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冷夜篝火
“這是我劈出來的？”蘇君衡呆滯了許久，麵對虞桑雪問了句，聲音帶著顫瑟。
虞桑雪點了點頭。
沉默，久久的沉默。
這一站，又是許久許久。
轉眼日落黃昏，兩人就著斷淵上席地而坐，生起篝火烘烤著
“蘇師兄，我聽他們說，你是天涯海閣潛伏在靈修峰的奸細是嗎？”
“是啊，所以你以後不能再喊我蘇師兄了。”
段君衡微笑說著，溫柔的目光朝她看來，正色道：“我們來重新認識一下，在下段君衡，是天涯海閣閣主段鶴舟的獨子。”
“哦。”虞桑雪興致乏陳的回應了聲，臉色略有些失落。
段君衡稍愣了下，輕問道：“你似乎不怎麽喜歡天涯海閣的人？”
虞桑雪沉默下去，目光看著幻明幻滅的篝火，淡淡說道：“我確實希望你隻是靈修峰上的蘇師兄，但你畢竟救了我，我討厭不起你。”
“為什麽要討厭我？”段君衡被說得有點莫名其妙，忍不住好奇詢問。
虞桑雪緩緩搖頭，似乎連自己也分不清為什麽會有這麽怪誕的心緒，喃喃自語道：“在妖城時，我爹娘和師尊一直都跟我說，天涯海閣的那些腐儒都是偽君子，不是什麽好人。”
額……
段君衡啞然失笑，隱約知道了虞桑雪為何會有這種仇視心理，確實在六道修煉之中，妖族對於儒門的敵意是最強的。
因為儒家提倡的‘克己複禮’，以及‘禮義廉恥’等理念，被妖族指為以規矩立世，約束人之本性，與妖族的修行理念背道而馳，那些奉行君子儒風的海閣弟子，自然也就被稱之為偽君子了。
段君衡沒曾想到的是，在妖族人的眼裏，仇視儒家子弟竟已到了如此深入骨髓的地步。
他搖頭苦笑了一會，始終找不到話語表達自己的心情，隻好繼續沉默著，替黯淡的篝火添了幾塊木頭下去，輕輕攪動。
虞桑雪見他如此模樣，隱約有種被輕視的感覺，不悅道：“你笑什麽，在你們儒家弟子眼中，不也是將我們妖族女子視為下賤的麽？”
段君衡身子微顫，竟因為這句話而被觸動了一下，隨後搖頭澀笑道：“確實，在我從小接受的修行理念中，妖族教唆世人縱欲交歡，淫亂采補，渾然不知禮義廉恥，與儒門克己複禮，守身如玉的思想背道而馳，乃是下賤之惡道，但經此靈修峰一行，我對妖族的成見，倒是有所改觀。”
“為什麽？”虞桑雪微感詫異，沒想到刻板迂腐的儒門弟子，竟也能說出這話。
“因為你！”段君衡抬頭，忽的目光看來，篝火倒映著那雙跳躍著火焰的雙眸，微微發燙。
“因為我？”虞桑雪愕然呆住，好奇的盯著段君衡看，仿佛一臉的懵懂。
“沒，沒什麽。”段君衡被他看得有些發怵，怯懦的低下頭去，臉上尷尬的笑容似要僵住，這才突然想起什麽來，話鋒一轉道：“你又是為何會離開靈修峰的？”
虞桑雪沒有回答，但癡迷的目光轉向篝火，卻凝滿落寞。
段君衡隱約猜到了什麽，突然感到一陣的口幹舌燥，咽了咽口水，試探著道：“是因為老五嗎？”
虞桑雪點了點頭，抱緊自己的雙腳，用膝蓋抵著下巴，盯著眼前的篝火愣愣出神。
便是這一眼深情的美麗，帶著七分憂愁兩分茫然乃至一分淒涼的美，就這樣朝段君衡撲麵而來，仿佛烙在了心裏。
突然之間，整個天地仿佛黯淡了下來，一如他的心，沉沉如鐵，慢慢的，冷了下去。
許久，段君衡才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道：“為了他，連內門弟子的身份都放棄了，值得嗎？”
說出這話後，段君衡便有些後悔了，他知道，以虞桑雪的性子，應不會吝嗇一個內門弟子的身份。
當然，她也永遠體會到，她棄如敝屣的東西，正是多少劣根者窮其一生，也無法達成的夢想。
虞桑雪絲毫沒有注意到一旁黯淡的目光，自顧的說道：“段師兄，你說他能安全逃出靈修峰的封鎖嗎？”
段君衡自嘲般笑了笑，諷道：“你還是先擔心下自己吧，即使他能平安逃出追捕，天地偌大，你又到何處尋他去？”
虞桑雪轉頭看來，眼中跳動著欣慰的火焰：“隻要他不死，我自是有辦法找到他的。”
虞桑雪說著伸出手來，手掌攤開，現出了一隻黑色的小巧飛蛾，火光搖曳中，她的目光含笑，帶著無盡的溫柔，像是微微憧憬著什麽，美好的洋溢著。
“這是，天涯子母追，你……”
段君衡眸光一凜，當即認出了這隻幼蛾的來曆，臉色瞬間拉沉下來，寒聲道：“既然有這東西在，為何不讓他來尋你？”
虞桑雪緩緩搖頭，說道：“他若沒被靈修峰的人抓住，此時應是走了好遠了，若是因為擔心我的安危而折返回來，豈不是更加危險？”
段君衡怔住了，內心久久的無法平靜，炙熱的篝火炙烤著，傳來陣陣的暖意，但不知為何，他卻突然感覺有些冷，仿佛內心的冰涼，冷得麻木了，隻感覺腦海中一片空空蕩蕩，仿佛缺失了什麽。
許久，他突然笑了一笑，滿心的狼狽盡泄於夜色之中，依舊強撐著從容道：“為了不成為他的拖累，你甚至寧願為了他去死嗎？那日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你恐怕已經，已經……”
段君衡欲言又止，終究是沒忍心再說下去。
虞桑雪看得出他心中的悲悵，低頭道了聲：“對不起啊段師兄，是我害了奎海前輩。”
蘇君衡別過頭去，努力平複著自己內心雜亂的情緒，沒有責怪，也沒有多說什麽。
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再度轉頭看來，臉上的神情複歸平淡，問了聲：“你這是打算回去南疆妖城是嗎？”
虞桑雪點頭，回道：“我想他若能逃出重圍，也必是往南疆去的，那時我再用天涯子母追與他聯係，應該還能見到他的。”
“那我就護送你回南疆吧。”
虞桑雪目光看來，滿是詫異。
段君衡避開她的目光，眼中的鋒芒一閃而逝，語氣略帶了些冰冷：“我其實也想見他一麵的。”
“師兄不回海閣麽？”虞桑雪笑著詢問，臉上的歡喜自然流露。
“等找到他之後，再回海閣。”段君衡看向那不見一點星光的夜空，那黑暗密如深海，揮之不去，仿佛他此時的心情。
夜風，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