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細節定輸贏
其實這句話可以不說，因為隻要他不說，其他人也不會刻意去提這件事情，即便王增文大概能夠猜得到這層原因。
但是王增文一個開封府推官，擔著自己名聲受損的風險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述說這整件事，其本意就是在拉攏，隻不過目前為止還不清楚此人到底是哪一派別的。
若說這徽宗一朝，最大的文官派係就是前朝留下來的改革派，這個繼承了王安石等人改革思想的派別占據了朝堂上非常大的一部分，可以說，蔡京能夠順利當上宰相，和他一開始選擇與改革派站在一起有很大關係。
所以這麽一看，這一問就是在給龐鴻一個選擇：如果加入，那麽這一次案件的文件中就會有他龐鴻的名字，以後功績評估的時候就會多一個很重要的砝碼；如果推掉，那麽即便在場的幾個人都知道這案子是他破的，但是他在之後的報告中就會完全淡出去。
這倒不是說王增文在報複他才把他的名字淡化，而是一旦他的名字出現在報告中，那他本身就已經被打上了這一係的標簽，除了在場的眾人，誰都不會認為一個剛剛成年的學生有能力破掉開封府的人命大案。
主動把這件事說出來，就是在淡化存在感，企圖把自己從破案的隊伍中摘出去，來凸顯出王增文為首的開封府人員斷案的水平，也是委婉地拒絕了邀請。
皮球踢了回去，王增文雖然依然對案件推斷的過程感興趣，但是已經肉眼可見的沒有了剛開始的那種熱情。
“此事就此揭過，不過開封府辦案無數，定然不會做那顛倒黑白之事，下不為例。”
顯然，王增文認可了這種利益交換，龐鴻得以一身清白，而王增文則得到了一個圓滿的大功勞，這個案件既然官家都在關注，想必不過多久他應該就能往上再升一升了，這是他一直在努力想要得到的東西。
王增文稍稍退後了兩步，咳嗽了一下，道：
“好了，此事休提，你繼續說。”
龐鴻鬆了一口氣，然後做了一揖，道：“多謝大人。”
隨後走上前，從兩個衛士的手中拿過來一份供詞，指了指上麵的一段話繼續說道：“您可還記得，店小二在情急之下，曾說道凶手焦學明曾購了一壺酒卻未曾歸還酒壺？”
王增文看都沒看，這個店小二在他心裏的印象可謂是極深了，點點頭，卻問道：“但當時我已經差人去他的房間裏找過了，的的確確有一個飲完的酒壺，難道這一點也能成為推斷的證據？”
龐鴻笑了笑。
這一點當然不能成為證據，但是這是將整個毒酒殺人線索串聯起來的重要一環。
“大人，這酒壺一定就是一個幹幹淨淨的酒壺吧？既沒有毒藥殘留，也沒有其他可疑之處？“
“沒錯，正是如此，本官雖然將其作為證物收容，卻並沒有發現任何可以作為佐證凶手殺人行為的證據，而這酒壺恰恰成為了凶手脫罪的證據。”
說到這裏，王增文也有些疑惑了，一個在他們看起來是證明了凶手不在場證明的證物在龐鴻眼中竟然是鏈接罪行線索的關鍵之物？這也未免太荒唐了。
“大人，這確實不是證據，但卻是引起我對凶手懷疑的關鍵線索。”
龐鴻淡淡地笑著，解釋道：“其實真說起來也沒什麽，大人，飲酒雖說是我等讀書人偏好之事，但單說這酒，其有迷惑心智之效，沒有讀書備考之前還要飲酒的道理。”
“焦學明為了證明自己不在場，做出了讀書的假象，但正是這個刻意營造的行為，讓他的凶手嫌疑一下子變大了。”
王增文眼前一亮，似乎一下子想通了。
“所以由此可以推斷，焦學明此人隻可能並未飲酒，亦或其根本就沒有在熬夜苦讀！”
龐鴻接過話頭：“若是這樣說倒也無誤，然而還有一條信息沒有用上，那就是酒壺空了。如果他沒有飲酒，那麽酒壺空空如也顯然不合理，但是若說他真的喝了，其他的也說不通。”
頓了一頓，龐鴻雙眼明亮，直視著王增文的雙眼，道：“因此，王大人，不妨將猜想的範圍放大一些，如果此人既未飲酒，又沒有讀書呢？”
王增文點點頭，道：“所以焦學明的完全有時間犯案，而他的一切證明都是偽造好的？”
龐鴻右手前引，走到門前。
“大人，既然如此，不如去看看這究竟是如何偽裝的？”
“可！前麵帶路吧。”
龐鴻在軍巡使的帶領下順利找到了焦學明的房間，此時，那房間裏依舊是燭光閃亮，忽明忽暗的燭光應該是被從窗戶縫裏吹來的夜風影響，帶著照射到的物體的影子在牆上左右搖曳。
然而，一個人影卻直直地照射在門上的紙糊上，即便那光源再怎麽飄搖，卻依然巍然不動。
王增文帶著好奇，伸手拉開門走進去，隻見在門前的屏風上，一個人狀的黑影擋住了從屏風後麵傳來的光亮，繞過去看，那是一層層紅色的紙張，被一根吊繩掛在了屏風的背麵。
“原來如此……”
王增文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轉頭看向龐鴻，道：“龐小郎君可是一開始就知道了？”
龐鴻擺了擺手，道：“王大人抬舉了，小生也隻是有所懷疑，畢竟這影子可是最會說謊的了。”
王增文盯著彎腰行禮的龐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好一個鄉野郎中！這察言觀色之能無不及也！”
說罷，拍了拍龐鴻的肩膀，道：“以爾之能，若是此次省試得過，必將官運亨通，也無怪乎看不上我這小廟了。”
龐鴻隻好尷尬地笑了笑。
“大人說笑了。”
這話沒法接，若是答是，那會得罪王增文這一係的人；但如果回答不是，卻會被當做應下了這份邀約……無奈之下，也隻好沉默以對，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王增文見此，笑的更大聲了，周圍的人看著他，均是一副不解的樣子。
“龐小郎君，你這察言觀色之能確實足以比肩大多數在京文官了，不過這話術還是要多聽多練啊！”
龐鴻臉上帶著尬笑，道：“多謝大人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