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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英雄謝幕

  李道平躺在病床上,神形消瘦。


  他知道自己已無來日,大限將至。


  他心中無憾!

  唯一放不下,對不起的是自己最小的兒子,就是與劉憶青生的李路達。


  早在半年前,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已回天無力。


  可象他這般英雄人物,對生死早比常人看得透。


  所以他根本不懼!


  在這幾個月來,李道平感到欣慰的是,自己這個兄弟李和壽,他與弟妹已陪伴自己身邊好幾個月了。


  他與這個兄弟,二十年的傾心相交,始終沒有隔閡。


  二十年來,兄弟倆的地位已是一個在天,一個原地。但兄弟倆的情義不淺反深,不淡更濃。


  想起兩人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自己侃大山滔滔不絕,兄弟聽故事津津有味。自己說出的話,不管對錯,兄弟從不反駁。兩個從來沒有覺得不正常。


  李道平知道兄弟的赤誠之心。兄弟倆,一個鋒芒畢露才華橫溢,一個心底坦蕩沉默寡言。


  但兄弟沉默寡言的外表下,有一顆真愛的心。


  李道平明白,這二十年來,表麵上都是自己高調地在照顧著兄弟。


  可有誰知道,自分田到戶十七八年來,兄弟年年幾百上千斤的送大米給他?

  每年過年的一口大肉豬,整作得清清爽爽幹幹淨淨的,有哪一年斷過?

  還有那不計其數的雞鴨鵝狗羊?

  那幾年自己公司發展要搞關係,要送最受歡迎的農村土特產。兄弟有多多少少上麵的東西無償提供?象土雞蛋,冬筍,土豆,蕃薯,花生等等等等,隻要農村裏有的東西,那一樣不是盡量往多的送來?


  甚至是整頭整頭的黃牛?


  兄弟知道自己喜歡喝他老家的車騎山雲霧茶,特地在車騎山霧氣最濃處,開辟一塊地,專門為我種這款名茶?


  知道自己獨好第一次見麵時用李家嶴泉水泡的茶,無數次地叫老大老二,把泉水裝在桶裏帶來?


  這點點滴滴的情誼,兄弟從來不與外人說道,可自己心裏清楚得很哪!


  這些情誼豈是可以用鈔票買得到的嗎?


  三國的劉關張,被羅貫中這樣一廣告,導致世人皆知。


  而他與兄弟的這份情,卻隻有天知地知他們自己知。


  李道平看著兄弟也已蒼老的臉,感慨萬千。想著兄弟的種種,自然想到了自己一生另一個兄弟,或者說知己徐誌江。


  哎——!

  李道平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開始想起與徐誌江的一切。


  他病入膏肓,人生已至盡頭。


  但這種病對腦子思維毫無影響,所以他隻須閉上眼,盡管無阻礙的暢想。


  痛?痛倒是麻木了。


  事實上杜冷丁這種藥針,真的神奇,前些日子痛徹心肺的,這東西一打,居然可以不痛,這多貴都值。


  他閉上眼想往事和心事。


  那些絡繹不絕來病床前探望的人,見他這樣,就沒有一個人會去打擾他。


  李道平比任何人都清楚,來探望的絕大多數人,都是衝著他頭上數不清的光環而來。


  所以他非常厭惡這種情況。所以他情願讓兄弟,老婆,路遠等不多的幾個親人陪在身邊,讓他可以閉著眼眼想事情。


  從沒有這樣讓人靜心過。


  哎!這個徐誌江哪!好兄弟!真的是一生榮辱與共的同舟兄弟!


  我沒有他,也許我李道平沒有這麽快速地,把小商品生意做得那麽大。


  他沒有我,也許也不能這麽順利地官運享通!

  雖然對兩人來說,雙方的發展都不是絕對非對方不可。


  兩個人的能力,盡管沒有對方,也照樣可以玩乾坤於掌股。


  他沒有我李道平,肯定還會有徐道平,高道平,鐵道平。


  同樣,隻要有心,我沒有徐誌江,難道就沒有趙誌江,潘誌江,劉誌江了嗎?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我呸!唉!罵人的力氣也沒了。


  曆史上說這句話的人,莫非是韓信的兒子的兒子?

  蕭何有這麽大的本事嗎?

  沒有韓信肚子裏的那點貨,十個蕭何也成就不了一個韓信。當然不要說敗了。


  可你韓信智商有一擔,情商無一籃呀!


  這真是標準的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


  你連最起碼的情商都沒有,還枉稱什麽兵仙?

  劉邦窩囊得明知道,連自己的正宮娘娘呂雉呂後,都會被那個誰?噢!審食其睡了,都能縮得住頭的烏龜王八蛋。


  連項羽要殺其父也會討一羹嚐嚐的,厚黑學鼻祖的鼻祖。


  你韓信都看不準,認不全的人,你那點點情商,還資格去怨蕭何?

  所以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句話的,絕對是韓信的兒子的兒子。


  誰?誰在叫我?


  老婆?這個老婆子,哎!能說對不起她嗎?

  她一個郊區最普通不過的小戶人家的長女,嫁給我李道平後,隨著自己財富的越來越多,地位的越來越高,她娘家的三兄四弟,五婊六堂,七姨八姑的,誰家不都雞犬升天了?我李道平在這些親戚們中的威望,還不都是天神般的存在?


  老婆子還有什麽不好滿足的?


  聽到她那爽朗的笑聲,三條街外八杆子打不著親戚關係的人,都會趕過來巴結她。


  她的虛榮心,這輩子用不完囉!

  真的真的衷心感謝黨中央的偉大和英明,把改革開放當國策!


  幾千年等一回啊?這盛世繁華中國夢,民族複興中國夢,還會遠嗎?

  我們已是在夢中。


  改革開放帶來的掙錢的商機,真的太多太多了。


  怎麽形容它呢?


  空氣!


  對!商機如空氣!

  無能者,身處其中隻知道空空如也!

  精明似我李道平者,卻知道空氣無處不在!

  空氣看不到摸不著你如何抓?


  對不起!你這智商那你就這樣吧!

  老婆子在說什麽?

  李道平努力睜開了眼睛,看了看呼喚著自己的老婆。


  金翠花雙目含著淚,大聲地告訴老公:


  “道平,誌江叔叔要指揮抗洪,半道回轉景德鎮。已叫女兒楚翹,和浙江的小李,帶人趕過來了,在路上了。你要堅強!你會好起來的!”


  李道平想說:

  那麽大聲幹嘛?這個老婆子,會好起來的!這句探望病人的國標口語,怎麽也虧她酸溜溜的說得出口?

  叫她說什麽呢?


  但他已無力跟老婆子調侃。


  或者說不想把力氣花在這上麵。他在想:


  唉!這個徐誌江,真是好兄弟,連自己的女人也要搶的兄弟,真是個人材啊!


  身在其位,當負其職!

  我理解!當然諒解!


  楚翹?兄弟的女兒嗎?我知道,一個能幹女強人!


  浙江的小李?這誰?


  是不是前段時間,與兄弟聊起過的,李一峰李小峰?聽說在景德鎮做生意。


  這小子奇人哪!


  十年前老二和路遙的那場鬥酒,自己都要幾年後才清楚,他一個毛頭小夥,居然當即想出那個妙計,真的令人佩服啊!

  可這小子,竟然拒絕我收他入門,這個別人求之不得的機會。


  這小子,真的是狂得可以。


  聽說這十年來,他混得不怎麽樣,卻也從不來找我,就憑這一點,這小子有種。


  有他在,他帶著達達來,這事總不致於太難堪。


  他和遠遠的關係我知道。


  這兩個,都是奇才。


  李道平對自己次子李路遠一直是信心滿滿。


  他倆有得一比,比作曆史上誰與誰?


  韓信與蕭何嗎?


  誰是韓信,誰是蕭何?

  這麽又扯到他倆身上啦?


  我好象在想徐誌江的呀?


  誰又在叫我了?


  李道平微微開了開眼,見是長子李路遙,有點生氣。


  他真的不想理這個大兒子,所以他重新閉上了眼睛。


  集團公司的事,三年前就聽從遠遠的建議,讓有能力,有魄力的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做總經理了。那小子,我放心。


  這個路遙啊,他是天天想要我這個董事長的位置啊!


  這麽重要的位置,我豈會讓他這無德之人掌管?少操這份心吧!別來煩我!

  他知道,隻要自己不理他,自有人會勸他別吵的。


  他繼續想自己喜歡想的事。


  前麵想到哪啦?噢!韓信與蕭何。


  自己與徐誌江,到底誰是韓信?誰是蕭何?


  都不是!

  自己與徐誌江誰強?


  嘿嘿!能在利益麵前當即斬斷孽情,這等決斷絕情,兄弟是比不來自己的。


  可為了仕途前程,這兄弟想得更深遠更徹底,自己那是遠不如他的。


  就象達達。哎!當初我怎麽讓她,把他生下來了呢?


  這個女人哪!


  李道平想到小兒子李路達,達達,忍不住又睜開了眼睛,看了看病床邊的老婆金翠花。


  後者連忙湊上來關切地問這問那。


  道平已無力回複,或者說無心回複。


  他繼續讓著自己的思緒自由的飛。


  額外給達達一家公司,這個程序,早已委托律師在辦理。其他人不用擔心,就是這個長子李路遙。


  這個不讓人省心的主啊!

  什麽時候自己才發覺他變的,是女兒笑笑結婚後分家那天嗎?

  唉!想起他來心就煩!

  他居然會用白開水,冒充烈酒跟不搶鬥酒,這還是不是我李道平的長子?


  笑笑活得不開心。


  這我知道。都是爸爸的錯,爸爸有意無意地把你在利用。可爸爸對少男少女的情愛,關注不深呀!如果不是你把娘當閨蜜,把你的**告知你媽,我真的至死都不會知道啊!好寶貝,爸爸對不起。


  怎麽,小兒子路達還不過來啊?

  自己已是一隻腳踏上奈何橋了的人,對自己的骨肉的安排,自是不必去理睬老婆了。


  李道平早在半年前,就把如何樣子讓小兒子路達認祖歸宗,與徐誌江作了詳細的探討。


  電話那頭徐誌江除了寬慰和鼓勵他,要相信醫療水平外,和多次說你會好起來的國標話後,對路達認祖歸宗一事,那是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定會圓滿解決的。


  他一直相信兄弟這方麵考慮問題的周全,隻要他想好算好的事情,真的是徹底的沒有後果之憂。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李道平的思緒,已有點斷斷續續,但不迷糊。


  可他不能來,他有國家大事。在大是大非麵前,兄弟是好樣的。我不怪。


  可我這最後的一個心願,讓路達真正真真的叫一聲爸爸,讓他認祖歸宗,讓自己親口吩咐幾句。


  這點心願總該讓我得到吧?

  遠遠呢?

  他最喜歡路遠了,他的寬厚善良,他的沉穩大氣,他的機敏睿智,他的敢做敢當,都是我李道平最陽光的一麵。有子如此,夫複何求?


  李道平想叫小兒子李路遠,哦不!應該是次子吧!

  他微微開了開眼,用手狠勁地招了招站在床邊的路遠。


  李路遠見爸爸手指輕輕在動,忙上前跪伏下去,雙手握住爸爸微溫的手,輕輕地叫喚著:


  “爸爸!爸爸!有什麽話您說,兒子我聽著。”


  邊說邊強忍著淚把耳朵湊在爸爸的嘴邊。


  道平笑了,但他知道,自己大腦清晰地發出笑的指令,卻已傳不到嘴角。


  “達……達……李……路…達”


  李路遠集中所有注意力,才斷斷續續地聽到爸爸的這幾個字,他抬起頭,環顧著病床周邊的人群,茫然地問:

  “達達!李路達?誰是李路達?李路達在哪?……”


  李一峰乘上了九江至義烏的長途汽車,等屁股貼上座位時,才一拍腦袋,恨自己怎麽會忘記打徐楚翹的手機。


  不過他馬上為自己的失誤找到了三個理由。1,事情真的出於突然從而忙不過來而忘了。2,九江這邊小鎮上一時找不到公用電話。3,自己的背包沒了,通信錄啥的丟掉了。


  但李一峰知道,這三條理由連自己都不相信,怎麽忽悠得了堂堂景德鎮百貨公司總經理?


  所以李一峰後悔不已。


  長途汽車還未完全在終點站停穩,李一峰第一個衝下車,以最快速度,在汽車站附近的商店裏,尋到電話機,連忙撥打徐楚翹的手機號碼。


  謝天謝地!?手機不通。


  我靠!李一峰第一時間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可恥,但心裏仍有如釋重負般的感覺:


  “忘記打和打不通,這至少有解釋的漏洞可尋了,我是打過的,是你的手機不通”。


  李一峰這樣一想,馬上又打老大李不偷的電話。


  他對自己的記憶力那是相當的自信。


  通了。老大李不偷對一峰在義烏感到突然,忙問一峰在哪?

  一峰告訴老大,自己一行有三人,從江西過來,叫他馬上去火車站接他們。


  這邊電話一放下,李一峰立馬打的去義烏火車站。


  一峰剛在火車站侯車室門口下了的士,那邊達達早大呼小叫地奔了過來,後麵緊跟著徐楚翹。


  三人災後重逢,自是十分激動,各訴別後情形。


  原來,達達楚翹兩個,昨天下午就到義烏了。


  他倆那天與一峰分別後,也馬上投入到搬運物資的進程中,因部隊解放軍的不斷增加,婦女青少年之類的,歸屬馬上撤離的行列。


  盡管這樣,楚翹達達還是盡力協助,做維護撤離秩序和進度之類的事,兩個人都被暴雨淋了個透。


  等隨著撤離群眾至安全地段安頓好後,他們倆又投入安置點內的後勤工作。


  忙碌了兩三天,等前方傳來決口堵住了的好消息,大夥高興之餘慢慢散了,各自回家。


  徐楚翹這時才想起給李一峰打尋呼,她從包裏拿出手機,卻發覺被雨水淋濕過無法使用,連忙去汽車站附近用電話機尋呼,被告知不在服務區。天奈之下,和達達直接買票進站,乘車到義烏。


  李一峰也簡單地告訴他倆,這幾天來他的遭遇。並告知說bb機被泥漿浸泡了,肯定沒有用幹脆丟了,反正一定要買手機的,三話兩句的講了。


  達達少年生性,自然早已跟一峰很快熱絡了。


  一峰自然地知道,達達是他的小名,他的學生名是李路達。


  正在三個聊得起勁時,李不偷開著斬新的黑色桑塔納2000,停在一峰他們跟前。


  李不偷招呼著一峰他們,見一峰帶著這兩個一男一女,感到十分迷惑。


  一峰連忙近前,替楚翹和達達拉開車門,讓她倆先上車,他繞過車頭坐進副駕駛室。趁老大啟動車子時介紹:

  ″這是景德鎮的徐叔叔的女兒徐楚翹,這是……這是道平伯伯的親人李路達。


  一峰反應迅速,他在介紹李路達時,感覺說是道平伯伯的兒子不妥,私生子更不好,隻好籠統的說是道平伯伯的親人。


  老大知道徐誌江的,當然聽說過他的女兒。但對這個少年,一峰說是道平伯伯的親人,一時十分錯愕,不過並不在意。


  他一邊駕車前行,一邊急促地對著一峰說:


  “小峰,你們來得還算及時,大伯伯快不行了,我剛從醫院出來接你們的,我們立刻去醫院。大媽說有江西客人,四五天前就從景德鎮出發的,原來就是你們。被洪水耽誤了吧?”


  一峰簡單地把幾天來的情況跟他一說,老大點著頭,快速地往醫院方向急駛。


  未待車子在醫院門口停穩,李一峰就帶著楚翹,路達兩人,以最快速度,衝向老大早己告知的樓層,找到了道平伯伯的特級病房……


  ″李路達在這裏!路遠,路遠,李路達到了,李路達來了。“


  李一峰一行,剛快步來到病房門口,正聽到李路遠在問,誰是李路達時,連忙一邊大聲應著,一邊拖著李路達,搶到李道平的病床前。


  圍著的一眾親人,自是早已讓出了通道。


  李一峰來不及與路遠,和壽等人招呼,忙著叫:


  “達達!快跪下!快!快叫爸爸!”


  李路達木然地跪了下去,或者說是本能的,自然地跪在李道平的床頭,雙手自然地握住親生父親李道平的右手。感覺父親的手好涼好涼,本能地想抽回。卻早已被父親的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


  李一峰大聲吩咐:

  “達達,叫呀!叫呀!快叫爸爸!”


  李路達一臉茫然,機械地輕輕一聲:

  “爸爸!”


  再重點!大聲點!

  ″爸爸!——″


  夠了!聽到了!好兒子!爸爸聽到了。


  李道平右手突然緊緊地抓住路達的手,上身突的一仰,拚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大聲叫道:


  “達達,你……要做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盡管李道平拚盡了全力,旁人卻隻聽到“達達……英雄!”幾個字。


  十七歲的李路達,從沒有這樣真切地麵對過一個人的死亡。


  一直桀驁不馴自稱老子的他,此刻自己的手,被真正的老子這樣緊緊地握住,根本無法抽出,驚恐得本能地大聲哭喊了出來——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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