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散亂月如空,遙想彼時靜無風(六)
“嫂嫂,怎麽說都是他們自己選擇的路,不論怎麽樣都得自己走下去,現如今瑛公主遠嫁,阿翦大哥又有了家室,他們是怎麽都走不到一塊兒去的。”阿六頗有幾分傷感。
“嗯”驀然間趙緗就想到了一句話: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再合適不過了。怕隻怕真到了秦楚兩國兵戎相見的時候,瑛公主夾在中間可怎麽好。她笑笑,自己還顧不過來的,哪裏還有閑心思去顧及別人。
噠噠—馬蹄聲規律而清晰地響著,耳邊除了風聲就是這馬蹄聲了。怎麽突然間這麽多風,是啊,樹欲靜而風不止。
瑛公主出嫁的馬車漸漸駛出宮外,她靜坐在馬車裏,眼眶酸澀,隻是哭不出來了吧!那些日子都是在淚水裏度過的,都哭怕了。她牽掛的人在車外,她卻沒有掀起布簾的衝動。當她知道車隊的護衛長是王翦時,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激動,悲痛,或者說是麻木。
她緊緊靠在背椅上,沉悶的空氣讓人窒息,死死攥著帕子的手骨節處泛起蒼白,她撫了撫把手,想要坐得更直些,渾身像是被抽幹了精力,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她真的累了,若是能這麽一直由他陪著走下去也是極好的,就這樣,車隊緩緩前進,每一個日出日落,每一次雲卷雲舒,都有他在身旁,那年的花季她曾這樣許願。
她的花季就這麽過去了,熬上了一整個花開的季節,卻等來了綿綿不絕雨季。她真想就這麽一直下雨,因為車隊已經停滯不前好幾天了,再久一點,哪怕是一刻鍾,一眨眼,都值得她繼續貪戀。
遠遠地看他一眼,癡癡地記上一生。或許她會忘記,或許她會丟失,但夢裏總有這麽一個溫潤如玉的公子,賠上了整個青春。那年你救我一命,我想陪你一生,你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值得我默默珍藏,我的少年,我多怕你就此遠離;我的青春,多怕你就此忘記。我若化作那春上的梨花,少年,你是否認得;我想變成那細細的劍穗,少年,你是否忘記。
王翦,王大哥,阿翦,我的少年,你一定要好好的,我會離開,帶著對你濃濃的眷戀,請你不要傷心,希望你會忘記,因為我會記得,在我的花季曾追逐過一個,溫潤少年。
她靠到椅背上,再一次任憑淚水肆虐。心頭被狠狠地撕下一塊,嗓子似乎要窒息,她想要蜷縮在角落,卻隻能單憑一隻手苦苦支撐。胸口越發悶的厲害,她的手,全身都在發抖,一股吞噬一切的力量將要把她湮滅。一股自上而下的翻騰從胸口向上漫溯,一陣高過一陣,一陣陣暈眩要把她吞噬幹淨。
用勁力氣敲了敲窗框,她似乎在渴望,但她更多的是絕望。“停車!”是他在喊的嗎?緩慢行駛的馬車停了下來。她跌跌撞撞下來,捂住胸口,一陣幹嘔。“阿瑛!”王翦,是他“阿瑛,還好嗎?”
“死不了呢?”瑛公主衝他慘淡一笑“就算死了也賴不到你頭上”
“阿瑛!”王翦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隻是暫令車隊原地休整。“喝水嗎?”王翦遞過一壺水“你這幾天不吃也不喝,身子怎麽受得了”
“那又如何?不勞您費心”瑛公主甩開他正要攙扶的手,“大人若是沒事就請到周圍尋尋崗,別出什麽岔子”
“阿瑛!”他輕聲喚道,那聲音清朗的如同笛音,她想要停住腳步,卻不能,她的心撕裂了幾道口子,鼻尖酸澀,她多想伏在他的懷裏聽他這般輕聲喚她的名字,可是她真的不能。她的精心築好的心理防線,好像就要土崩瓦解,加快了離去的步子。
我的少年,有另一個好姑娘會對你好的,而我你忘記吧!讓我逃離,遠去,這是我的宿命,你我無力抵抗的宿命。
又飄起了雨絲,春上了嗎?為什麽感覺比冬日裏更涼些。
趙緗與阿六沒敢耽誤,想著若是來得急還能見他們一麵,可是見與不見又有什麽分別。細密的雨絲針紮一般,冰淩一般刺進了她,他們的心裏。冬日裏總也盼望著春上就好了,可是到了春上就沒有盼頭了呢?
瑛公主揉著泛酸的額角,掀起一角窗帳,他的背影似乎更挺拔了呢!掩麵而泣,冰涼的手指扣住了把手,閉上眼睛,她想就這麽睡下去,就這麽一直睡下去。馬車又恢複了顛簸,從早到晚她什麽都沒吃,光是吐就吐幹淨了,此刻胃裏也是一陣陣的翻騰,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阿瑛!”他從窗帳裏送來一個食盒“阿瑛,你一天什麽都沒吃,這會兒該受不了了,這是梅花糕,從鹹陽城糕點鋪子裏帶來的,嚐嚐吧!”
瑛公主沒說話,接過食盒,咬了一口,滿嘴的清香,甜甜的滋味兒從口齒蔓延到心間。她記得這個味道很久沒有嚐過了,宮裏的吃食很多,但她都沒有特別愛吃的,隻有那間偶然間路過的糕點店,飄過的梅花糕的味道留了下來,他還記得,可是,她卻回不去了。
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天,也有幾次和他打照麵,但不過匆匆一瞥,大多時候還是躲到車裏似乎等待救贖。
趙緗緊趕慢趕還是趕上了,那天天氣終於放晴了,出奇的好,無風無雲。她再次見到瑛公主的時候還是吃了一驚,瑛公主瘦了一圈,原本兩腮旁邊的嬰兒肥都沒有了,眼下有些烏青,該是沒有歇息好。一旁的王翦有些頹廢的模樣,該是碰了釘子吧!
“瑛妹妹!”她嘶啞著嗓子喚道。
“緗姐姐”她這樣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