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大結局 彼岸花開
冥王特意將小兮的名字換成我的，算是給兩個孩子留個紀念吧。不過他們還小，估計長大以後便不記得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冥界的，渾渾噩噩中，我被冥王帶到忘川河邊。
一座由淺藍色陰火築成的高大牌樓漂浮在半空，兩邊懸著數盞四角垂掛流蘇的燈籠。前方濃煙霧彌漫，一座古樸的木橋若隱若現地蔓延到遠方。
冥界的天空依舊一片陰沉的灰暗，忘川之水靜靜地從奈何橋底下流淌而過。岸邊開滿紅得如火的彼岸花，血色的花瓣和血黃色的忘川之水相互交映，壓抑中多了幾分肅殺。
一排發著幽幽光芒的小燈籠漂浮在忘川岸邊，如同幽靈的引路燈一般。奈何橋邊長著一棵藤蔓繚繞的古樹，古樹下站著一名臉戴素紗的妙齡女子。
女子正在熬湯，她穿著一襲飄逸的暗綠色長裙，皮膚白皙，五官清秀，纖纖素手正攪拌著鍋裏的湯汁。偶爾幾名鬼差押著亡魂從望向台而來，那女子什麽也沒說，就淡淡地舀一勺湯汁遞給他們。
亡魂本來痛哭流涕的，但喝過湯水便慢慢平靜下來，然後茫然地跟鬼差離開。不難看出女子便是傳說中守在奈何橋邊的孟婆，隻是想不到，孟婆竟是名貌美妙齡女子。
不過，孟婆是老嫗還是美女都和我無關。前世情，今生過，奈何橋上哭奈何。黃泉路，萬骨枯，忘川篙裏說莫忘。所謂綿綿情意不過黃粱一夢，所謂悲歡離合，不如飲下一碗孟婆湯，從此無傷亦無徨。
我決絕地接連喝下三碗孟婆湯，今生的恩怨情仇轉瞬成為過眼雲煙。一切回到起點，一個沒有明胤，沒有小兮，沒有淵兒，也沒有師尊還有各位師兄師姐的起點。
……
我叫初塵，但是從我記事起，除了幾位親近我的閻王喜歡叫我丫頭外，其他人都尊稱我為冥後。冥後，顧名思義是冥王的妻子。我的夫君是冥界唯一的霸主，也是遠古神祗。
他法力高強，修為深不可測。據轉輪王說，他在六界中鮮有敵手，死神流冥是寥寥幾個能和他匹敵的遠古神族之一。隻是他雖赫赫有名，而我卻是一個尋常的小仙，也是地府唯一一個仙族。
我忘記了很多事情，就連基本心法都忘記得幹幹淨淨的，所以我是冥界戰鬥力最弱的仙。不過，我有夫君還有轉輪王和閻王天子兩位很要好的閻王撐腰，也沒人敢欺負我。用他們的話說，我不欺負別人就已經很好。
至於失憶，夫君說那是我在曆劫飛升的時候太過傷神，回來接連喝下三碗孟婆湯的緣故。我無法想象那次曆劫是何等傷懷，我隻知道，孟婆湯能讓人忘卻前世的七情六欲，縱然是神族，兩碗足矣。
也正因此，我從未想過記起那段記憶，不過我也無法想起，因為孟婆湯的效果是無法逆轉的。
神族若和非神族結合，神體會消散。所以我的夫君雖和我同床共枕上百年，然而我們並無夫妻之實。不過他待我很好，好到被冥界諸人冠以“寵妻狂魔”之名。
我喜歡吃人界的食物，哪怕我不用進食，他還是每天都給我準備各種美味佳肴。冥界的氣氛色彩陰沉，但是我喜歡藍天白雲，他便以自己的神力在他的宮殿後辟出一片開明的天地，種滿彼岸花供我觀賞。我喜歡亂走，他公務再忙都會抽出幾個時辰陪我。諸如此類，多不勝數。
夫君說我本也是神族，後來因為幫了一對無法相守的戀人被貶謫為凡人。不過我承受輪回之苦前曾將一部分神力存放在一個上古神器中。所以我今生才繼承那股力量便飛升成仙。
夫君總怕我以後渡不過天劫，無法修煉成神族，放縱我一百年便開始身體力行地督促我修煉。我也沒什麽大的誌向，為了與他相守才稍稍斂住心性修習仙法。
其實夫君很喜歡穿黑色衣服，但是他基本不穿。因為我有次直勾勾地看著他就哭了。沒有任何原因，也沒有任何預兆，大家都愣住，唯有素來淡定的夫君卻第一次露出擔心的神色。他緊緊地抱著我，直到我睡著方才放開我。
偶然，我猜想可能和我最後一次曆劫有關。不過我很快就否定這個想法，因為再真摯的感情、再強烈的執念也抵不過孟婆湯的力量。
夫君不喜我前往人界，我便聽話地很少離開冥界，何況冥界也很有趣——轉輪王時常帶我搞事情：小的比如欺負那些在人間作惡多端的亡魂，悄悄幫那些冤死之人還陽等等，大的比如和死神流冥拉配對甚至抓弄我的夫君，小日子倒也有滋有味。
隻是，跟著轉輪王混多了，我常常做出一些另夫君哭笑不得的事情，他對此頗為頭痛。不過他見我整天樂嗬嗬的，也就任著我鬧。
閻羅天子素來富有同情心，我無聊的時候會去聽他講人間各種悲歡離合的故事，聽到動容的，我就和他想著辦法讓亡魂還陽或者幫他們轉世到好人家。然而天道使然，我們也無法過分幹涉。
我不記得自己聽過多少故事，不過我很少在聽故事的時候流淚。但是不知為何，我聽到當代女媧後裔和伏羲後裔為了平複大地劫難雙雙殉道的時候哭得一塌糊塗。
其實他們已經是最長壽的半神族後裔，但是我卻難過得不能自已。我很想見見他們，可惜機緣巧合地錯開，轉輪王安排他們轉生到一家幸福人家。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總覺得心裏空空的，我努力地尋找答案，卻一無所獲。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轉眼兩百年過去，我的修為日漸深厚。
隻是時間長了，冥界的風景總歸看膩，我漸漸有些悶悶不樂，就算轉輪王變著法子帶我闖禍，我始終提不起精神。夫君看我著實悶悶不樂，便承諾七夕的時候帶我到人界遊玩。
七夕是人界的情人節，百姓會舉行隆重的廟會慶祝，祈求有情人終成眷屬。大街上彩燈高掛， 河邊燃放著美麗的煙火，街頭巷尾鑼鼓喧天，舞龍舞鳳穿梭在盛裝打扮的男女老少之間。
各種各樣的商販熱情地吆喝，百姓的笑談聲交織其中，倒也熱鬧非凡。我和夫君入鄉隨俗，買了兩盞花燈盡興而逛。他戴著半截銀質麵具，卻依舊擋不住他風華絕代的盛世美顏。
好些少女蠢蠢欲動地跟在我們身後，我一時玩心興起，便跟夫君做個遊戲：他往街道的東邊走，我往街道的西邊走，看我們在不用法術的前提下多久可以重逢。
夫君起初有些猶豫，不過我好歹是仙族，而且我若有危險，他可以通過我眉心的彼岸花印記感知，所以他在我的軟磨硬泡下還是答應了。
“不許用彼岸花作弊哦！”我拍了拍夫君的肩膀一本正經道。
“丫頭，你可不準背著我找別的男人。”夫君輕輕地挑起嘴角，寵溺地揉了揉我的頭發，“否則我再也不買冰糖葫蘆給你。”
“這懲罰太重，妾身保證在遇到夫君之前絕對目不斜視，不拈花惹草。”我笑笑，然後提著花燈，踏著小碎步滿心期待地離開。
我信步跟著人群東逛逛，西瞧瞧，不知不覺地來到一棵許願樹下。樹上掛滿係著紅色布條的寶牒，許多善男信女正在虔誠地焚香叩拜。
他們試圖把寫好願望的寶牒拋到樹上，可惜十幾個寶牒跑出，沒有一個可以掛到樹上。而更有趣的是，那些沒掛上的寶牒竟然憑空消失了，大概是這棵榕樹已修有樹靈的緣故。
其實許願不過是心裏的一個寄托罷，我更相信人定勝天，於是揚了揚眉便離開，但是一個略顯陳舊的寶牒突然砸下。我敏捷地接住，隻見上麵寫著：神仙爺爺，能不能讓我的夫君明胤別再下廚？
我噗嗤一下笑出聲，心想哪個傻瓜會許這樣的願望，而且這樹靈居然接受了這人的願望。我笑罷順手地把寶牒拋回樹上，但是寶牒在半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徑直墜落。
我以為它會跟其他寶牒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正要轉身，一名身著藍白長袍的男子突然走進我的視線。他伸出修長白皙的手，穩穩地接住我拋出的寶牒。
許願樹的枝椏擋住了他的臉，不過他有一頭飄逸的銀發，很好看。而且他的身材挺拔，氣宇昂揚，腰懸一枚古樸的玉佩，身後背著兩把靈氣逼人的古劍。
如果我沒看錯，其中有把是十大名劍之一的承影劍。
能駕馭承影，這人的劍術應該很高。不過他刻意隱匿著一身氣息，以我的修為都隻能隱約察覺到他身上有仙氣。那人看了看寶牒，手突然顫抖起來。不知為何，我的心突然隱隱地揪痛起來。
那男子拿著寶牒朝我走來，我忙取出翳影枝隱去身形。翳影枝是冥界獨有的植物，可以遮掩一切，哪怕他是得道上神，都無法察覺我的存在。
果然，那人緩緩地站住，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把寶牒收好。他站了一陣黯然地回頭，我這才看清他的臉，溫暖的燈光把他俊逸的臉映照得格外柔和，他一頭銀發柔順地垂落，黑曜石般的眼眸柔情似水，然而眼底卻又掩飾不住地露出幾分曆盡滄桑的悲傷。
“慕容舜……”我無意識地喚出一個陌生的名字。男子身後的兩把長劍突然發出一陣低低的劍鳴，我眉心的彼岸花印記傳來旋即淡淡的暖，心底的痛楚漸漸清晰。
怎麽回事，我錯愕地後退幾步，翳影枝脫手跌落，隱身術消去。
“原來是道友。”男子一眼看出我也是仙，愣了愣向我抱了抱拳行禮。
“你好。”我頷了頷首回禮，尷尬地撿起翳影枝便越過他離開。他身上有股淡雅的桂花香，我心頭一震，下意識地攥緊翳影枝。
我們認識吧……我猶豫良久回頭，然而人來人往中，我再也找不到那一抹藍白色的身影。
“慕容舜是誰？”我不解地呢喃，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淚流滿麵。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