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家鄉與故國何在
聞人顏卿駭然聳骨,他仔仔細細的打量著端貴妃,這個女人,還是自己從青樓裏買出來的那個純真無邪的畫眉嗎?
也許,幾十年的宮廷鬥爭,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下來,她會變成這樣乃是情有可原的。
隻是,聞人顏卿卻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端貴妃冷哼一聲,挑眉道:“要怪,隻能怪先帝太愚蠢!竟然以為喧是他的孩子,哈!”
聞人顏卿神色一震:“喧?趙喧?趙永德?”\t
端貴妃點頭,盯著聞人顏卿,淡淡一笑:“聞人顏卿,你沒想到吧,趙喧,就是你的兒子。”
聞人顏卿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他怔怔的呆在原地,大腦一時混亂極了。
他隻記得,當年自己與皇兄大吵一架,皇兄一再警告自己,不能從南梁王朝帶走畫眉。
聞人顏卿雖然答應了,但心中卻是千般不願。
無奈之下,他獨自來到南梁,在離國都不遠的鯉城,開了雲貴山莊,以授徒為生,一麵暗暗關注著皇宮中的動向。
那一日,聞人顏卿正在雲貴山莊的石門頂上喝酒,忽然聽到有人喊他,他當是來上山拜師的山下老百姓,就沒理會。
身為北炎的三皇子,聞人顏卿當然不缺錢。而這雲貴山莊也隻是他開起來打發無聊,兼以掩人耳目的罷了。
固然他一身武藝與醫術,很想找人傳承下去,但卻也不願隨便收徒,山下老百姓的孩子大多資質平庸,他根本不屑一顧。
所以,雲貴山莊開了兩個月,而他隻收了一個徒弟李歸平。
確切來說,李歸平是去山上采藥,被毒蛇咬傷迷了路,而聞人顏卿恰好無聊爬山路過,便救了他。卻在給他解毒的時候,聞人顏卿發現他資質不錯,堅決要收他為徒。
因此,李歸平便陰差陽錯的成了聞人顏卿的大弟子。
聞人顏卿對他甚是滿意,將一身武藝毫不保留的傳授給他,製毒之術則有所保留。畢竟,這製毒之術要看準了對方的人品,才能教授的。
聞人顏卿身邊還有另一個孩子,這孩子總是沉默寡言,是他從路邊撿來的,他總是伺候著聞人顏卿,聞人顏卿也不怎麽教他功夫和製毒之方。
他們兩人幾乎不交談,隻有一次,聞人顏卿問那孩子叫什麽,那孩子隻說了一個字:“紫。”
再問什麽,他便搖頭不語,概不作答。
聞人顏卿行走江湖,見慣了各種奇怪的人,也懶得理會他。
他身邊有李歸平這個得意的大弟子傳承自己的武藝,又有紫無微不至的照料著,因此對收不收徒弟並不在意。
但那日的來人,卻非常執著,開口便喊他師父。
聞人顏卿直到現在,還記得那日初見趙喧的細節。
他翹著一條腿仰躺在高高的石門之上,一邊飲酒,一邊漫不經心的揮了揮手:“小子,一邊去,我不隨便收徒弟!”
趙喧恭敬的一拜,說:“師父,趙喧誠心前來求學,乃是有人相托,這裏有信物,還請師父過目。”
趙喧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塊素白手絹,上麵繡了一朵寒梅,奇怪的是,寒梅上麵卻有一隻畫眉鳥兒。
趙喧並不知道,母妃整日裏在深宮中並不出門,卻知道雲貴山莊的高人。
他更不知道,為何母妃一定要他帶上這塊手絹。
當然,更加讓他吃驚的是,聞人顏卿原本漫不經心的神色,在看到這塊手絹之後,立即張大了嘴,一個鷂子翻身,從石門上飛下來,落在他麵前,一把搶過素白手絹來回細看,一邊看,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聞人顏卿盯著趙喧,問道:“這手絹,你哪來的?”
“是家母的一位朋友所贈。她曾說,這塊手絹是她最心愛的人送的,日後一定能派上用場。家母曾經救過她,所以她送給家母。”
這番話,當然也是端貴妃教趙喧說的。
當日的趙喧茫然不解,母妃為何要撒下這樣的謊言。
既然是心愛之人贈送的禮物,又怎能輕易轉贈他人?
這樣拙劣的謊言,但聞人顏卿卻由於太過激動,並沒有發現。他凝視著手絹,顫聲問道:“那麽,這手絹的主人……她,現在可好?”
趙喧神色誠懇:“她死了。”
一句話,短短的三個字,卻如同一柄利劍,生生刺進了聞人顏卿的心裏。
他仰天長嘯,樣子好生恐怖。在一陣發狂之後,聞人顏卿才顫抖著手,收起手絹,對趙喧道:“你跟我來吧!”
因為是畫眉所托,所以聞人顏卿對趙喧分外偏愛。
從那以後,無論是武學、醫學都毫無偏袒的傳授給了趙喧。
但聞人顏卿對趙喧的偏愛,卻引來了李歸平的嫉妒。
他屢次找到師父表達不滿,認為趙喧隻是後來的師弟,而自己明明是大師兄,可趙喧現在無論武學還是醫術都快超過自己了。
對此,聞人顏卿隻是淡淡一言帶過:“那是因為喧兒比你天資更好,你要多加努力才是!”
隻是,聞人顏卿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三年後,當趙喧將自己的一身本事學得差不多時,竟然趁自己不備,下毒謀殺自己和李歸平。
不得不承認的是,趙喧的確聰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所研製的毒無色無味入水即化,而李歸平那個白癡竟然沒有發現,就此被毒死。
聞人顏卿雖然也喝了那有毒的水,但卻輕輕鬆鬆的研製了毒藥化解。
隻是,他並沒有讓趙喧知道,而是假裝已被毒死,爾後躲在暗處,想要知道趙喧做這一切的目的所在。
不料,趙喧竟隻是一把火燒掉了雲貴山莊,帶著紫,大搖大擺的離開了鯉城,向國都方向而去。
聞人顏卿恨得牙癢癢,沒料到自己三年苦心授徒,將趙喧視若親生,得到的卻是這樣的下場。有心想要教訓他,但想到自己懷中的素白手絹,終究是放他一馬。
而直到這一刻,聞人顏卿才顫抖著手,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方素白手絹,他舉起到眼前,喃喃問道:“這塊手絹,當年你送給我,我又還給你的手絹,便是當日你讓喧兒拿去的信物。這麽說,喧兒,便是我們的孩子?”
端貴妃點頭,神色平淡:“對!南梁皇帝趙永德,字,喧。”
聞人顏卿恐懼的凝視著端貴妃,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畫眉,你……你的城府竟然如此之深!”
端貴妃輕嗤一聲,不屑道:“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孩子!為了讓喧兒能夠當上皇帝,你知道我苦心經營多少麽,聞人顏卿?!”
聞人顏卿呆呆的看著端貴妃,搖搖頭,向後倒退幾步,喃喃道:“畫眉,你做了這麽多,絕不隻是為了讓喧兒當上皇帝,是不是?”
“哈!三王爺,你不笨嘛!”
端貴妃展臂,仰天哈哈大笑,笑著眼角有淚悄然滑落。
她的笑聲尖銳刺耳,穿破屋頂,戛然而止。
端貴妃恨恨的盯著聞人顏卿,惱道:“聞人顏卿!你當年為了北炎王朝,不惜犧牲我。而如今,我要你知道,我和你的孩子,當上了南梁國的皇帝,我要讓他揮軍北下,消滅北炎!我要令北炎生靈塗炭,血流成河,萬裏孤魂!”
聞人顏卿盯著端貴妃,痛聲道:“畫眉,你瘋了!北炎,那也曾是你的家鄉,也是你的故國啊!”
“我的家鄉?我的故國?嗬……”
端貴妃冷笑一聲,緩步向聞人顏卿走來,步步進逼:“是,我自幼出生在北炎,可是,那又如何?”
端貴妃眼眸含淚,恨聲道:“我的母親,天姿國色,我的父親,文弱書生。他們相敬如賓,我們一家人相親相愛。”
端貴妃回憶起十幾歲之前的往事,不由得咬牙切齒,怒道:“長得漂亮有錯嗎?可是,就因為鎮守大人看中了我母親的姿色,活活打死我的父親,強納我的母親為妾!”
聞人顏卿倒退一步,他當年從青樓買走端貴妃的時候,從未問過她的身世,並不知道有這許多隱秘。
端貴妃盯著他,道:“我的母親不甘屈辱,上告太守大人,再遭太守大人侮辱!而鄉鄰們竟無一人同情,竟說我們母女生得狐媚,水性楊花!人言可畏,母親隻得三尺白綾,受盡屈辱,追隨父親而去!”
“而我,在鎮守大人府中,含冤受屈,活到了十三歲。可是,鎮守大人那個禽獸!竟然也強暴了我!”
聞人顏卿聞言,神色一震,憐惜的看著端貴妃,惱恨的握緊了拳頭。
他知道被賣入青樓的女子多半身世可憐,隻是他不知道,畫眉的身世竟還有這麽多故事。而自己,竟然從來沒關心過。
端貴妃回憶起當年,目含屈辱與悲憤:“他不但強暴我,還想納我為妾!我誓死不從,太守的女兒,我喊了七年姐姐的女人!——同樣身為女人,可她卻將我賣入青樓,隻因為她的丈夫多看了我一眼,她懷疑我們有染!”
聞人顏卿腳步沉重的向端貴妃走去,輕輕的將端貴妃摟入懷中,痛聲喚道:“畫眉,畫眉,你讓我該怎麽辦才好?!……”
端貴妃聲淚俱下,控訴道:“十三歲入青樓,十五歲遇見你。三年間,我自認為在青樓裏識人無數。可是你,聞人顏卿,你卻奪走了我的心,我輕易的就相信了你,答應你假扮郡主,遠嫁這南梁皇宮!隻因為,我以為你是真心愛我,我以為,你會履行諾言,你會帶我離開南梁皇宮,遠走高飛!”
“可是,你騙了我!聞人顏卿,就連你都騙了我!”
端貴妃的眼眸變得赤紅,滿眼濃烈的恨意,盯著聞人顏卿道:“聞人顏卿,你說,對這樣一個所謂的故國,所謂的家鄉,我應該愛它,還是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