道:“諾!”片刻也不敢耽擱,轉身小跑而去。
亭中兩人相視一眼,皆笑得意味深長。
話說,當年公孫伯玉以恩結公子昶,求問人道氣運何時能夠歸一。而公子昶也正有參合此事之意,便順勢應了下來,跟著公孫伯玉回了府邸之內。
緊接著,不過短短數日,公孫家的奇珍異寶幾乎都被公孫伯玉以各種借口送到了公子昶居住的院子裏。而公孫伯玉也十分知趣,絕口不提催促之言,竟是全看公子昶的心情!
就連西門玨也不得不感歎此人的心機之深、看人之準,不過短短幾個照麵,便看出了公子昶是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主兒。
他那些奇珍異寶,公子昶自然是看不上的。但公孫伯玉的態度,卻勘合公子昶的胃口。且一個有心、一個有意,公子昶不過意思意思拿了幾日喬,便大發慈悲地開言指點。
“人道氣運之所以風流雲散總也不能聚集,並非是世間沒有明主,而是沒有龍氣!”
“龍氣?”公孫伯玉驚問道,“又怎會沒有龍氣?”
公子昶道:“自然是被人竊走了。”
公孫伯玉驚疑:“竊走?”
公子昶道:“對。”
公孫伯玉又問:“那誰又有那麽大的本事,能將這看不見摸不著的龍氣竊走?”
公子昶高深莫測地一笑:“這種事情,普通人自然是做不到的。”
公孫伯玉起身行大禮:“還請先生指教。”
坦然受了他的禮,公子昶也不刁難,直言道:“如今人間界之所以在名義上仍以趙氏為尊,便是因為這聚集人道氣運的龍氣仍在趙氏手中。竊走龍氣的,自然仍是趙氏之人。”
聽到公子昶說“名義上仍以趙氏為尊”,公孫伯玉的臉皮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屈辱。但他畢竟城府深沉,很快便若無其事地追問:“是誰?”
對於公孫伯玉的神色轉變,公子昶隻做未見,淡淡問道:“趙氏王朝的最後一個中興之主是誰?”
這個問題,公孫伯玉簡直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宣宗趙佑杬!”
天啟之治,這是他趙氏最後的輝煌!身為趙氏子孫,他又怎會不記得?
隻不過,先生提宣宗做什?難道……
“難不成,竊取龍氣的是宣宗?”
他的臉色瞬間就變得很難看,竟似被人瞬間抽幹了精氣一般。
——如果……如果使趙氏陷入如今這種尷尬境地的竟是他最為仰慕的、視作信仰一般的宣宗,那他們這一脈這些年的堅持又算什麽?一場笑話嗎?
幸而,公子昶的話拯救了他:“不是趙佑杬,而是他的嫡兄趙佑極!”
“趙佑極?”公孫伯玉滿臉茫然。對他來說,這個名字是極其陌生的。
畢竟,趙佑極是正宮嫡出,而趙佑杬雖然繼承了帝位,卻是偏妃所出。隻要有趙佑極在一日,他就名不正、言不順。
而老皇帝為了使愛子順利繼位,不惜誅殺嫡妻一脈,扶正貴妃為繼後,以正宣宗之儲位。
可以說,趙佑極這個名字,對於趙氏王朝來說,自宣宗起便諱莫如深。公孫伯玉不過是旁支後裔,自然不知曉這個人。
對於情報方麵,西門玨才是專業的。接到公子昶的眼神示意,西門玨便接口道:“順宗趙無垢有原配皇後葉氏,生嫡子佑極、嫡女仙惠。佑極三歲為太子。後寵妃連氏產次子佑杬,順宗便鴆殺葉氏,廢長立幼。”
聽著這段家族隱秘從別人口中娓娓道來,公孫伯玉說不出是什麽心思。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懷疑眼前這兩個似乎無所不知的人已然洞悉了他的身份。而自己之所以會遇見他們,又是否是一場刻意?
不得不說,他也是想得太多。
可是,他很快便勸服了自己:便是人家全部知曉又如何呢?高人自有自己的渠道。
再則,高人肯刻意接近自己,是不是就說明天命尚在趙氏?
那一瞬間,他的信心已然達到了頂級,帶著一股揚眉吐氣的暢快感。
是的,揚眉吐氣。
趙氏皇族數百年心驚膽戰,隨時隨地就會被各個野心家當做攔路石除去。後又有不肖子孫惜命從賊,甘願做王座上的傀儡。
——這一切的一切,每一個稍有氣性的趙氏族人都會覺得屈辱!
如今,能有機會一雪前恥,怎能不令公孫伯玉揚眉吐氣?
可是,隨著西門玨的話語一句一句地傳入耳中,他的信心與氣勢一點一點地卸去,到最後,竟從心底生出悲涼與絕望來。
西門玨道:“佑極攜妹仙惠出逃,誤入九華山,進入了修真界。後來,佑極拜入隱龍城,而仙惠則拜入正道之首的玉虛宮。現如今,趙佑極正是隱龍城的城主。”
公孫伯玉懷著最後一絲希翼與憤恨,顫聲問道:“他既是趙氏子孫,又因何要絕了趙氏的根基?”
“因何?嗬!”西門玨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不答反問道,“你說呢?”
公孫伯玉亦自嘲地苦笑起來:“還能為何?不過是不甘罷了!”
本是中宮嫡子,且已為太子,皇位卻為偏妃庶出所奪,他又怎能甘心?換做是誰,也都不會甘心的!
順宗啊順宗,公孫伯玉仰頭望天,在心底默默地問道,你可曾想到,你的一時偏心,竟會將我趙氏帶入這等境地?
可是,順宗早已化作白骨一堆,自然是不會回答他的。也沒有人能回答他。
他撩起衣袍,緩緩跪倒在公子昶麵前,大禮參拜、觸地有聲:“還請先生救我趙氏!”抬起頭來,額上已見血痕。
西門玨故作詫異:“趙氏?”
公孫伯玉滿臉的羞愧,舉袖掩麵:“非是故意隱瞞兩位。實在是早年先祖為避殺身之禍改姓公孫,這麽多年,我們這一脈已經習慣了。”
此事兩人早已知曉,自然是不以為怪。
反倒是公孫伯玉十分誠懇地請罪:“是在下該死,還請兩位先生責罰!”
公子昶道:“你既有苦衷,我等又怎會不近人情?你還是先起來吧。”
公孫伯玉臉色一白,語帶惶恐:“先生?”
西門玨上前扶住他,強硬地將他拉起來,口中勸道:“他脾氣不好,你還是莫要忤逆他的好。”
公孫伯玉無法,隻得起身,再拜道:“還請先生教我。”
公子昶沉吟了片刻,麵上帶了一點兒為難:“天下塗炭,在下亦於心不忍。隻是,這解決之法太過艱險,恐非一代之力可成。”
見果然有法子,公孫伯玉精神一振,朗聲道:“我雖年老,卻還有子。且子亦有子,子亦有孫。子子孫孫,無窮盡矣!隻要趙氏還有一人,就不會放棄!還請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