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抗洪抗洪
前麵講到,李一峰搭乘徐楚翹爸爸的車去浙江義烏,李道平生命垂危。這是一九九八年的八月初。
一峰上車後,見車內已有一個清秀少年,感覺有點麵熟,好象哪裏見過,一時並不在意。
坐好後,忙笑著對坐在副駕駛室裏的徐誌江說聲:
“叔叔好!”
徐誌江側了側臉,和氣地問:“你就是浙江的小李吧?”
一峰連忙應是。很顯然,徐楚翹已經告知他了。正端坐好想接著聽領導指示,徐誌江卻不再言語,回過臉去管自閉目養神。
一峰稍顯尷尬。早有坐在右側的楚翹,用手指輕輕撓了撓一峰的手心,扮了個鬼臉,示意別介意。然後把頭輕輕地靠在一峰肩膀,也不出聲。
一峰自己有心事,也就無遐顧及其它。
他正在回想剛才老婆謝麗娜的話,說程廠出事了。程廠會出什麽事?
一峰打起精神,想好好思慮一下,卻被搖搖晃晃的車子,搖晃得似坐在孩時的搖籃裏,不一刻竟睡去了。
車外的雨,瓢潑般的下著,整個車好似在水簾中穿行。除前麵擋風玻璃隨著雨刮器的左右擦刮,能帶來短暫的清晰外,從車身的兩旁,根本無法看清外麵的一切。
駕駛員謹慎地盯著路麵,小心地駕駛著,車速不快。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車內的沉寂。
一峰一看手表,正是下午1655,正迷糊間,前麵楚翹爸爸徐領導接通了手機。
隻聽得徐領導嗯嗯幾聲,然後一句:
“明白!我馬上落實。”
通話結束。
憑誰都感覺得到,這個電話非同尋常。
駕駛員快速疑惑地望了一下領導,繼續小心行駛著。
一峰邊上的楚翹小心地輕聲問道:
“爸爸,什麽事?”
楚翹與一峰最初的想法,都以為是義烏的金翠花打來的,但看領導嚴肅的麵部表情,知道不是。
徐領導馬上輕聲示意駕駛員停車。在駕駛員平穩地把車停在路邊後,徐誌江問他:
“這是到哪裏啦?”
駕駛員說:“快到九江了。”
徐誌江側身對楚翹等車內的四人說:
“省裏來電,這幾天的特大暴雨,是百年罕見的,上麵要求各級政府,要引起高度重視,立刻采取果斷措施,嚴防不測。”
稍作停頓,徐誌江當即一邊命令駕駛員,先去前麵最近處的汽車站,一邊快速地對楚翹說:
“翹翹,事態嚴重,作為爸爸我一個政府主要領導,我必須立刻趕回景德鎮指揮防洪,義烏肯定是去不成了。這樣,你代表我,帶著達達及小李,你們自己想辦法乘車過去”。
一邊說,一邊打開身旁的黑色公文包,從裏麵拿出筆記本大小的另一隻精致小包,回身遞給女兒,同時說:
“翹翹,這裏麵有兩萬元錢,和一封給你翠花大媽的信,我怕有些事情直接講不出口,就全羅列在信裏,相信她應該是個懂法律明事理的人。哎!翹兒,這種事要你去處理,真是太難為你了。但爸也沒辦法,在國家大事與個人小事之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相信你道平伯伯總會體諒。”
接著,語氣愛憐地對清秀少年說:
“達達,伯伯我受你媽委托,本該親自帶你去。今日事情緊急,又事關重大,沒辦法陪你去見你的親生父親。你要聽這位大姐姐的話,知道嗎?”
那少年一臉桀驁神色,漠然地點點頭。
李一峰聽著,很快明白這個叫達達的少年,應該是義烏道平伯伯的私生子。心中想,怪不得這麽麵熟,仔細一看,真的與路遙大哥有點像。不對,一定又是在哪見過?正在努力回憶時,徐誌江在對他說:
“小李,聽翹翹說,你也早已認識我這道平大哥的,這樣最好,你與我女兒一道,帶著達達直接去義烏,一路上注意安全。“
一峰默默地點點頭。
駕駛員很快找到了一個汽車站點,說白了是九江市底下一個小鎮,設在國道邊的,一個方便顧客上下汽車的站點。
駕駛員把車停在路邊,天很識相地暫時停住了雨點。
李一峰他們三個,趁機快速下車,各自拿著挎包之類的隨身物品。
徐誌江從車窗內露出頭,又匆匆叮囑著楚翹幾句,事情緊迫,立馬叫駕駛員調轉車頭回去。
李一峰徐楚翹,帶著達達站在馬路邊上,雨雖說已有點停下,但很是悶熱,這是大暴雨的前奏。
李一峰三人正不知下一步怎麽辦,前麵馬路邊上,好似突然衝出一支隊伍,浩浩蕩蕩,步伐快捷而整齊劃一地,從一峰三人身邊開過。
李一峰這才留意到整條大路的兩側,都是忙碌卻不慌亂的人群,各人手中拿著鐵揪,畚箕,一捆捆編織袋,一圈圈草繩,尼龍蠅索等等,神情緊張地跟著解放軍部隊,方向一致地朝東北首奔去。
一峰仔細留意,發現一個個生龍活虎的解放軍戰士,也是人手一樣東西,在隊列右邊的,所在部隊單位領導的帶領下,急速地跑步前進,兩邊都望不到頭,不知道有多少解放軍。
馬路中間,一輛輛草綠色的軍車也正朝著目的地駛去。
李一峰刹時感到,有一股令人振奮的力量,在胸中騰起。
他連忙一手一個,拉著楚翹和達達,往路邊一讓,然後興奮地翹首望著眼前的一切,知道肯定有大事要發生。
這樣興奮地望著不知多久。
突然聽得一聲:
“李一峰!?”
李一峰大吃一驚,嚇了一跳。驚訝地望著站在自己麵前的,看上去有點瘦,卻高大的解放軍軍官,無論如何意想不到,在這支大部隊中,竟會有人認識自己。
“你……?”
“我是張建平呀!”
″啊?張建平?怎麽會是你?″
李一峰怎麽也無法把高中同班同學,自己的小跟班,一個個子比自己低,人長得比較靦腆單薄的張建平,與眼前這個比自己要高出幾公分,長得結實剽悍的解放軍軍官劃上等號。
當再次確認無誤時,李一峰忘情地雙手抓著張建平的兩臂,激動得說不出話,隻有高興份。
張建平不待李一峰開口,就快速說道:
“一峰,前方長江堤壩萬分危險,上峰命令部隊,聯合廣大人民群眾,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守住長江大堤!軍情緊急,容待後敘。”
邊說邊拍拍李一峰肩膀,快速掃了達達與徐楚翹兩個一眼,不等一峰回複,馬上一個敬禮,轉身去追自己所屬的部隊。
一峰見了,緊緊追上幾步,大聲叫道:
″建平,我能做些什麽?″
張建平腳下不停,邊跑邊說:
“協助地方,緊急撒離群眾至安全地帶,自己注意安全!
說完,頭也不回,大步奔去。
李一峰停住腳步,朝張建平背影大聲喊道:
“張建平,你也注意安全!”
喊罷,回身對徐楚翹和達達說:
“翹姐,達達,眼下最要緊的事不是去義烏,再說去不去得成也不一定。
我想我得去做我該做的事。”
徐楚翅說:“小峰,天災下來,百姓受難,我等義不容辭,一切聽你的。”
那達達至此第一次開口說話:
“老子不懂什麽大道理,出來時媽媽叫我一切都聽徐伯伯的,現在徐伯伯不在,我聽大姐姐大哥哥的,老子什麽都不怕!”
一峰聽這小子十七八歲的樣子,倒口口聲聲自稱老子,那桀驁不馴的神態氣勢,象煞少年之不賭嘟哥,好笑之下十分喜歡。忽地記起兩年前,自己剛來景德鎮時,那個溜旱冰的少年,當即哈哈大笑:
“好小子,居然是你?大哥哥兩年前就見過你!好!什麽都以後再說,我們現在馬上去那邊。”
一峰不待達達回聲,指著前麵不遠處圍著的一群人。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全身早已濕透著不管不顧,手拿喇叭大聲地在指揮著什麽。
一峰剛到那漢子跟前,就聽他嘶啞著喉嚨,舉著喇叭大喊:
“鄉親們!別慌張!別慌張!一切有解放軍在!快!快!年老的,年幼的,趕快上車,趕緊上車!去那邊山上。”
一峰衝上前,大聲道:
“大叔,讓我來!”
那大漢見一峰是條壯漢,旁邊一個少年一個女子,就大聲吩咐:
“小夥子,你趕緊去前麵,那邊更需要青壯年,你們兩個,快去那邊搬運物資!”
一峰見事情刻不容緩,容不得多想,就大聲地跟楚翹倆說:
“翹姐,達達,快!聽這位大叔的,我去前麵,不管怎麽樣,我們最終到義烏火車站接頭。不見不散!”
說完,把背包重新緊了緊,大步流星地奔向大叔所指的方向。
背後徐楚翹大聲疾呼:
“好!小峰,注意安全!”
李一峰飛速地隨著解放軍的部隊,很快來到長江堤壩上。
隻見寬闊的大江已經平江的大水,有幾處洪水已快要溢出大堤。
隻見一隊隊解放軍戰士,全身泥濘濕透,臉上全是汗水雨水泥漿水,已根本分不清五官。正緊張,快速地或排隊在傳遞泥沙包;或肩上扛著沙包一隊隊的往前衝……
一峰略一停頓,見不遠處的堤壩上,有個簡易棚子,連忙跑過去把背包摘下,見簡易棚子內亂七八糟的,救生包啊衣服啊,工具啊編織袋啊什麽都有,就快速地從自己的背包裏抽出錢包,插在褲後袋,隨手把背包與它們丟在一起,操起撳撬,快速奔向不遠處的裝泥沙包的人群。
大堤上下全都是人。
大暴雨又傾瀉而至。被風挾帶著,濺落到坑坑窪窪的地麵上,激起的一朵朵水花,迎著奔瀉如注的雨柱,把天都拉下,幾乎伸手可觸摸。
一峰很快全身濕透,與周邊的人群混成一體,全都成了泥漿人。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誰都不認識誰,誰都沒工夫認識誰。
大夥都一個勁地掘泥土,裝袋頭,紮袋口,遞泥包,扛著,提著,抱著,拎著,怎麽樣趁手就這麽樣拿,根本沒有想沒有停,隻有一個目的:快!快!快!
沒有一個人退縮,沒有一個人猶豫,沒有一個人停止,沒有一個人有思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饑餓,忘記了疲勞……
耳邊隻有狂風暴雨在怒吼!
天似乎暗了下來,應該是夜裏了吧?
但所有燈都亮了,汽車燈,挖掘機燈,鏟車燈,節能燈,頭燈,礦燈,探照燈,甚至信號燈……把黑暗的夜,扯裂成白茫茫一片……
解放軍源源不斷地進來,很快全都成了泥漿人。
不知過了多久,一峰渾渾噩噩地,隨身邊的一個個泥漿人一道,去大堤下馬路邊,一排排簡易棚子中休整。
一峰已忘記了自己是誰,跟邊上的解放軍戰士,或許是跟他一樣的群眾,大夥全都攤躺著,渾不管地下是幹是濕,接過不知道是誰分派送的蛋糕,麵包,礦泉水,狼吞虎咽地吃著喝著,跟邊上人一樣,不一會就累得睡了過去……
全世界這群泥漿人的睡相最難看。有靠在簡易棚子柱子上,坐著歪頭睡的;有手裏拿著半塊麵包睡的;有嘴裏含著蛋糕睡的;有礦泉水蓋子打開,裏麵的水流在身上睡的;等等等等。要多難看就多難看。
但這是全世界睡得最香的一群泥漿人。
一張張滿臉泥漿分不出五官的臉,睡得竟是那麽的踏實,那麽的安心,那麽的舒適……
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肆無忌憚的如狂魔一般,想摧毀長江兩岸的堤壩。在廣大解放軍鋼鐵般的血肉長城麵前,洪水更加惱羞成怒狂野肆虐起來。長江大堤變得岌岌可危,形勢越來越嚴峻!
但沒有一個人退縮!
沒有一個人恐懼!
沒有一個人驚慌!
解放軍出動海陸空三軍,軍艦,飛機,衝鋒舟,坦克,裝甲車,大型直升機等等等,全部出動。
統一指揮,統一調度。
相互配合,相互協調。
一切緊張地有條不紋。
泥漿人越來越多。
李一峰混在其中,早已忘了一切。甚至連白天還是夜晚都無遐分別。每個人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保衛長江大堤,人在堤在!“
幾十萬軍民團結一心,眾誌成城!
可惡的洪水,來吧!誰怕誰?
決戰時刻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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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惡魔降臨的時刻!
這是考驗偉大祖國的無所畏懼的時刻!
這是血肉之軀築起鋼鐵長城的時刻!
這是全世界親者痛仇者快的時刻!
長江決口了!
特大的洪水似惡魔,似全身長滿著血盆大口的怪獸,衝著堤壩上的決口,狂野的奔騰之勢,無法用一句雷霆萬鈞可以形容。
它以為它勝利了!
它以為它自由了!
它以為它可以隨心所欲了!
它低估了祖國的強大!
它低估了人民解放軍的力量!
它低估了中華民族人民的力量!
六十米!準確說是五十九米五九!
偉大的人民,在偉大的解放軍的帶領下,偉大的解放軍戰士,在堅強的黨中央的統一指揮下,硬是把決口撕裂到六十米時堵住了。
萬裏長江六十米,這是人類的奇跡!
抗洪勝利了!
有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
有多少驚心動魄的驚險畫麵?
這些都定格在人們的腦海裏。刻印在人們的心胸裏。
何須筆者多講?
我們還是再來關注關注李一峰這個小人物吧!
這個又叫小峰小瘋子的他在哪啊?
李一峰知道長江決口被堵住後,跟周圍的泥漿人一樣,哭啊!跳啊!笑啊!叫啊!他早忘記了時間。
隨著惡魔怪獸般的洪水被訓服後,長江雖仍然濁浪翻滾,卻已是安穩,聽話得多了。
一峰經過一夜的休息,各方麵慢慢回複了狀態,思維也開始正常起來。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背包,背包裏有自己要換洗的衣服,和有關服裝廠裏的賬目。卻哪裏還有背包的蹤影?
一峰這才記起自己的錢包。
謝天謝地!自第一次出遠門到景德鎮,挎包被割破錢被偷走過後,一峰對鈔票的保護,有種變態的嚴謹。
錢包內的幾千塊錢,和相應的證卡,居然完好無損。這要歸功於錢包的質量。
一峰很快重新置辦了一套行囊,洗漱一新。從泥漿人變回成一個英俊的青年帥哥。
打扮一新後,把那隻由心愛的變厭惡的bb機,往垃圾桶裏一丟,昂昂地抬頭就走。
他才不相信,泥漿裏浸泡過三四天的玩意兒還能有用。
李一峰首先要做的是尋找高中同學張建平。
直到此時,他才有機會慢慢回憶,與張建平的三年高中生活片段。
張建平和前麵講到的,煤氣灶具廠的趙子安是同一個鄉的。
他是李一峰那屆一百多個同屆同學中,什麽都處在中等位置的人。
中等的身高,中等的相貌,中等的成績,中等的活潑,中等的口才等等,似乎一切都中庸。
高三時,張建平屬於李一峰的鐵杆手下,幾乎整日形影不離。
被高中同學背後常嘲笑的兩組變態男之一。
同吃同住一頭睡一白鴿籠床。
李一峰的生活起居,基本上是他照料。什麽洗衣蒸飯,打水疊被統統包幹。
與李一峰玩得最好的陳建東,他與他的手下宓封,構成那一屆男同學的兩對變態組合,成了後來李一峰和陳建東,被同學們羨慕嫉妒恨,地拿來調侃的常用話題。這是後話。
回頭講李一峰,問了附近的幾支部隊後,都不是說不認識,就是叫來的張建平他不認識。
無奈之下李一峰感慨萬千!
他知道象他這般年紀的人,取的名字叫建國建平,衛東衛明的,恐怕比卡塔爾國家的人口還多;比全國人民的解放軍還多。
這就是團結的力量!
叫一峰的會少嗎?
絕對不會少!
但既叫一峰,又叫小峰,更叫小瘋子的,再冠以李姓的,那絕對絕無僅有。
就這裏有一個。
絕無僅有的李一峰小峰小瘋子,他正在佩服自己把兄不賭的老爹和壽,如果單從不會重名的角度來說,不氏四兄弟的名字,跟自己一串的名字一樣,那是個頂個的絕無僅有。
李一峰當然不會忘記,自己與徐楚翹和達達,義烏火車站的約定。
經多方尋找無果後,他直接從九江長途汽車站乘汽車去義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