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風離，分離
“噗——！”
鮮血飛濺，破布亂扔，兩顆眼珠子從眼眶中蹦出，掉在了地上。
頎長的身軀僵硬的頓住，身上的衣服全部破碎成片，露出堅實的肌肉，明淨的雨水從天而降，嘩嘩衝刷著男人裸露在外麵的身體，可無論如何，都無法刷替那血一樣刺紅的膚色。
到死也不瞑目，因為沒了眼珠。那是他驕傲的東西！獨孤於然不甘的傾倒在地，高大的身軀將一片樹枝壓成凹字形，識海封閉前，他想：“是我識人不清，對強者的劃分太過狹隘。若能重頭來過，我一定不會再這樣輕敵，不會再這樣目空一切，將自己放在一個至高的位置俯視一切能力低我一等的弱者，大意不得誌，眼高於頂隻能自取滅亡。若能重頭來過，我一定能贏墨天，別人能做的，我為什麽不能做……”
獨孤於然無聲慘笑，若能重頭來過，屬於他的，定是一樣也不會少！
天雷滾滾，大雨傾盆，好似無止無休。
密如蟻蟲的黑衣人一波接著一波從各個角落湧出來，將紋絲不動站在地上的女子堵得死牢。
“小姐！不，小姐——！”淒厲痛苦的喊聲伴著雷雨聲漸漸遠去，風希靈麵無血色地望著那團被紫光罩住的幾個小點向著忘縱山的南方疾飛，輕牽唇角，水兒，好好活著。
冰冷無情的箭矢從四麵八方狂射而來，她微閉雙眼，苦澀一笑，遺憾麽，是有的，還沒見到離白傲呢，他到底是生是死，身在何方呢？她可能，再也無從得知了……
好想他啊。
好想再看見他。
好想再確認一遍，那個離奇古怪的夢，究竟是不是事實。
然而她發自內心不希望這一切會變成現實。
死而有憾，黃泉難安。那能不能喚他一聲呢，權當作她臨走前的一份送別禮。
喚什麽好呢？
離白傲？白傲？傲？
還是喚離白傲罷。
都要走了，缺字喚他多麽不妥，萬一缺字裏有人與他重名呢。
大顆大顆的雨滴吧嗒吧嗒滴在她的頭上，而後順著她的額頭往下流，順過她的眉毛，她的眼睛，腮幫……她眼眶忽然一紅，櫻唇咬合，想要喚出的名字仿佛帶著千萬斤的重量在她的心裏駐紮生根，讓她艱難脫口。
也脫不出口。
什麽時候他在她的心裏變得這麽重要，重要得連他的名字都不願意放在哪怕隻帶有一丁點汙穢的地方。
“離白傲，若有來世，但願還能遇見你。”風希靈微笑，絕世姿容與高貴得無可比擬的氣質晃暈了一切有生命的物體，但淒楚的離別之氣又在她的周身徘徊，讓萬物為之疼惜。
小草不舍的蹭了蹭女子的衣角，北麵山上，那棵快要折腰的老樹抖了抖枝葉，唰地直起腰杆來致敬這位美麗的仙女，連烈風暴雷都瞬間熄了火氣，溫和的俯下身來親吻女子的眉眼。
“希兒——”她好像又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那個似天籟一般好聽的嗓音，真好，上天還是待她不薄，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給她來點慰藉，風希靈薄唇彎成一道弧，滿足的垂下了雙手，向著旁邊傾倒下去。
北麵半山腰，墨天剛解決獨孤於然，心裏隱隱的不安讓他快速掉過頭來，那一幕悚然場麵讓他差點停止呼吸！
他施展十成輕功飛向那個要倒下去的人兒，眼前一道藍光閃過，搶他一步揮開了數以萬計的箭矢，並攬住了即將倒下去的女子。他猛然一驚，腳步頓住，離白傲從東方出來，這就意味著，原先被希靈推出南方山外的幾個人中並沒有離白傲，或者說，那個人隻是戴了個麵具的假離白傲。
該死！他早料到離白傲不是個這麽容易屈服的人，從那個假扮者中就可看出破綻，以離白傲的實力，他去對付都能繞上一番，怎會輕易就被水炎蟒的毒液吞噬！該死的獨孤於然，還說是天衣無縫的計策，看來以後還是走自己的路好。
墨天看了眼於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圍堵中已然瘋狂的離白傲，眉頭一皺，恨道：“你以為隻有你憤恨這些人，我比你更盛百倍！”他捏氣流成團，憤怒的揮向身下的無數黑衣人，一大波人頃刻間灰飛煙滅。
狂風暴雨又起，殺戮之刀，與胸腔的憤怒同色，在天地間劃出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希兒，我來晚了！我這就帶你出去，我不會讓你有事，一定不會！”霸道篤定的語氣依舊，熟悉得讓她心酸，風希靈尚還存留一口微弱的氣，她努力睜開眼，一張模糊的臉慢慢變得清晰，清俊的臉龐，精致的五官，深邃的瞳孔，深情的視線，她心髒猛地一悸，這一眼一望千年，這一眼好似集聚了千年的情意，原來他是如此深愛著她，綿綿柔情厚重卻不沉重，她意識得實在晚矣。
“我是來看你的，離白傲。”她笑得無比燦爛，大眼眯成月牙兒。如果說笑能燦爛人，那麽她的笑，定能燦到人的骨子裏。
“笨蛋。”離白傲嗔怪一聲，然而他眼中的微詫和臉上的欣喜出賣了他的言不由衷。
“哎，我明明是來看你怎麽死的，如今卻是反過來了，看來夢裏的東西都是騙人的。”女子調皮嘟嘴，蒼白的小臉上絲毫不見埋怨之色。
“希兒，別說傻話，我會生氣的。”離白傲濃眉深蹙，他真的很不喜歡希兒老是這麽詛咒自己。他於黑衣人中又破開一條大道，攬著風希靈飛快閃將出去。
風希靈虛弱的將頭埋在他的胸前，耷著眼皮看著急速後退的地麵，撫了下手腕上的涅速手環，須臾，抬頭，無比認真的看著離白傲，道：“傲，你會永遠住在我的心裏，永遠，沒有期限。”
這一聲“傲”喚得離白傲所有的神經痙攣，而當聽到後麵的話，他胸口一堵，一種不祥的預感溢透全身，他猛地揮袖破開眼前的障礙，十成的攻勢波及萬人向著四下散開，霎間，他們所站的地方登時留出了一塊相當寬闊的空地。
“你說什麽，希兒。”離白傲由攬著希兒的腰到將她一把打橫抱起，低頭湊近追問。
以厘米計算的臉與臉之間的距離，最能真切地從對方眼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風希靈左右轉動眼珠，她不是第一次與他湊得這麽近，但論湊這麽近來打量一個人，她還是頭一回。
“你長得真好看。”風希靈笑著說，“比以前好看。”
離白傲將攬著她腰際的手往上騰，捉住她軟綿綿的左手，微慍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
“又有人上來了。”風希靈蹙眉，在他的懷裏掙紮了下，“放我下來吧，你這樣抱著我，會連累你的。”
“希兒認為我是個怕死之人麽。”離白傲不但不鬆手，反而抱得更緊了，他深邃的瞳孔裏跳閃著滔天的憤怒，不過一會，憤怒換作深情，深邃無邊的瞳孔裏跳閃著熾烈的星點。
他一眨不眨的對視著希兒清亮的雙瞳，正是這雙獨一無二的眼，正是這個獨特的人，驅走了他生命中所有的黑暗，讓他感受到曾經所沒有的璀璨的光明。
良久，頭微低，溫熱的唇精準無誤的覆上女子冰涼卻白淨無比的額頭，磁性的嗓音若天籟，在希兒的耳邊輕柔唱響，“希兒的一輩子，就是我離白傲的一輩子。希兒活，我才活，希兒死，我亦不會獨活。刀光劍影有何懼，沒有希兒存在的地方，我永遠不會踏足。”
沒有希兒存在的地方，我永遠不會踏足……
沒有她存在的地方，他永遠不會踏足……
比起一輩子的約定，影形不離生死相依才來得更加猛烈有力。
深埋在心底的最後一塊領域也被徹底開墾，這個一如既往霸道無比的男人，他怎麽可以老這麽拿人軟肋，風希靈泣不成聲的抖了抖雙手，這一次，她也要“死心眼”一回。
她強勢的將左手從離白傲的手中扯出來，強勢的拉下他的腦袋，涼唇湊上溫熱，猛烈的火勢便開始無限蔓延。
絕代與絕美的組合，當真天下無敵。
最美好的東西，無論身在如何慘烈的境地，都無法掩蓋它的光芒。
而這一對，那更是穩妥的光芒萬丈，輻射萬裏邊疆。
本就在火氣上的墨天看到這一幕，眸子登時猩紅得隨時都有可能滴出血來。他扔出手中的血色氣流，獵豹般向著那處刺眼的地方飛去！
“傲，我來這裏就是為了看你有沒有死的，既然你還活著，那我便可以安心的回鳳角樓了。但我現在好困，我要先睡一覺，你可以不用管我，他們傷不了我的，因為玄魂草的藥性中含有解百毒的元素，真的，你看我的眼睛，我沒有說謊。”
風希靈扳開離白傲的腦袋，認真的看著他，她溫柔輕笑，透亮的大眼眯成幸福的形狀，掩蓋了刹那間滑逝過去的謊言，眸底深處，其實有多少不舍，多少不願。
她本不該這樣說，本不想這樣說，可是她不能自私的為了占有而將不幸帶到他以後的生活裏。
傲本就是個傻人，不能再讓他更傻了。隻有提早將一切扼殺在未知的世界裏，才不會給他以後的生活帶來困擾，她不想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他生活裏的累贅，她隻想他過得更好。
闔上眼的那一刻，她看見了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兩滴晶瑩的液體。
傲哭了，耳邊徘徊著他撕心裂肺的呐喊。
傻瓜，他怎麽能哭呢，她還會回來的。
她還會回來的，因為這裏有她最愛之人，有她的歸宿。
師傅所說的歸宿就是如此嗎？她好似明白了。
若有來生，一定會回來，一定，一定……
（上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