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清涼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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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之後。
盛夏,清涼寺外,香火繚繞。往來參拜信徒絡繹不絕。至山腳下開始,便徒步拾階而上,有誠心參拜的,一階梯一叩首,誠心誠意念著所求所想,默默往山上行走。
陳儀和春俏扮成小童和侍從,混在人群裏,也往山上行走。
半年前忠勇伯府內關於鬧鬼之說橫行,原本隻在出雲閣鬧一鬧,慢慢變成了各個院落都有鬼影出沒。嚇得府中眾人不得安寧,連帶著老人小孩也是常常生病。
劉老太太懲處了不少丫鬟嬤嬤,甚至偷偷請了會巫術的婦人上門驅邪,依舊止不住,鬧得人心惶惶。索性一把鎖鎖了出雲閣大門,嚴令外人,以及出雲閣眾人進出。隻準每月定時送生活必備品進去,這才止住這股子邪風。
說也奇怪,出雲閣院門一鎖,除了每月送東西進去的下人們,還能看見鬼影聽見鬼叫,旁的院落倒是都安靜祥和。劉老太太越發覺得,定然是陳紹文心有不甘,就是他冤魂鬧事。本來陳二爺堅決反對這麽對待陳儀。
劉老太太卻深信不疑,苦口婆心的勸他:
“也不是將儀姐兒關起來,有吃有喝,儀姐兒這三年總要替她父親母親守孝,暫且權宜之計。家文,你總得替孩子們想一想,便是你不信,你看看你爹年紀大了,柔姐兒年紀還小,整日大家一起惶惑擔憂,又何苦?先鎖上再想辦法,待找到法子再開門也是一樣的。”
陳二爺見大家意見一致,也不好太過執拗,這出雲閣大門便一鎖鎖了半年。
半年裏,陳儀和春俏逍遙自在,三天兩頭往外跑。那些想著前程的,鎖門之前便跑了幹淨,如今出雲閣隻剩下陳儀春俏主仆二人,廚房***,另加個粗使丫鬟杏兒。杏兒自小被買進來,原本長相就粗鄙,長大了頭腦還有些遲鈍,常常被別的下人欺負打罵,***可憐她,便要了過來幫忙,算是積福行善了。
別看杏兒傻頭傻腦,卻有一把子蠻力,吃的多力氣大,陳儀覺得杏兒當個護院再好沒有,加上***也是個心善之人,瞧不上那些明裏暗裏擠兌杏兒和陳儀的人,也就留下了。
滿打滿算,出雲閣也就一主三仆四個人。
陳儀手裏又不缺銀子,還不是隨陳儀怎麽逍遙怎麽來。
主仆二人各自手拿一串冰糖葫蘆,邊爬邊吃。冰糖葫蘆甜絲絲酸溜溜,吃的陳儀分外開心。
養了大半年,陳儀身體恢複如初,心口處隻留了淡淡的粉色傷疤,她年紀小疤痕消得快,不細看基本看不出曾經受過那麽重的傷。
一串冰糖葫蘆吃完,兩人也爬到山頂,站在清涼寺內。山下陽光灼熱,曬的人臉頰發燙,腳底都能透著一股子燙人的溫度。一進了寺內,清涼舒爽之氣頓時撲麵而來,所有燥熱瞬間煙消雲散。陳儀也去過旁的寺廟,獨獨隻有清涼寺這般清涼,真不愧它的名字,清涼寺。
陳儀吃了酸甜的,又出了一身汗,午時三刻嘴巴渴的幹燥難耐。陳儀帶著春俏,熟門熟路左拐右繞,穿過正麵天王殿,從小道環繞過去。直奔翠微亭。
果不其然,亭中了然大和尚端端正正坐在那裏,一個人下棋品茶。
陳儀笑嘻嘻的,自顧自走過去坐下,春俏麻溜放下臂彎拎著的竹籃,掀開蓋布,取出木頭雕刻的茶葉罐子,茶具一整套放在石幾上。退一步低眉順眼站在一旁。
拿起了然和尚麵前的茶盞,聞了一聞,陳儀皺皺眉頭,一抬手潑了茶水。了然和尚無奈的看著她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歎了口氣說:
“這茶葉是今年的新茶,統共沒有幾錢,你不喜歡也別潑了它。”
“這麽難聞,你也喝的下去。”陳儀理也不理他,從茶罐中取出帶來的茶葉,罐子一打開,沁人心扉的清香便撲鼻而來。了然和尚忍不住鼻尖聳動。
陳儀狡黠一笑,燒水沏茶,去了頭一水,第二水將將衝入茶壺。茶葉幽香像個勾子一般直鉤了然和尚心扉。
給他茶盞裏添上茶水,了然和尚舉起被子,輕輕抿了一口。不由得讚歎:
“好茶!”
“這才叫茶,大和尚!趕緊把你那些不知道什麽人,送你的不知道什麽破茶,通通扔了。早就跟你說,你的嘴巴早被我養的稍微能品一品茶,怎麽又喝上了這些。”陳儀嫌棄的看著了然和尚。
了然和尚心平靜氣喝了一盞茶,開口道:
“你今日來,又有何事?師尊今日不在。”
“老和尚又跑哪去了?”陳儀有些奇怪,最近老和尚經常不在寺內,以前老和尚整日不是念經就是打坐,極少出門不見人影。
“師尊之事,恕貧僧不便告知。”
陳儀知道了然和尚不會說,不在意的擺擺手:
“不在便不在,大和尚在也是一樣。”陳儀一伸手,春俏又從竹籃裏掏出一疊邸報。陳儀攤平放在石頭茶幾上,指著上麵密密麻麻的字,點出一個人名,直接問了然和尚:“這是前兩日的邸報,塗中州南譙縣令申茂之。他半月之前上了一道折子,說是清流河河道泥沙擁堵,請了好幾回諭旨,想叫朝廷派人疏通。可朝廷遲遲不批。我想問問,大和尚可認得這申茂之,為人如何?”
了然和尚眼觀鼻鼻觀心。
亭外知了聲聲,竹林窸窸。
陳儀手托著腮幫子,笑眯眯的也不催促,就這麽看著他。了然和尚這半年時間,見識過陳儀的纏人功夫,連師尊也被她纏的受不了,更何況是他。
果然沒過多時,了然和尚雙手合輯,無可奈何的開口說道:
“阿彌陀佛。申茂之貧僧不曾相見,不敢妄下評語,不過這申茂之親眷,其夫人女兒倒是常常來清涼寺燒香禮佛。申茂之夫人女兒穿著簡樸,衣袖領口處皆磨的發白,且與人為善,經常給寺內僧人送家中所做素食齋飯,雖粗糙卻用心。”
陳儀靜靜聆聽,聽完了便示意春俏將邸報收起來。拍拍手對了然和尚說:
“多謝大和尚。老和尚既然不在,我也不能白來,咱們手談一局如何?”
了然和尚微微頷首,說道:
“亦可。”
兩人全神貫注陷入沉思。你來我往,棋盤之上刀光劍影。
春俏一看兩人下起了棋,曉得小姐一時半會走不了,百無聊賴坐靠在石亭圍欄上,昏昏欲睡打起盹兒來。
——————
知客小僧前麵引路,高睿言帶著家仆緊隨其後。高睿言搖著他的折扇,邊走邊讚歎說:
“追風你瞧瞧,這清涼寺果然名不虛傳,景致也好,香火也旺,便是這風兒,吹起來也比旁處多幾分舒爽。難怪皇上三伏天總愛到此納涼避暑,住上幾日,當真是不錯。”
追風麵無表情,並不說話。
知客小僧笑臉迎人,說道:
“可不是麽,說起避暑那指定是咱們清涼寺最是有名。其實我們寺內除了風涼,素齋也是一絕,幾位爺可嚐上一嚐,更有地藏王菩薩真身,拜一拜也是極好的,保證得償所願。”
“你這小和尚嘴皮子倒溜得很,得了,爺知道了,回頭叫人給你們寺裏添上一千兩香油錢,你可要好生擺上一桌齋菜,不好吃爺可不買賬。”
知客小僧高興的說:
“這位爺豪氣!請爺放心,要是不好吃,施主大可以打爛小僧這張嘴,出家人不打誑語。阿彌陀佛。施主,前麵便是翠微亭,小心留神腳下。這裏台階常年長滿青苔,可別滑了腳。”
高睿言抬頭遠眺,不遠處竹林環繞之中正是翠微亭,亭中隱約有人影閃爍。他加快腳步往翠微亭走去。
突然,另一位僧人現身攔住眾人。
僧人默然行禮,開口道:
“諸位留步,了然師兄正在會客,不便相見,請諸位另尋他處。”
高睿言心中一驚。
這和尚好高深的武功!再看追風也是有些驚訝,想來連追風也沒能察覺這和尚的氣息。高睿言慎重的合起扇子,收起散漫的姿態,回禮道:
“法師有理。在下今日實有要事尋了然法師,煩請法師代為通傳。”
“施主來的不巧,了然師兄正在會客,今日無緣得見,請施主且回。”僧人板板正正的回答。
“可否煩勞通傳一聲?”
“施主見諒,施主請回!”
“請法師通傳一聲即可!”
“施主請回!”
高睿言有些惱怒,這和尚故意的麽?當真覺得自己怕了他?一氣之下便想硬闖,追風抱拳攔住他,微微搖了搖頭。高睿言了解追風的意思,追風也沒有把握打的過這和尚,不可輕舉妄動。
高睿言隻能悻悻然,“刷”的打開扇子,哼了一聲:
“法師好不通情理,不過是通傳一聲也不肯。算了,明日再來便是!”
僧人見攔住了他們,也不多話,一閃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這身幻影功夫當真是出神入化,神鬼莫測!高睿言又是一驚,倒是暗自慶幸沒有貿貿然行事。知道這和尚雖消失不見,卻定然暗地裏關注著他們,高睿言隻得收了旁的心思。遠遠瞧了幾眼,細看之下,那了然法師對坐的,仿佛是個稚齡女童?
莫非了然法師今日想會的重要客人,竟然是這女童?高睿言覺得不可思議,又想不通透。都道了然法師法力高強,他師尊空域大師更是通神鬼習仙法,連皇上要見上一麵也得看空域大師是否願意。他今日前來也不過是想拚拚運氣。
這女童是何方神聖,竟能被了然法師視為貴賓。早知有這號人物在,何苦一直等到現在?
高睿言又深深望了幾眼。恨不得立時三刻將她揪出來。無奈路途雖近,關卡難過。高睿言隻得無力返回。臉上不動聲色,出了清涼門寺門,高睿言立刻對追風吩咐道:
“盯著清涼寺,一定給爺查出這女童是何人,查出立即回報。”
“是!”追風二話不說,飛身便走。
高睿言佇立在清涼寺外,看著清涼寺門上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默默在心中念叨:但願佛主有靈!
呆站了一會,終是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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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儀和了然和尚連殺三局,最終二比一輸給了了然,陳儀氣哼哼的推了棋盤。說道:
“大和尚總是不饒人,每回都要贏了我才罷休。”
“可惜再過個一年兩載,貧僧也要做姑娘的手下敗將了,趁著現下還能贏,貧僧又為何要輸?”
陳儀切了一聲,了然和尚又拿這話糊她。拍拍肚子,空空做響。陳儀衝著了然和尚擺擺手,不以為然的說道:
“等我能贏了再說吧。喝了一下午茶水,滿肚子都是水,餓死了。大和尚我走了,過幾日再來看你。”
了然和尚點頭做輯。
陳儀站起來踢了踢昏昏然的春俏,說:
“起來收拾東西,走了。”
春俏醒過來,嘿嘿笑了兩聲,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反正小姐和大和尚都習慣了。東西都收進竹籃,蓋布蓋好,兩人正準備離開,了然和尚說了一句:
“姑娘今日從後山走吧。”
陳儀頓住腳步,看了看了然和尚,後者雲淡風輕坐在那裏。陳儀點了點頭,和春俏從後山繞行。
三盤棋下完,陽光漸微,已是申時(下午四點)時分。清涼寺山上銀杏樹眾多,多是百年老樹,遮天蔽日。此刻山上羊腸小道夕陽餘暉映照,斑駁的印出銀杏葉子的形狀,像滿天星輝跌落在清涼寺山中。
陳儀悠閑的穿過小道,清涼寺雖有名,占地卻不大,不過是四公裏左右。山也不高,也就一百多米而已。和一般的古刹比,實在是小的可憐。
了然和尚說,申茂之妻子穿著打扮,樸實無華,甚至有些寒酸。經常自己動手給寺內僧人做素齋,申茂之家裏一定不甚富裕。堂堂南譙縣令,妻兒並沒有隨行赴任,在家中過得這般清貧。申茂之幾次三番上奏清流河道必有貓膩。
這正是剛打瞌睡便送來枕頭。
陳儀邊走邊想,越想越開心。
春俏一聲驚呼打斷了陳儀的思緒。
“小姐你看,那是什麽?好像是個人!”
陳儀回神,順著春俏所指方向望去,一顆龐大粗壯的銀杏樹叢下,可不就躺著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