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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四:羽觴獨酌

  九曲十八彎的路程終究是繞出了那片茫林。


  馬車上的四個人,一人沉睡,三人對坐著,玄鶯拉著玄逾的手,一路上少語,看著往日活潑生動的人,現在死氣沉沉的樣子,心下一直難過。


  尹劍歸看著那個麵色慘白,沒有知覺的人,又看了看玄鶯拉著玄逾的那一雙交疊在一起的手,心下百味混雜。他麵上不說,卻眉頭始終不舒展。入了天城,老萊突然停止了駕車,掀起簾子說道:“後麵的路,老萊不懂走啊……”


  “先去司馬府上吧……我來駕車。”司馬舞韶說著,和老萊替換了個位置。老萊看起來累極了,坐了進來,說了聲:“少爺還好嗎?哎,但願司馬家真有良方可以救他。”而後就閉起了雙眼,開始休息了。


  尹劍歸覺得眼下的氣氛怪異,不知道是真的怪異,還是自己哪裏不對了,他把眼睛移開了那一雙手,掀了簾子,坐到司馬舞韶身邊,說道:“我出來透透氣……”


  “嗬嗬,看不下去了吧,姑娘家為了心上人擔憂著呢。”司馬舞韶輕巧地說著,“還真是,上官兄不知這***一事吧……”


  “未曾嚐試……”尹劍歸心下想道,血海深仇尚且未報,何以為家?


  “這情字撩人,總是糾纏愛恨罷了,就像我,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注定了一生的萬劫不複!”司馬舞韶繼續自己的笑容。


  “小姐嗎?”尹劍歸問了起來。


  “是啊,世人隻知道我們兩家定了親,卻不知道這親是我求父親去定的。”司馬舞韶說得有些無奈。


  “小姐遲早都是要嫁入司馬家的啊!”尹劍歸肯定地說了一聲。


  “可我倒希望,她是自願的呢。”


  “……”尹劍歸沒有多言,他想起數日前見到上官茗說到婚事的時候,臉上的那淚痕,看樣子,不是很情願啊。


  就這樣一路的顛簸,終於到了豪華的府邸大門前,守護在門前的侍衛,威嚴神勇的樣子,讓人肅然起敬,不愧是武林第二大門,雖不及西門家人多勢眾,卻不失威儀。


  司馬舞韶掀開簾子,說了聲:“到了,冷姑娘可要在車上等了,司馬家是不允許有女子進入的。”


  玄鶯點點頭,有些不舍地放開了玄逾的手,正當司馬舞韶正準備把玄逾抱下車的時候,尹劍歸的行動比自己腦子更加快了一拍,說道:“我來……”


  司馬舞韶睜了一下眼睛,點頭道:“如此有勞上官兄弟了。”


  幾個侍衛看到司馬舞韶回來了,整齊劃一地鞠躬道:“歡迎少爺回府。”


  邁進大院,這還是尹劍歸第一次正式地走進司馬家,往日來這裏都是月高風黑之時,自己來探察任務,今天仔細一看,果然是有講究的裝飾,不過全院都是男子,不免有點陽氣過剩的感覺。


  “葉詹,帶上官公子去竹水軒……我要先去見下母親。”


  “是……”一個男子應聲前來。尹劍歸抱著玄逾跟著這男子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尹劍歸看著懷中的這個一直都很安靜的人,覺得他那一雙如水般純真的大眼睛似乎永遠都不會再睜開了。忽然一種惶恐迷漫在心間。緊接著又安慰自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的,司馬家定可以救他。


  尹劍歸不禁回憶起了剛才在馬車上自己和司馬舞韶的對話來。有些迷茫的自己,忽然有一個這樣的詞在他心頭飄忽閃爍起來——愛?


  自己愛他?


  是這樣嗎?

  怎麽可能!在做完一翻否定後,尹劍歸來到了竹水軒。


  “上官公子請自便了,這裏便是竹水軒,屬下自行離去,若有需要,盡管吩咐就好了,門外會一直有人的。”葉詹對他一揖,轉身就離開小房的時候,把門關了起來。


  尹劍歸把玄逾放在床上,接著又用被子把他裹好,看著這個床上的人,越看越癡,他細細地說了聲:“表哥,對不起。”


  想來自己趕路好些時候也一直沒有休息,剛一放鬆下來就很累了,他坐在桌旁,忽然聽見一絲微小的響動,整個人立時從迷糊狀態下清醒過來,尹劍歸一轉頭,發現玄逾正神情痛苦地睜開了眼睛,但他的眼睛什麽都沒有對上,隻是沒有目的地亂轉著。


  尹劍歸著急地撲了上去,抱起他小聲地道著:“表哥,你怎麽了?”


  玄逾沒有回答他,隻是很用力地睜著眼睛,似乎他一放鬆,就要離這個世界而去了一樣。尹劍歸一邊呼喚著,心下焦急他也沒時間理會這是為什麽。


  隻見玄逾的嘴角開始滲出血跡,過了一會,竟開始咳了起來,血順著嘴角流下的越來越多,尹劍歸心下大叫不妙!一路的顛簸別說自己一個健康的人都感到勞累,更別說是一個重病中的人,他這毒一發,自己完全不知該怎麽救。


  玄逾聲音越來越微弱,接著整個人一鬆,又是昏死過去。尹劍歸望著自己身上的觸目驚心的血跡,再看著這樣的玄逾心裏的愧疚之感如潮水般湧出,濕潤了他的雙眸,他抱著玄逾一直喃喃道著:“表哥,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卻漸漸發現玄逾的身子開始發涼。尹劍歸心下一驚,連忙去探玄逾的脈,居然一時間探不出個所以來。有?沒有?有?沒有?到底有沒有?尹劍歸再也顧不得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了。


  運氣一周,馬上將自身真氣源源不斷地往玄逾身體裏灌去,他不論以前做過什麽,想過什麽,說過什麽,總之這一刻,他心裏隻想著,他不能死!一定不能!絕對不能!沒有為什麽!就是不可以!

  命運的轉盤終究是在這樣江南煙雨嫋嫋的日子裏悄悄轉了起來。用生命來驗證著愛情偉大,用磨難來考驗著兩顆互相信任的心。如若收獲的總是分離,爾等是否會仍會畏懼付出?


  “月昊!你過來!說,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了?”西門昶青筋暴起!看到劍典房的殘桓斷壁,雖得知日耀仍在,卻不免怒火中燒。


  “回老爺,有三日了。”


  “怎麽沒有人來和我說一聲?”西門昶氣憤地說道。


  “二公子說老爺剛回來正在休息,叫大家都不要打攪,況且大公子的事一出,所有的人都忙不過來了……”


  “驛碸又怎麽了?”


  “回老爺,大少爺在失火那晚和月冥月凰追了出去後就一直沒有回來,直到昨日才被二少爺找到卻已身中劇毒。”月昊說道。


  “你說什麽?驛碸出了這麽大的事!誰下的毒?”


  “夜聖堂的藍黃二旗旗主!”


  “解藥拿到了嗎?”


  “那蘇戊說是要用日耀交換,才肯自己幫大少爺解毒!”月昊憤憤地說。


  “居然敢要挾我西門!驛艨怎麽說?”


  “二少爺,已經默許用日耀來交換……”


  西門昶拍案而起,“糊塗!快去碧淨軒!”


  兩人一路急匆匆來到碧淨軒,果然見到一屋子忙亂的人。西門昶衝到床邊,看到臉色潮紅的不正常的西門驛碸一直叫著要喝水。立馬說道:“你們沒聽見大少爺要水嗎?各個都杵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去!”


  “父親,哥哥現在不得進水!否則要送了性命。”一旁的驛艨說道。


  “解藥拿到了嗎?”


  “尚在調配……”


  “你用了日耀交換?是不是?”


  西門驛艨雙膝跪下,說道:“父親,孩兒不孝,招惹了夜聖堂的人,害得哥哥現在這樣……”


  “起來說話,你怎麽可用日耀來交換?”


  “父親!”西門驛艨有所不解,“那可是哥哥性命啊!”


  “劍呢?”


  “還在我房中,月冥,你去取來……”西門昶見到月冥轉身離去沒有再多說什麽。


  不一會兒,月冥就帶劍折返。把劍呈給了西門驛艨,西門驛艨雖看不見,但也知道這個重量,這個質感,絕對是寶物。“父親……”他小聲地說著。


  西門昶拿走了劍,說道:“月昊,把劍帶走!這可是西門家的榮耀!”在場的人無不驚訝,沒有想到西門昶居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父親,等下可就是我和蘇戊約定交換寶劍和他的藥方的時間了,您這樣做,無異於殺了大哥啊!”西門驛艨再次跪下,“求求您,把劍留下,西門家要一把劍有何用,它哪裏當的上大哥性命?”


  “你太年少,不知江湖險惡,這劍不可落入***邪手中!”


  “我早已不年少了,驛艨隻知道眼下這劍關係到大哥生死,父親,你怎可以為了榮耀眼睜睜地看著大哥死去?月冥,奪劍!”


  似乎月冥就在等著這一聲號令,她飛身擋住了月昊的去路。


  “樓主……不要為難屬下……”


  “月冥,你還不動手?”


  馬上就傳來了打鬥的聲響,“父親!”西門驛艨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生死有命!由不得我來做主了!”


  西門驛艨站了起來,大聲吼道:“什麽叫生死有命。若是哥哥死了,我決不會認你這個父親,你太無情!”


  “無情?成就西門這樣一個大家曾經有過多少犧牲!以前曾有!現在會有!今後還將有!一直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西門家,不僅僅是西門家,每一個武林大家,都是用生命和鮮血鑄成的,就連自己的兒子也是一樣的,現在是該驛碸獻身給西門家的時候了!”西門昶說得竟然如此決絕!

  兩行清淚滑過西門驛艨的麵龐,那雙失了光彩的琉璃般美麗的眸子,此刻寫盡得全是絕望。他大聲吼道:“父親,我敬你,再喚你一聲父親!今日要是你帶著日耀離開了這碧淨軒,我就從此和西門家一刀兩斷,你就當你從來都沒有生過兒子吧!”


  隻聽西門昶說了很大的一聲:“月昊,不要磨蹭了!我們走!”


  “樓主,對不起了。”月昊說著,劈出一掌傷了月冥右肩,趁機翻身下了房頂。帶著日耀,帶著全樓人的希望,離開了碧淨軒。


  西門驛艨覺得一直支撐自己的力量已經從身上慢慢抽空,他跌坐在椅子上,說道:“月冥,傷了?”


  “不礙事……”


  西門驛艨點點頭,說道:“不要放棄……”也不知道這話,是說給月冥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月冥跪了下來,帶領這全部月字小隊的都跪了下來:“屬下等將誓死效忠兩位少爺!”


  西門驛艨緩緩踱到床邊,此刻仍舊昏迷不醒的西門驛碸並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男子,為了他做出過怎樣的決定。西門驛艨拉起他高溫的手,緩緩地閉上雙眼,他並不在意整個屋子裏是否還有人。


  君的心中是否曾經貯藏過一份愛戀?不論是怎樣的情,隻要它是真誠的,都是如斯的美麗……


  一個時辰過去了,待到玄逾發絲之間有淡淡白霧嫋嫋的時候,尹劍歸這才收了真氣。他這掌一收,玄逾馬上失去了支點往他身上倒了過來。頭斜斜地偏著,完全沒有轉醒的兆頭。尹劍歸輕輕地歎了一聲,撩開了玄逾的發絲,再次把他放回到床上,終於開口道了聲:“有人嗎?”


  “小的在……上官公子請吩咐……”來人一身藍衫。


  “西門少爺怎麽還沒有過來?”將近兩個時辰了不是。


  “這……小的有所不知……”


  “上官兄找我呐,我這不是來了嗎……”司馬舞韶挑著這時間點來了。


  “他剛才又發毒一次,我幾乎摸不到他的脈……”尹劍歸麵露憂色。


  “又發了啊,看來要趕緊了……上官兄似乎很緊張這一位冷公子,看起來,你剛給他輸過真氣吧。”司馬舞韶睜著大眼睛,挑逗般地說著。


  “緊張?我並沒……”尹劍歸否定到一半,忽然自覺理虧。


  “好了,我來救他……你先行回府休息吧……若是有什麽消息,我會派人去貴府上的……”


  “但是……”尹劍歸欲言又止。心下想著,既然伯母都願意相信這個仇人家的人,自己還有什麽好非議的呢?眼下並不是值得***身份的時候。隻說了聲:“好吧,明日我再來造訪……還要勞煩司馬少爺了……”尹劍歸做出一揖。


  “你就放心好了吧。”司馬舞韶自信萬分地笑了。喚出小童送尹劍歸一行回去上官家,順便把自己一點禮物稍過去給上官茗。


  這個明亮的房子,最終是剩下了司馬舞韶和玄逾兩人。司馬舞韶拉上門之前說了聲:“好好守在這裏,不要讓任何人進來。等下不管聽見什麽聲音都要當做沒有聽見,知道嗎?”


  “屬下明白!”


  司馬舞韶滿意地拉上了門。沒過多長時間,房間裏就傳來司馬舞韶一聲慘絕人寰的叫聲!侍衛立馬就衝進了房門,卻見司馬舞韶完好地坐在幾前喝著茶水。他抬起頭來,斜了侍衛一眼:“我剛才是怎麽吩咐的?”


  藍衫侍衛馬上跪下,道:“少爺吩咐不論聽見什麽聲音,都……”


  “那你是怎麽做的?”司馬舞韶笑眯眯地說截斷了他的話,忽然目光變得很凶煞,說道:“去刑房領罰!”


  “是!”


  司馬舞韶再次拉上房門,看著躺在床上的玄逾,笑得格外開心。


  “小寶貝啊!這毒分明就是千曲湖水千年毒冰的毒,玄家人還真信了我!”說著,就用手撫摩上了玄逾的臉,“你分明就是住在千曲湖旁的玄家人。還說姓冷……自家人中了自家的毒,卻沒有解藥,我一個外人又怎會有解藥呢?可憐的小寶貝啊,但是你可不能死了,你身上的血,對我來說可是有大用處的啊,炅劍就等著你來開封了,哈哈,既然都是要死的人了,就用曼佗羅汁為你吊命吧……哈哈哈哈哈哈……小寶貝,要感謝我用這麽珍貴的的毒藥啊……”說著,興奮萬千的司馬舞韶把手中的那一罐湯藥灌入了玄逾口中。


  曼佗羅汁,自服食那日起,不論病重,將死或是一個健康的人,都將隻剩下十日性命直到十日後再次服用,而這十日內,服藥者除了每日子時毒發咳血以外,其餘都與常人無異。服用曼佗羅汁無疑是飲鴆止渴。服用者將日漸消瘦直到生命枯竭殆盡的那一天。是一種延緩死亡卻又是誘發死亡的終結性的藥物。


  車子緩緩地在路上行使著。終於到了上官府邸門前,上官家明顯沒有西門家的威儀,沒有司馬家的莊重,卻也是不失典靜。尹劍歸扶著玄鶯下了車,說道:“在這裏,你可要喚我上官劍歸,切不可***了身份。”


  玄鶯點了點頭,說道:“我自有分寸,麻煩了……”


  “你還知道回來!”一個尖銳聲音響起。這個風姿卓越的紅衣女子,仍舊是一身勁裝,神采奕奕地走了出來。


  “小姐……”尹劍歸躬身道,“這是司馬大公子給您的禮物!”說著,就把一個精致的小箱子遞上前去。


  “司馬的東西我不要,她是誰?”上官茗開始上上下下打量起玄鶯來。


  “小女子姓冷,是個孤苦女子,日前得上官公子相救,願意……”說得淒楚。


  上官茗卻也相信了個大半。說道,“好了,既然來了上官家,就好好做事吧,你會武功嗎?”


  “少時承蒙恩師指點過一二……”玄鶯把頭勾的很低。


  “恩,恩,清憐你帶這冷姑娘下去,我有話跟劍歸說。”


  玄鶯看了一下上官茗,再望了一眼尹劍歸,做了一拜,跟著那女子轉到後院去了。


  “你哪裏去了?說……”


  “屬下偶得寶劍消息,現在卻散了……”


  “那你卻見到司馬家的人了?還帶回來一個女子!誰知道你是不是打聽劍去了?”上官茗不服氣地說。“你的臉怎麽這麽白?身上有傷?”說著就來探尹劍歸的脈。


  尹劍歸把手一縮,說道:“無事……”


  “你做什麽一直躲著我?”上官茗哼哼。


  “小姐若是沒事,我要回房休息了。”


  “劍歸,你站住!”上官茗終於要爆發了,尹劍歸停住了腳步,站在上官茗的前麵,忽然一下,上官茗從尹劍歸身後抱了住了他,小聲說道:“我喜歡你,你以後不準帶其他女子回來!這次就原諒你了。”那妙曼誘人的豐腴身姿緊緊地貼在尹劍歸身上,是個正常男人都會心動吧!可他卻推開了上官茗,轉身說道:“小姐,劍歸可是下人……”他連忙找了個借口演示著。


  “這不是問題!隻***喜歡就好!劍歸,爹說過,我的麵紗隻能給喜歡的人看,我給你看我的臉。”說著上官茗就要將那一層神秘摘了去。


  尹劍歸卻壓住了她的手,說道:“小姐,劍歸對小姐並無……”


  “我不信,你!你騙我做什!”上官茗生氣地嚷嚷。“你果然喜歡剛才那個姓冷的姑娘。我這就去去殺了她!”


  尹劍歸搖搖頭說道:“我並不喜歡她,我喜歡的人是……”聲音卻在這裏戛然而止了,為什麽心中浮現的表哥那雙無瑕的眼睛,耳邊回響著他說願意陪著自己一起死的誓言來?為什麽剛才想說出來的名字卻是玄逾?

  但是上官茗沒有給他多想的時間,隻聽她追問道:“你喜歡誰?”


  “小姐,我說錯了,我沒喜歡誰……”


  “算了,你有心狡辯……”但是上官茗卻心知肚明,這麽些年,眼前的這個男子,根本沒有接觸過什麽女孩,若論感情,自然是對自己的最深刻。略一歡喜,說了聲:“你去休息吧,我還有事要忙,不要忘了我的心意。”隻有那雙眼睛顯露著淺淺笑意。


  癡情兒女無情淚,多少離歡悵恨一笑難相逢!

  靜謐的夜,總是給人無限遐想。


  一道黑影,在西門家的上空穿過,痕跡全無。低低地掠過這華貴的高樓,黑影終於在一處廂房停下。他細細俯***子聽了聽房間裏的動靜。


  隨之而後,翻身落在房間裏,屋裏很黑,隻有月光透過窗子灑進房間而已。一個玄色衣衫的男子,正坐在桌旁,似乎在等待黑衣人的到來。


  “來了?”男子站起身來。


  “月昊,念你我交情一場,交出日耀,我放過你!”黑衣人道了聲憤憤。


  月昊轉過把雙眼盯上黑衣人,道:“此刻,我是為了老爺守護著劍而已!”


  “你真是月字隊的恥辱!難道驛碸不是你朋友嗎?你不想救他?”怒吼一聲,黑衣人看起來極其生氣。


  “廢話少說,影樓主,接招吧。”


  兩道黑影竄上房頂,開始打鬥著起來,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月昊向前劈出一掌,緊接著非身向前再推出一掌,輕靈的影惟如巧燕,忽地飄出幾步,全全避開這接踵的致命兩掌,而後忽然一個回旋側飛,返到月昊之後,給出一掌用上七成功力,沒想到月昊居然中了招,立時,鮮血灑遍了他的衣襟。


  “你!”影惟覺得月昊完全有能力避過這一掌。


  “技不如人,你帶走日耀吧!”月昊站起來,繼續說道:“別忘了月凰也尚在毒噬之中。”


  “好!爽快!我影惟總算沒有錯看了你!你要如何同老爺交差?”黑衣人不免有些擔憂。


  “勿須多慮了,救人要緊!”


  影惟匆匆點頭一下,回到房間,卻又見另一個身影,背負著雙手,手上正拿著他剛想拿回的日耀之劍。影惟不會認錯這個身影,這人是——西門昶。


  “你倆的戲演完了?我很是奇怪為什麽月昊堅持自己來守護寶劍,想要用自己的命來給那兩個小毛孩報恩?不要忘了,給你們今天一切的是我西門昶!”說著,他轉過頭來,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也不知是勞累,是憤怒,還是為了眼前的事憂心?


  影惟明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卻還是動了手,到了這一步,沒有退路了,不能成功,那就成仁罷……


  三招不到,就敗下了陣,西門昶冷哼了一聲,:“不自量力!來人,把月昊和這盜劍之人帶到水牢!囚禁起來,三日不要給飯吃,賜給他們每人五百鞭,要讓他們好好反省!”


  馬上就有人應聲把這兩人五花大綁,西門昶走過去,扯來了影惟臉上的麵巾,再次傲慢地冷哼一聲:“小小樓主,如此不自重!全部拉下去,今後誰人再敢打劍的主意,罰的可就不會這麽輕了!哼!”


  “西門昶,你定會後悔!”影惟被拉走之前最後一聲狠話,聽得西門昶渾身一顫,道了聲:“趕緊拖走!”


  隨著清晨的第一聲雞鳴,曙光送出了溫暖的太陽的腦袋。還有沒有多出的機會,多出的一天,或者再多出的一個時辰,幾近崩潰的西門驛艨一言不發地坐在床沿,緊握著西門驛碸的手,此時的西門驛碸睡的很安靜,身體也停止了前幾日一直的高熱,隻是那張臉,一成不變的死氣和蒼白,突然聽見月冥“恩”了聲,西門驛艨眉頭一皺,問道:“怎麽了?”


  “大少爺,似乎要醒了?”


  “真的?哥哥,聽得見我聲音嗎?”西門驛艨迫不及待地問著,一邊撫摩著西門驛碸的臉,滿臉期待。


  隻聽見一些細細的聲音:“驛艨快逃……快逃……”西門驛碸仍舊不是很清醒。


  “哥哥,哥哥,我該怎麽辦?怎麽辦?”西門驛艨把頭埋在柔軟的被子裏,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他也知道此次影惟失了手,人啊,等到絕望一步步都近的時候,心中的惶恐,總是在漸漸迷漫開來的。


  正如此刻的西門驛艨,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又多少天沒有合眼了,他隻知道,他的珍寶就此就要消失了,伴隨著那最後一絲殘存理智的大哥,一直叫自己快逃,這樣一個人,叫他怎麽去愛?怎麽去護?即便是注定要浪跡天涯的愛戀,西門驛艨也未曾後悔過。


  他忽然站了起來,說道:“月冥,我們去水牢東廂……”


  “二少爺……這劍……還有那蘇家公子……”


  “放他走吧……哥哥若是不在了,他死不死都沒有意義了……所有一切都沒有意義了……真的……”他的語氣幾乎平靜的背後,月冥知道那數不盡的哀傷和絕望。


  一路小轉,水牢一個房間被打了開,火把燃了起來,蘇戊有些呆滯地坐在地上,西門驛艨,推開了門,隻蒼涼地道了一聲:“你走吧……”


  “你不要你哥哥性命了?”絕望的聲響也在蘇戊心中奏了響。拿不到劍,蘇己……


  “莫要讓我改變主意了……你走吧……日後碰見季姑娘,記得把你的心意告訴她了……”一些滄桑,一些落寞,自是一番枯澀心頭蕩漾著……


  “驛艨……我若走了,驛碸真真會死的……今日可是最後的……”


  “我知道!我知道!”西門驛艨大聲吼了起來,淚水已經受不住控製地流了下來,“所以,你走吧,趕快走吧,否則我會殺了你的!”這是堂堂男兒心中最後的底線,什麽才能最是勾起你的纏綿你的思念,還有男兒珍貴的淚水?


  男兒有苦從不輕言……


  水的滴答聲,還有無聲的抽噎,什麽才是值得珍惜的存在?人的這一生能碰上多少次,江湖之中,又有多少人真正值得自己去一拜?

  蘇戊慘笑了聲:“不用了……我蘇戊仍舊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珍貴的是什麽……”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遞上給了西門驛艨,“驛艨,這是解藥配方,叫人趕緊去開了吧,第一副藥,需***的血,月冥,你去拿碗來……”


  絕望的邊緣,西門驛艨抬起頭望著蘇戊:“蘇兄……”


  “驛艨,蘇戊從來都是夜聖堂的人,生是,死亦是……隻有和你的友誼是真的,不曾欺騙……如果可以,或許有那麽有一天,當我們都放下江湖恩怨,可以共飲一杯淡茶,再次聽你和蘇己撫琴弄蕭……”此刻誰能明白他心中的悲傷,或許他並不悲傷,為了自己的意誌而死,才能真正快意人生……


  好男兒,今生,不後悔……


  最是那一抹心中的柔情,總是用剛強包圍起自己的人,幾番深深最是寂寞……


  次日晨,略有霧起。


  尹劍歸卻一夜沒有睡的安穩,昨夜,有一個問題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裏,那就是喜歡究竟是什麽?

  喜歡?喜歡。直到天空逐漸發白,他才有了些睡意。想著,今天上官茗要去造訪司馬,心下不免略略有些興奮。有什麽好興奮的?自己不知道。


  待霧都散了去,尹劍歸恢複好了精神,這才起了身,剛一拉開門,就看見興奮萬千的上官茗,在他房門外站立著,“你終於起來了!”


  “小姐找屬下有事?”尹劍歸看著眼神怪異的上官茗。


  “是啊,我這就要去司馬家拒婚,我要告訴司馬他爹,我不要嫁司馬那窩囊廢,要嫁給劍歸!”


  “小姐,這個事情不可說笑!我曾和司馬少爺結伴歸來,知他相當喜歡小姐呢!”


  “你知道喜歡為何物了?”


  “……”這話堵的尹劍歸楞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喜歡啊,就是心裏想著一個人,看到他的時候呢,人就會很舒服,他說的每一句話,不論是否重要自己都會記在心裏,想和他在一起,一輩子都不分開,見他受苦,心裏會難過,見他開心,自己就希望他永遠開心下去,想去擁抱一個人,親吻他……說了這麽多,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啊……”上官茗展露了好些女兒家的羞澀。雖然江湖兒女沒有這麽多的拘謹,但畢竟是未出嫁的少女。


  “凡事以對方為先是嗎?”尹劍歸問道。


  “你終究是明白了……”上官茗的臉紅通通的。


  “我想我是知道了啊……”尹劍歸難得露出了笑容,他抬頭看著蒼天,這蔚藍的蒼穹下,已經有一個人,他想去守護著了,已經有這樣一個人,他想要凡事以他為先了。


  雖然那個人,可能不會原諒自己的所作所為,不過這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了,就算是一生隻有苦等和守侯,尹劍歸都忽然覺得心甘情願,原來自己的思念源自對他的喜歡,原來自己的擔憂源自對他的感情,原來他不希望見到玄鶯與他親昵是因為自己想去占有。原來一切都是因為……


  “那你……”上官茗充滿期待地說著。


  尹劍歸走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上官茗說道:“小姐,我是喜歡你的……”


  “我就知道了……”上官茗開心地小聲說道。她用情地回抱著尹劍歸,似乎要把眼前的男子融入骨血之中……


  “不過,我還是希望小姐嫁入司馬家……”尹劍歸說道。


  “為什麽,你不是說……不是說……”上官茗有些疑惑。


  “小姐的拒婚,勢必導致武林紛爭,到時候為了小姐死傷的人,將……”尹劍歸說得好生落寞。


  “那你就要犧牲我們的幸福?你何其殘忍……”上官茗縱然是堅強也還是少女罷了,淚水的湧出,寫盡了此刻的她是有多麽的傷心。


  “希望小姐出嫁的時候,也不要忘了劍歸的心意……逐漸淡忘了罷……”


  “你!你為何叫我愛上了你,再拒絕了我?你怎生舍得?”上官茗氣極,又傷透了心。


  “人在江湖啊……小姐……”尹劍歸把上官茗拉離了自己的懷抱,繼續說道:“等下,屬下還是會陪同小姐一起去見司馬少爺的,屬下,永遠都是小姐的屬下……”


  “你!怎麽可以這樣……”上官茗哭得悲切,一路跑回了自己的廂房。


  尹劍歸呆立在自己的房門之前,慘笑一下,表哥啊,我是一個這樣的人呢,連感情都能利用的人,如今,你若是醒了,還會像當初那樣說願意相信我嗎?

  而尚在司馬家休息著的玄逾卻終於在這樣一個豔陽天裏,睜開了那雙多人期盼著的眼睛。久毒的折磨使得他消瘦很多,但此刻,他的麵色開始紅潤,似乎一切看起來都開始往好的那一麵發展著了。


  玄逾上下打量著這陌生的環境,雖然自己的頭還是有些發沉,但畢竟是醒了過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因為他,有多少天翻地覆的事將要發生了。


  稍許天真的玄逾抓了抓頭,穿上床邊的白色衣衫,他望向自己已經骨節突出的手,略一驚訝,瘦這麽多了?自己做什麽昏迷這麽久?到底又昏了多長時辰了?肯定給娘和鶯兒帶來不少麻煩了罷……


  他稍微有點興奮,自己醒來的時候娘和鶯兒都不在身邊,那麽自己就可以給她們驚喜啦,他悄悄地整理好了房間,就要從窗戶躍了出去。


  這才發現,又是整個地開始天旋地轉起來了,可他已經站在了窗台上,無奈連手都無力扣住窗欄,竟這樣一頭從三層高的樓上栽了下去。心下大叫了一聲,這次玩笑真的開大了,吾命休矣啊……


  臉色有些發白的蘇戊回到了客棧,西門家的勢力已經撤了去。蘇己卻端坐在房裏,雙眼無神地望著門的方向。


  第三日,失去味覺……


  “還聽得見嗎?”蘇戊試探性地問了下。


  沒有回答。


  蘇戊拉起蘇己的手,蘇己立馬就站了起來,四處無神地尋找哥哥的身影,可是就是看不見。


  “哥哥,哥哥是你嗎?是你嗎?”蘇己急急地問道。他連連用手去摸著蘇戊的臉,說道:“哥哥?哥哥?我聽不見你的聲音……”


  蘇戊連忙在他手上寫道:“是我……日耀沒有拿到,哥哥對不起你……”


  蘇己略略一呆,道了聲:“沒關係,我不怕……我一點也不怕……哥哥帶我走吧……離開這裏……”


  “走了你會沒命的……”他繼續寫到,滿是心酸。


  “我從不畏死,哥哥,我們不能為了一顆藥折了自己的腰!”


  “你想去哪裏?”


  “淺塘,再見上一麵季悠然……”


  蘇戊沒有回答,原來,他,也愛著她嗎?

  “兩日,到得了淺塘嗎?”蘇戊繼續寫道。


  “到不了,但我可以死在這條路上……就無怨無悔了……”


  “好!我帶你走!”蘇戊沒有再多說什麽,匆忙收拾一了一下,背起蘇己離開了天城這個是非之地。等待他的是什麽呢?死亡的恐懼,親人的離別?看見自己弟弟忍受折磨,自己卻愛莫能助?還是?為了弟弟,放棄悠然?


  常言道:患難之間顯真情,這一生,怎樣地活,都不重要,隻要自己一世不後悔,就夠了,長短與否,真的,沒有什麽再好去爭議的了……


  然而這樣諸多無奈的一生,最後隻是孤苦地畫上了永寂,自我的取舍與追求,往往在那一念之間漸漸蘇散開了去,漂泊的人注定漂泊,浪跡天涯的一生,最後也隻是自己挑盡了孤燈,無法成眠而已……


  第四日,失了感覺的蘇己已經明白了死亡是一件多麽恐怖的事情,永恒的盡頭,永恒的開始……但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馬車上,回憶著小時候的種種事情,或哀傷,或歡愉。都是一種經曆,雖說自己薄命,卻而如今,卻並非孑然……


  第五日,伴隨著夕陽的徐徐落下,世人不知有一個風華才子驟然闔上了他的眼睛。他的唇角邊猶然掛著那一抹微笑,似乎很滿足著他那奇葩芳華一樣短暫的生命……


  “哥哥……悠然姐……你要好生照顧了……”這是這個年輕的生命最後的告示,隻喜歡披肩短發的蘇己離開了這個紛爭不斷的亂世,這個隻不到二十的男孩,把最是美麗的年華都奉賢給了這個世間,可是世人卻沒有看見,不會知道,不曾明白過,他的心境……所謂……知足,才能快樂啊!

  再不會有人,小樓弄曲,佳音不絕於耳,三日繞梁……


  再不會有人,鹵莽衝動,為自己開陣前鋒……


  再不會有人調皮地說著:“隻要哥哥做的出來的毒藥,我都可以解了它,我們才是天下第一……”


  再不會有人打趣說著:“既是指腹成婚,悠然姐要嫁我一半呢……”


  怎麽會生生折斷了他的雙翼……在這個煙雨的季節裏……


  天街小雨更加淅瀝起來。那個宛如和自己對鏡的雙生子,如今,已經真真切切不在了……


  十日後,當蘇戊終於來到季府,出來迎接他的季家人已經不認識這個數月前的翩翩君子了。他不曾進門,隻是站在季府門前望了再望,從袖子裏拿出了那碧玉蕭,絕望哀婉地吹奏著一曲“離歡”。


  我們三人,曾經在煙雨淺塘裏相遇……


  我們三人,曾經暗以誠鑄誓言結誼……


  如今,他已舍了我倆孑然而去……


  “離歡”本該他來贈你,你等待的幸福,我此生也無法給你了……盡管我是深深愛著你的。


  季悠然接過玉蕭,伴隨著安靜的兩行清淚。我一直在等你……你可知道……我一直都隻是等著你而已……


  但她也隻是看著蘇戊那英偉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嫋嫋輕煙的小雨裏……


  我知道,男子,有苦,從來不肯輕言……


  既然這是你的決定,那麽我仍舊在這裏等待你的歸來,即便那個時間將是永遠……


  且貪疏狂舞一醉,滄寂百年獨是離人淚。


  安可昂首問蒼天,蒼天亦無言……


  任君奇葩風華現,孤憾永恒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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