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迷惘
一個原先僅能容下一鋪床的狹小冰室，轉眼間變換成寬度可供萬人踏足的漏鬥。
漏鬥裏，是猖狂的氣流與冰塊在咆哮在狂歡，一個追逐一個，鬧得不可開交，如煮開的沸水，膨脹，再膨脹。
周圍冰牆在倒塌，流沙的氣勢已不足以用來形容它那肆無忌憚的迅猛狂妄！
漩渦的形成，隻在瞬間。漏鬥的深度，卻似有千米。
氣流深處，依稀還能看得見兩個小點。
墨天抓住風希靈的手臂，漆黑的眼珠像被染了鮮血，粗看，更像是兩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風再烈，冰再湧，漩渦再暴躁，都難以勝過那可以粉碎天地的火球！
墨天緊咬牙齒，雙眼盯著眼前，狂飛亂甩的墨發不停晃到眼前與脖頸，繞成一圈又一圈，有的甚至擋住了風希靈的眼簾。
他抓住女子手臂的手狠狠一收，風希靈咚的撞上堅硬寬厚的胸膛，小小的腦袋被迫緊緊貼在男子的心髒，那裏跳得那麽用力！
是真的心跳，還是冰塊打在他的後背上的聲音，她已分不清。擱在兩人中間的一隻小手正搭在自己的胸口，一貫寡淡的清澈雙眸，忽隱忽現出其他的色彩。
墨天緊緊抱住眼前的人兒，幾塊破冰從各個方向飛過來，唰唰幾下割破身上早已破爛不堪慘不忍睹的幾塊布料，一條條血痕，一塊塊疤，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冷酷帶火焰的雙眸裏，完全無視殘忍的冰塊，無視無情的風刀，削尖的下巴抵在女子的頭頂，薄唇緊抿：“你越是這樣，叫我如何能狠得下心！”
墨天眼裏是隱忍的痛苦，是快要決堤的壓抑水渠，無聲冷笑，還以為是蒼天賦予他這樣的結局，沒想到連蒼天都在跟他作對！剛剛作出的決定，他是真的下定決心，與其活著痛苦，不如走得幹脆。現實還在不斷擊垮前路那一點點渺茫的希望。絕望，早已浸滿了他的每一根神經，凝結了他所有的血液。
他雙眼深邃，此刻再也沒了之前的無神與空洞，倔強的緊擁著懷中的人，仿佛一鬆手她就會消失。
“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麽做？你告訴我。”
他雙眼裏的迷惘像是個無助的孩子，磁性的嗓音，已經聽不出來。
風希靈抬起頭，入眼便是墨天脖頸上暴起的經脈，秀眉微蹙，他還在發怒，低下眼瞼，眼底一抹黯然，她的存在，真的那麽礙眼？
轟隆轟隆，冰塊攪拌著風，震耳欲聾，緊貼在一起的兩個人兒，平常都是萬一挑一的順風耳，此刻都把對方的心聲想偏。
陌路，是開始，還是結束？
無盡的深淵，暗無天日，如黑洞，如地獄。
站在上方往下望，不似懸崖，勝懸崖，稍有不慎，萬劫不複！
這個夜晚，到底是不湊巧的良辰吉日，還是誤打誤撞的祭日……
幽暗山頂，黑茫茫無邊際，不知是怎的，夜間黑色的籠罩在這裏表現得更有神一點。
離白傲負手站在一棵略微隱蔽的大樹下，大樹枝繁葉茂，遮住了他的半張臉，盡管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卻依舊不能忽視由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淩之氣，無所掩飾的在自信張揚。
一片樹葉從頭上掉落下來，快要落在他頭上的時候轉換了一個方向，飄到了旁邊的地麵上，離白傲沉聲道：“本王既來到這裏，安小姐說話算話。”
四周的樹葉突然搖擺得厲害，是風在鼓舞。
隻聽女子一聲嬌笑，一物在空中閃爍兩下，接著便被拋向離白傲的方向。
離白傲伸手接過，看都不看一眼，手心朝下，玉佩化成灰燼。
“那可是煙妃娘娘的玉佩……”安曉倩驚呼。
“是麽”離白傲的話破風無情，沒有絲毫的溫度。
在紫煙殿中他便試探過，玉佩沒有與他身上那塊玉佩產生任何的感應，盡管安曉倩手中的玉佩無論從色澤和設計都與母妃那塊切合得天衣無縫，可惜她還是算錯一點，玉佩有著感應這個事，隻有他跟母妃兩人知道。
安曉倩邁開步子款款走向離白傲，待到他的身前兩步距離時停下，揚起臉頰：“白傲哥哥，你說什麽，我是曉倩啊，你不認得我了？”
眼前的女子眼眸清澈無雜質，柳眉櫻唇，小巧瓜子臉，珍珠步搖貼前額，裝束簡單不失高雅，將清麗二字展現得淋漓盡致，若說風希靈是白日裏的驕陽，那麽她，就是黑夜裏的天使。
離白傲目光有些悠遠，眼球深處有絲歉意和愧疚，與在紫煙殿裏的無二，隻是攏在袖中的手指早已燃起赤銀色圈：“你，還好嗎？”
安曉倩嘴唇微勾，嫵媚一笑：“我很好啊。”
話音剛落，四周狂風大作，地上的石頭全數飛了起來。
碰——
近在眼前轉瞬遠在兩邊。離白傲收回手，腳步穩落在地，而另一邊，安曉倩也從空中落了下來，在兩人落下的下一秒，四周響起樹木的哢嚓斷裂聲。
“安小姐從來不在本王麵前自稱曉倩。”離白傲眯著眼，“本王也從未稱呼過她其他的名號，你是誰！”
安曉倩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還在執拗道：“白傲哥哥，我是安曉倩啊。”
“你是誰！”離白傲冷聲道，這一次明顯沒有先前的耐煩，聲音裏的寒冷可直達人心。
安曉倩在原地轉悠一圈，捋了捋頭發，側過半張臉，臉上也沒了剛才的裝腔，她冷笑一聲：“你猜啊！”
離白傲周身的溫度急速下降，長長的發絲尾端在黑夜裏無痕飛舞。他的眼眸幽深似潭，母妃從不輕易將玉佩拿與外人看，除非是她信任的人。據他所知，母妃最信任的人，是伴隨她十幾年的一個丫鬟。
而那個丫鬟，便是自他的母妃季笑煙打從東齊國來到南葉皇宮，陪伴她成長的玩伴，亦是他的奶娘——舞尤。十年前一事，母妃與奶娘舞尤在死亡當天離奇失蹤，自此掀起滾滾浪潮，果皇為了尋找煙妃翻遍了整個國家，從上至下無一日安寧。果皇還將搜索的麵積擴大到其他的地方，導致南葉國幾年硝煙不斷，時至今日大國間仍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也就在幾秒，離白傲在心裏串聯了所有曾經調查到的信息：“當年日月穀救本王一事，也是你一手的策劃吧，奶，娘！”
離白傲每吐出一個字，都帶著萬斤重的玄鐵，尤其是最後兩個字，包含著不可掩飾得殺氣，覆蓋住這座山頂，話語裏的決絕和霸氣包攬萬象，連風，都被震懾得靜止了。
“我本以為你會跟你那沒用的母妃一樣，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怎麽死的！”舞尤肆虐的哈哈大笑，眼裏嫉妒難擋，指甲咻的變長兩寸有餘，一勾一合間，仿佛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嘶—— 一張人皮麵具被舞尤拋得老高，“這張皮，我本來就不稀罕，還是自己的好。”扔掉人皮麵具，她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頰，十分享受的閉上眼。
黑鴉從上空飛過，嘶著嗓子尖叫兩聲，啪—— 山頂草地上，接二連三掉下與天同色的物體。
舞尤彈了彈指尖，輕輕吹了口氣，“這麽醜，也有膽量飛我頭上？！”話語裏有著一種道不明的意味在裏頭，仿佛意有所指。
離白傲眼球裏已經有火焰在跳動。還有什麽需要解釋，僅需她與母妃的死有扯不開的關聯就不能免掉她的罪責，何況是她對母妃那刺裸裸的譏諷。他的母妃，不能也不許讓任何人傷害一分一毫！
赤銀交加的色球逼向舞尤，色球帶著十足的力道，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
轟——
色球力道太大，舞尤微微驚訝，揮袖擋開，身子也朝左一翻，剛翻過身子，一道流光從正麵攻來，舞尤出手迎上，腳步蹌踉往後大退幾步，背脊卻突然一涼，舞尤大驚，想再躲卻是不及，被打了個正著，胸口一陣排山倒海，哇地一聲吐出大口鮮血。
舞尤倒在地上，眼中閃過狠厲，早就知道她不是離白傲的對手，好在提前有準備！
就在下一掌來臨前，舞尤彈地而起，使出全力退出去十幾米，張開染血的嘴唇，對著十個長長的手指甲狠狠一咬。
“滋滋滋滋——”森林四處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響，風吹草動，那動靜由遠及近，越來越大，合著泥土鼓起的聲音，氣勢愈發勢不可擋。
離白傲頓住動作，低頭探向身下，無數白色點狀物在地上爬行，發光物體每過一處，那一處必是草絕樹衰，水濁土臭。
他蹙起劍眉，這難道是……
“肅王殿下，可還認得這個？哈哈，您或許是不認識，它出現的那個時候，您還沒出生呢。就讓老身來來告訴您吧，這小東西的名字，可不是您小時候常喝的燕窩粥，它的名字可霸氣了，叫做……嗜血蠱蟲！”
嗜血蠱蟲。離白傲身軀一震，驀而寒著眸子，原以為會是他的父皇或者烈皇，沒想到竟是在人前平凡而無害的奶娘！
聞到離白傲周身的寒冷和憤怒的味道，舞尤仿佛對這樣的結果頗為滿意，笑得更加肆無忌憚：“怎麽樣，那滋味是不是刻骨銘心回味無窮？唔……不過可惜了，今日便是您的最後期限，似乎，刻骨銘心的時間有點短了呢。”舞尤說完搖搖頭，一副很遺憾很惋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