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成迷（2）
第二日一整日皆是陰雨連綿，秋日裏的那股帶著絕望氣息的熱意逐漸有了消散之意。洛久清扶著新得的一把琴，左彈右彈，就是覺得沒有舊琴的味道，不由得黯然。
“清兒。”玉麵羅刹陰沉著神色走入，身後一眾貌美的女子捧著華貴的衣服首飾。
“這是？”洛久清驚奇的看著這長長的一排隊伍，奇怪玉麵羅刹又在耍什麽花招。
玉麵羅刹麵色陰雲滿布，妖孽的容顏上溢出天生的殺氣，他緩慢而可怖的開口：“我的清兒明日要去與耑國王子相識了，我自然為你……做最好的準備……”
準備？就是說，玉麵對此事已然做了準備，但不知為何，聽他說出來的語氣，怎麽有那麽一絲……幸災樂禍之意呢？
洛久清忙忙將心緒收斂好，也不推辭，讓一旁的軟羽將東西一件件接過，然後溫柔的笑道：“久清定然不辜負門主的美意。”
“那便最好。”玉麵羅刹唇畔抖動一個詭異的微笑，他拂袖離去，一掃貴重華麗的紫黑廣袖，頓時龍涎香那幹洌霸道的香味漾入了桃清閣滿屋。
沉靜的眸子牢牢盯著那遠去的身影，半晌，洛久清突然蒼涼的笑出了聲，這一笑，竟抖落出一滴清淚，隻是一瞬間，便墜入地上，再尋不得。
軟羽忙著收拾東西，並不曾注意洛久清異樣的神色。
洛久清麵容麻木，她太了解玉麵羅刹了，她知道，他絕不會放開對自己的束縛，此生，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必須在玉麵羅刹的監視之下，過著不得自由的生活，就連生死，都不再是自己能決定得了的。
“小姐，這身衣服可真美。”軟羽笑嘻嘻的將一套華服放入桃清閣左麵的小房。自來了這南月樓，玉麵羅刹給了洛久清整整一個房間的衣服和一櫃子的頭飾，隻是，洛久清從未穿戴過。真是不舍得這麽好看的衣服孤零零的待在這裏，軟羽有點惶恐的開了口：“明日，小姐可是還要穿這舊衣服去嗎？”
明日……洛久清沉思，明日雖然依然逃不開玉麵羅刹，好歹也能為自己開一點縫隙的吧？不若，明日好好打扮一番，看看這耑國七王子可否利用一下？
洛久清似是下定決心一般點頭，然後沉聲道：“既是與遠國貴客相識，怎麽能如此不重視？軟羽，你去為我擇一身衣服和一套首飾明日穿戴。”
剛剛那套最是不錯呢，軟羽微微一笑，從來未見過小姐打扮華美，不知明日是如何驚豔呢？
“等等……”洛久清仿佛想到了什麽，眉目凝重：“你為我再擇件麵紗，可別讓老爺夫人他們看到我……”如若被陳憐兒這個人看到自己一身華衣美服，定然加大對自己的注意，這樣……對自己的計劃很是不利呢？
“是。”軟羽以為洛久清在守未出閣的女子該守的禮數，覺得自己的小姐真是端莊大方。
洛久清淡淡勾一下唇角，眼神一片冷漠。這時湖月趕來，侍候洛久清沐浴。洛久清在浴桶中嗟然長歎，凝脂玉手撥撩著清水，心下思忖著明日究竟能不能是自己擺脫玉麵羅刹的轉機呢？這一夜，緩緩過去……
一大早，軟羽和湖月二人都開始為洛久清梳洗打扮。約摸一盞茶的時間，洛久清才站起身來。
她一身貴重卻不失綺麗的銀滾邊娟紗暗香廣袖長裙，裙角繡著玲瓏的茉莉，外著月牙白流彩暗花絲綢羅裳，細細的腰身緊緊的裹著淺雲色的綢緞，簡單的蝴蝶結在身後大方動人。身形微微一動，那精美服飾上的水晶顆粒便折射出斑斕色彩。
洛久清看了看鏡中的自己，那黛色的峨眉和清澈的杏眼淡淡的掃上胭脂作飛霞妝，眉間的花鈿是翠藍的茉莉花樣，將肌膚襯托出了珍珠般柔和的光芒。一點桃紅色點絳唇精致的啄在唇上，流轉的色澤映襯著雙耳上那對安靜垂下的茄花色象牙描金花耳墜，看一眼便覺靜好柔美。
“小姐，再加一個簪子便是極好的了。”湖月說著將手中的鏤花白玉茉莉簪斜斜插入清麗婉約的朝雲近香髻上，然後退一步細細欣賞。
一步一動的四蝶銀步搖點綴在鬢角，似乎頃刻間便要飛將出去，青絲半綰半放，不高的朝雲近香式發髻上正正的定一隻玉色點藍銀累絲步搖，發髻側是一根梅子青盤花翡翠折桂釵，顏色幹淨質地精良，無一不是上乘。那散落的青絲被翠藍的絲帶低低縛住，長長垂在身後。
如鳳翎般欣長美麗的睫毛烏壓壓的垂下，雙手為自己戴上茄花色的麵紗，洛久清在麵紗下的唇角生硬上揚：“去開辰樓。”
坐著軟轎，舒舒服服的到了開辰樓。這是整個京城最高的一處樓閣，其上裝飾華麗，非富貴則不可進。開辰樓的人都是老江湖，一看是鬼滅門的轎輦，立馬洞開大門。洛久清施施然走出，從容不迫的一步一步登上高閣。
風卷著一兩點殘菊凋瓣散落在空中，不時蕩起麵紗的漣漪惹出一陣茉莉香氣。青白納底茉莉蜀繡鞋合著風的節拍踏在朱紅長毯上。雕欄玉砌，南珠清明，輕柔的扶著梨花木的扶手，身後的長裙由著湖月托著， 軟羽執著扇走在洛久清左側，隻見得二位奴婢容貌上乘清麗，開辰樓中的外人不由得好奇那茄花麵紗下是如何的芙蓉姿色？
完全不察眾人目光，洛久清緩慢的走過一層又一層，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這久負盛名的開辰樓。開辰樓一樓是韻味綿長的茶館，二樓是絲竹優雅的樂館，三樓是風味獨特的飯館，四樓便是頂閣了。
腳步停在四樓，抬眼望去，頭頂是一片天空，四周是青石板築成的牆壁，其上鑲嵌著各色水晶，撒下的光輝被折為幾道盡數散出，明亮的幾乎晃眼。四樓又叫觸星亭，因為這裏在夜晚抬頭便能看到滿天繁星，似乎伸手便可觸到，美奐美倫，尤其月圓之夜，達官顯貴常常來此賞月。
見有人上來，小二忙為洛久清在觸星亭擺上了桌椅，端上幾樣滿鼻撲香的茶點，然後垂手而立，恭敬的侍候，並不多話。
這裏正好能看到樓底大街上的景象，洛久清低頭挽起麵紗，淺淺抿了口茶，有淡淡的胭脂殘留在上麵，那茶水也染上了茉莉氣息。
那低眉順眼的模樣婉約動人，輕輕一層覆著胭脂的眼角竟然生生出了與素日不同的嫵媚之情，洛久清輕挑眼角，不出聲的看著樓下。
鱗次櫛比的屋簷高高低低，翻飛的屋角拋開陽光，將街上照的更亮，此時的永安街，十分安靜。
等吧等吧……洛久清無聊的執起茶杯，看著上麵“無關風月”的字樣，突然覺得這幾個字給自己的感覺……好熟悉。似乎有誰，總提著這幾個字呢？
鼻端隱約傳來的玉蘭香氣使她心煩意亂，洛久清的眼眸定定看著纏枝芙蓉的藍瓷，卻又仿佛透過它看向遠方……
猛然抬頭，看向身旁安靜的小二，當看到傅潤茗那張純真俊俏的臉龐，洛久清愣住了。
“久清姑娘別來無恙？”傅潤茗淺笑，禮數周到無一不似往日，讓洛久清以為過去一切不過一場夢。
軟羽也注視到了傅潤茗，她皺眉失聲：“潤公子……”
湖月倒是慵懶的看了看傅潤茗，然後嬌媚甜膩的對著洛久清道：“這許是門主的意思，桃花娘子不生氣才好。”
“嗬。”洛久清清淺的笑出聲：“故人重逢，我又怎麽會生氣？”說著又執起茶杯細細查看，唇瓣廝磨著“無關風月”四個字，仿佛心下覺得無比的耐人尋味。
傅潤茗神色複雜的看著洛久清：“久清姑娘……”說著欲言又止，停駐良久然後隻是一笑，竟然再不言語了。
洛久清也不在意他要說什麽，隻是放下茶杯，然後扶著下巴，一雙眼平靜的看著樓下。一時其餘三人皆沉默不語，傅潤茗的眉宇浸上一層傷色。
約摸這樣無聲的等待了半個時辰，遠遠的永安街那頭傳來馬蹄聲。
洛久清站起身，朝著傳來聲音那一處張望著，隻見很快，就湧來一大波人，為首的是兩個騎馬的男子，一個一身月牙白的雲衣，一位一身武將打扮。
“那月牙白衣服的是當朝歲靜王墨子沾，身邊是三品將軍劉斌。”傅潤茗驀然出聲，為眾人介紹著。
他們身後是長長的儀仗隊，儀仗隊兩側是上萬名民眾，皆爭先恐後的看著隊伍中間那頂紅色的宮轎，幾乎無人發出一聲聲響。
“傳聞耑國七王子容貌昳麗瑰偉，這些人無非想睹一睹姿色罷了。”傅潤茗不屑的看著底下一眾人沉聲道：“這七王子……可與耑國王上……有耐人尋味的關係呢……”
“此話怎講？”洛久清迅速抬眸看向傅潤茗。
“那人並不是他父親，而是他的叔父。”傅潤茗微微一笑：“這其中，不可說，不可說。”
不會是斷袖之癖？洛久清唇角抽搐，早就聽說耑國有一部分瀲族血統，偏那瀲族的男子又生的頗為美貌，所以耑國男子形容與女子略有相仿，相當多的男子似乎都結有龍陽之好。
就在這當兒，轎輦端端到了開辰樓之下，停駐不前，緊接著立馬有美貌的宮娥走出儀仗隊，進入開辰樓。
“小生便不隨著久清姑娘下去了。”傅潤茗行禮，然後退了出去。
整理一下裙擺，洛久清又喝口茶，似乎箭在弦上之時卻是不那麽上心了。這才不過兩口茶的功夫，那宮娥便走了上來，她恭身跪地，匍匐著道：“耑國七王子請姑娘出樓。”
“好。”洛久清使個眼色，軟羽忙攙扶起那宮娥，兩人又是對施一禮。於是三人皆跟在那宮娥身後，走下開辰樓。
越下，那嘈雜聲越大起來，民眾兩旁的官兵強硬的堵住激動的人群，宮娥和洛久清的到來更是引出了更大的騷亂。
“七王殿下。”那宮娥在轎輦外恭敬的跪下：“您的故人來了。”
故人？洛久清皺眉，但還是行禮清脆道：“小女拜見耑國七王子。”
人群中頓時和沸騰了一樣，每個人都好奇這唱的哪一出戲，每個人都想知道洛久清的身份，猜測她麵紗下的臉。
儀仗隊開頭那兩人則離的遠遠的不曾走過來，也完全不在意這裏嘈雜的形式，隻是悠哉悠哉的在馬上看著，與這一邊的騷亂截然不同。
洛久清詫異的看了看局勢，似乎這七王子與那些人都是商量好了的？自己還以為會在另外一個安靜的地方會麵，竟不料想是在這大街上！
就在這時，轎簾被一雙白皙修長的手緩緩揭開，兩旁的民眾互相推搡著，誰都想看看這舉世無雙的耑國美男子，有沒有勝我囹國第一美男墨子沾一籌。
轎簾被掀開，頓時，幽幽冷梅香氣散發出來，一個人著一身紅衣，從轎輦中走出。
那男子貌美仿佛女子，一時間眾人都看的呆了。但，誰也呆不過久清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