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雜事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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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靈期間,喬嘉慧每日都來陪陳儀說上一兩個時辰的話,借著這機會,陳儀能喘口氣略略歇上一會子。陳儀也不曉得喬嘉慧怎麽就看她順眼,大約人和人的緣分,便是這般奇妙。
偶爾喬嘉慧來,碰到陳嵐蓉,兩人一見麵就唇槍舌戰,叫陳儀大開眼界驚歎的很。
喬嘉慧愛單刀直入式:
“陳嵐蓉,你最近是不是胖了?我看你下巴也圓了,臉蛋也肥了,眼睛都看不見了。”
陳嵐蓉最怕人說她眼睛小,氣的臉通紅。又兀自強行忍住,她最瞧不起喬嘉慧,若不是仗著老祖宗疼愛,就憑她這不學無術的飯桶,誰稀罕理她。陳嵐蓉屬於婉約派:
“大約是最近因著大伯,哭的多了些。嘉慧妹妹最近還在讀三字經嗎?聽先生說,像我們這般年紀,讀一讀幼林瓊學也是遲了。嘉慧妹妹可要抓緊些,莫要到時候先生臨考,一本三字經念不完可就遭了。”
喬嘉慧嗤笑一聲,說:
“我一個姑娘家,又不考狀元。倒是慧姐姐,莫非你還想學人家小曲兒裏唱的,女扮男裝,上金殿應試呢?可惜人家點狀元也都要點一點長相俊美的,你聽說哪個狀元郎小鼻子小眼睛的?”
陳嵐蓉嘲諷喬嘉慧不學無術,這麽大一本三字經通篇都背不完。喬嘉慧嘲諷陳嵐蓉長得難看,連個唱小曲兒也不如。
論臉皮,陳嵐蓉實在比不了。陳儀看的津津有味,陳嵐蓉一時詞窮,瞪了陳儀一眼,說:
“話說回來,若單憑相貌論才能,我是不行。大約三妹妹能勉強中個榜眼。嘉慧妹妹大抵也是要落榜的。”
陳儀莫名躺槍,終於明白為何第一天陳嵐蓉見到她,就說她長得不怎樣,表現的像個棒槌,原來是特別在意別人說她相貌。可陳儀也不能看他兩鬥得像隻烏眼雞,一句話不說。隻得忍了忍,胡亂打岔糊弄過去,說:
“慧姐姐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太婆打發人來叫過兩回了。二姐姐多謝你送來的點心,我吃過了,真是好吃。二姐姐也回吧,二姐姐要忙的事太多,可不能耽誤了。”
這才把兩隻烏眼雞給隔開了。
春俏在一旁樂的不行,她才是真正看熱鬧的人,難得自家小姐吃癟,春俏樂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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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儀這些日子沒法子出去買書,便托喬嘉慧每日帶兩本書過來。跪可以忍受,疼可以認識,可沒有書看的日子,無聊著實不能忍受!
喬嘉慧不知從哪裏弄來的書,本本都是精品,陳儀驚喜意外極了,不住誇她。喬嘉慧得意洋洋之下說漏了嘴:
“還是桃妹妹有眼光,這書可都是我哥哥心愛之物,我偷偷拿來給你看。千萬記得別把書弄舊弄壞了,哥哥若發現,定然繞不了我。你不知道哥哥對這些書,可寶貝了。”
陳儀拚命點頭,這些書都是無價之寶,她愛惜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損壞。喬嘉慧每次偷書,一偷就是兩三本,陳儀想叫她隻偷一本出來,細細品讀,又舍不得好書,弄的每晚深夜方睡。
春俏說了兩回陳儀不聽,第三晚一把奪走陳儀手中書本,發火說:
“小姐也太不愛惜自己身體了,小姐才五歲,正是要吃的好睡得好的年紀。白日裏天天跪著本就傷身,晚上睡不好,還不早些歇息。小姐這是要做什麽,眼睛不打算要了麽!”
陳儀總算見識到春俏罵人的功夫,不敢分辨。是她教春俏的,隻要有理就別怕。隻能乖乖聽話,再不敢熬夜看書。隻在白日跪著時候,無人時偷摸看幾頁。
謝府三天人未到,陳儀就連著跪了三天,跪的膝蓋針紮般綿綿麻麻的疼。醒著時陳儀一聲不吭,夜裏躺下隻翻來覆去疼的紮心睡不著。等睡著了,便下意識的輕輕呻吟著喊疼。
春俏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氣的背地裏直罵:
“看著老夫人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兒,竟是個老毒物。呸,打量著小姐孤身一人就好欺負,逼急了我,跪倒刑部衙門大門口,罵個一天一夜。”
陳儀邊跪邊偷偷摸摸的看書,笑著說道:
“嗯,我們家春俏藝高人膽大,去吧,你放心,你家小姐手裏有的是銀子,奴婢告主,我盡量幫你買通官府,給你留個全屍。”
春俏給陳儀一番話說的啞口無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嘟囔了好久隻能作罷,無外乎再給陳儀膝蓋墊子上,多縫些棉絮。
後來陳二爺看不過去,求著不怎麽問事的劉老太爺,把劉老夫人叫去罵了一通,劉老夫人終於開了金口,免了她跪著哭靈。由跪改坐,陳儀好容易鬆了一口氣。
為著這,劉老夫人心結更加重了一層。
陳儀管不了這些,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就算她乖乖跪到天荒地老,劉老夫人一樣不喜歡她。
跪的時間太長,每夜睡下時,腿關節隱隱作痛。陳儀真怕膝蓋跪出毛病,和前世一般再也動不得了。
淮安到天京兩日路程,謝府卻直到第三日傍晚才到。來的也不過隻有大舅舅謝修一人,謝修草草的看了看謝幼璿屍身,轉臉便和三伯陳傳文吃酒去了。
陳儀聽胡嬤嬤提過謝家,照理說母親遭遇周桐彬時,外婆外公包括大舅舅,都是全心全意為著母親考慮的,到底出了什麽事,叫謝修這般做派?陳儀百思不得其解,想問問大舅舅,可她一直哭靈,大舅舅又避而不見。隔了兩日便是挑選的吉日,陳紹文夫婦一下葬,謝修告辭啟程返回,陳儀也無法可想。
謝家派大舅來這般做派,謝家態度自然不言而喻,謝家是萬萬指望不上了。這事的前因後果,將來有機會再打探清楚吧。
陳紹文夫婦喪事落定。陳儀守孝三年,不得著華服錦衣,不得**糧肉糜。一般像陳儀這樣的小孩子,家中不過是大麵上過得去便可。劉老夫人怎麽可能僅僅過得去。將個規矩執行的徹徹底底。
陳儀剛五歲,正是長身體需要多吃的年紀,這是要用規矩約束著她,把她往廢了養。陳儀惱怒之餘,倒是慶幸,幸好沒把君哥兒帶回來。劉老太太是打定了注意,暗地裏使絆子研磨她,君哥兒哪裏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陳儀忍了一兩個月,嘴裏淡出鳥,實在忍不住了。
這日,陳儀看了會書,描了一個時辰大字。晃晃悠悠在出雲閣閑逛。劉老夫人的態度闔府皆知,想著出雲閣再無出頭之日,個個變著法子找尋門路,另圖那安身立命之處去了。院子裏冷冷清清,園中草木無人休整,又逢春季,雜草漸漸冒出頭來。
海棠偷偷摸摸跟在陳儀身後,佟嬤嬤叫她盯著陳儀和春俏,她跟了這一兩個月,除了看書練字,睡覺吃飯,偶爾見一見喬嘉慧。陳儀隻在院子裏走一走。
海棠無聊至極,也壓抑至極。
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有人在她身後用一種毛骨悚然的目光看著她。等她轉頭,不過隻有陳儀和春俏罷了。海棠覺得定是這出雲閣有鬼,大爺死的冤枉,保不齊冤魂不散,就在出雲閣沒走
春俏神神秘秘跟她說過:小姐半夜總睜著眼,嘴裏念叨著,別走別走,抱一抱。
這不就是大爺和大夫人陰魂不散嗎?
海棠想到這,頭皮直發麻,真想一走了之。
恰好此時,不遠處閑逛的陳儀,忽然一扭頭,衝著海棠躲藏的方向,森然一笑,表情猙獰詭異。然後伸出手對她緩緩招手。似乎還在說著:
“來啊來啊,抱抱我吧!”
突然,陳儀一張臉變成了一副骷髏,骷髏雙眼流血,一滴兩滴三滴四滴,順著空蕩蕩的眼窩流進嘴裏,骷髏頭居然還在笑!
海棠嚇得趕緊雙手捂臉。哆哆嗦嗦強忍恐懼,安慰自己說:
“這不可能,不可能,定是我眼花,現在是白天,白天哪來的鬼,眼花,肯定是眼花!”
邊說邊挪開手,再朝陳儀望去,這一眼,當真嚇得海棠魂飛魄散,驚懼悚然。那骷髏頭居然就在眼前,就貼著她那麽惡狠狠的望著她!
海棠拚命尖叫,她聞到骷髏頭身上泥土血腥的惡臭味,這味道像小時候聞過的,路邊餓死的野狗屍體的臭味,叫人作嘔。忽然骷髏頭噴出一口血,直接噴到海棠臉上。海棠再也忍受不住,白眼珠一番,昏倒在地。
陳儀趴在書桌上,一邊練字,一邊豎著耳朵聽動靜。心裏雖然緊張,筆下卻紋絲不動,一筆一筆描著書貼。
沒過多時,春俏興高采烈的溜進來。陳儀瞧她神色便知事成。果不其然,春俏興奮的手舞足蹈,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皮紙包,若有若無的香味飄過來,引得陳儀口水泛濫。
陳儀拉著春俏直奔淨房,春俏關上門,兩人蹲在門口打開油紙包,香噴噴的豬頭肉,冒著金光出現在兩人眼前。春俏笑的見齒不見眼,說:
“小姐趕緊吃,這味兒太大,吃完了熏香才能遮住這香味。”
“你也一起吃。”
“小姐我吃過了,你給的銀子多,買的時候我就先吃了。”春俏咽口水說道。
陳儀有些感動也有些生氣。縮回手說:
“你都敢跟我編瞎話了?不吃那就都別吃了。”
春俏趕忙遞過去,心裏酸酸澀澀的,嘴裏忙不迭說:
“小姐我錯了,奴婢吃,吃還不行嗎?”
陳儀直接拿起一塊塞進春俏嘴裏,這才狼吞虎咽往自己嘴裏塞肉。解了饞充了饑,兩人將一份分量不少的豬頭肉吃個一幹二淨。
將油紙用火盆燒了倒在淨桶裏,熏香去掉肉味。兩人這才從淨房出來。
陳儀繼續描字,這肉吃的沁香,吃的心滿意足。陳儀才得空和春俏說話:
“你方才從後角門溜出去時,有沒有被人看見。”
“小姐且把心放肚子裏,別說人了,連狗都沒看見一隻。後門荒涼,聽廚房***說,大爺生平最愛從後門進出,現在大爺不在了,甬道又幽靜荒蕪,草長得比人高,哪個敢來回行走。”
陳儀點點頭,想了想,說:
“沒人就好,你下回出去。帶些防蛇蟲鼠蟻的藥,再過不久這些爬蟲可就肆意橫行了,小心別被咬著。”
“嗯,我知道了小姐。”春俏渾身是勁的給陳儀磨墨,想到海棠,噗呲笑起來:“這海棠也真夠可憐,大白天被嚇成那樣。醒了就再不肯來出雲閣當差,到處跟人說,出雲閣裏鬧鬼,大爺陰魂不散,四處遊蕩。叫老夫人打了幾板子攆出府了。”春俏情緒漸漸有些低落,不忍的說:“聽說原本海棠都定了親,因著攆出府,親事也沒了,差事也沒了。哎”
陳儀看著她,眉頭慢慢鎖起來,說道:
“你意思都是我害得?”
春俏看陳儀表情,急忙解釋:
“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海棠挺可憐的。就是就是”
“就是覺得,海棠罪不至此,是也不是?”
“差不多”
“海棠的罪,你隻看到其一,並沒看見其二。”陳儀不想讓春俏覺得自己無緣無故,就心狠手辣。奴婢也是人,春俏看似潑辣,其實最心軟不過,對待秋露如此,對她亦是如此,她不想與她失心。
陳儀慢慢說道:
“其一,海棠領了祖母的差事,自然要辦好差事。這點沒有錯。可她看了咱們一兩個月,中間緣由想必她也應該清楚了。祖母就是要餓著咱們,養廢了咱們,至不濟也要叫我養的小家子氣,上不了台麵。我這話可有錯?”
春俏點點頭。
“其二,海棠的娘是老太爺身邊的管事嬤嬤,海棠回家,這差事必然是跟她娘提起過。若海棠他娘有心,和老太爺說一聲,這不難。是也不是?”
“其三,海棠盯著咱們這一兩個月,恪盡職守從無懈怠。可以說她是辦好了差事,對嗎?”
春俏疑惑的問:
“小姐說的這些,不是應該的嗎?”
陳儀冷笑,說道:
“是啊,她差事辦的應該,辦的沒錯,她就是要隨著祖母一道。把咱們往死了辦。就連***尚且看不過,偷偷摸摸給咱們送些吃食,難道***就沒有辦好差事嗎?海棠對咱們到底如何,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春俏被陳儀一連串的問話驚住,呆若木雞臉色發白看著陳儀。
陳儀輕輕挑起嘴角,嘲諷的說:
“她沒有一絲一毫同情心,沒有一絲一毫分辨能力。祖母是她的主子,難道我不是這侯府小姐,不是她的主子?對的差事要辦,不對的差事也要辦,不辦不行,可辦也得看怎麽辦。她這樣的,一心一意要我的命,難道我還同情她丟了差事,退了親事?春俏!”陳儀頓住,冷冷的看著她:“你覺得呢?”
春俏嚇得冷汗淋淋,陳儀講的這些,隱約有感,可她想不明白,現在陳儀明明白白說給她,春俏真覺得自己是個傻子。她匍匐在地,一言不發了磕了三個頭。站起來一抬頭,滿臉淚痕。
陳儀手一抖,墨汁滴下,在雪白的紙上染出一朵水滴花樣。陳儀長歎一聲,放下筆,拉住春俏,說:
“你心是好的,可你不能把人都看成好的。我們如今局麵,待別人好,就是要了自己的命。往後你可知該如何做?”
春俏重重的點頭,重重抹了把眼淚,肯定的說:
“往後奴婢再不懷疑小姐,小姐怎麽說,奴婢就怎麽做!”
陳儀哭笑不得,這死丫頭。算了,誰叫這死丫頭便是這般性子的人。她總能顧得住她。
“起來吧,海棠這事一出,想來出雲閣要平靜不少時日。你收拾收拾,留意一下心無旁騖隻待在出雲閣,其他的丫頭,無事多多結交,總能用的上。還有***那裏,我聽說***的小兒子身體不好,你送些銀子過去。她是個好的。”
春俏畢恭畢敬的點頭答應了。
“另外,準備一下,明天我跟你一起出去。”陳儀平平淡淡又說了一句。
春俏立刻眼睛瞪成銅鈴。陳儀頭疼不已,這丫頭總是一驚一乍,還好還好,隻在她麵前這樣,要不然,她真是一腳踢死她的心都有了。
陳儀仰天長歎突然覺得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