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2)
華美的紫緞被一個麵容冰冷的黑衣男子撩起,他沒有一絲表情,翻身下車,手中支著簾子,神情恭敬。
很快,從馬車上款款走下一個男子。他身穿顏色深的接近黑色的紫衣,那濃稠的色彩仿佛有魔咒一般,和著龍涎香霸道幹洌的味道,讓人害怕。他緩緩伸手,輕柔卻不容置疑的抬起洛久清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
洛久清從容抬眸,看到了洛久矽。五年不見,他更成熟了,身上那種危險可怕的感覺也愈加濃重。此時他似笑非笑,那分明的棱角,漂亮的五官,十分好看。可以說和夏麟的美有相似之處,但又完全不一樣,如果說夏麟美的和妖精一樣,那麽眼前這個男子就更像美麗的魔鬼。他如同罌粟,不僅有罌粟致命的美,也有罌粟致命的毒。
“清兒……”他那仿佛畫了青黛的眉眼撩人,琥珀色的眸子透亮著凝視在洛久清的杏眼中,看到洛久清眼中的鎮定,他緩緩的笑了:“你的眼神還是不曾變。”然後他放開抬起久清下巴的手,慢慢的撫摸久清的左頰,那有一片駭人的紅腫。
有點生硬的疼,但是洛久清什麽也不說,任由洛久矽光滑冰涼的手掌磨蹭。
“丫頭。你放心。”洛久矽微微彎彎唇角,風流入骨的桃花眼輕挑,他的聲音低柔蠱惑:“這一巴掌,我會向洛敬討過來。”
“怎麽討?”洛久清笑笑的看向洛久矽,眸中滿是不相信:“你別忘了,你欠他的。”
霸道的龍涎香強勁的從洛久矽身上散發出來,他低垂眼眸,那一抹笑意淡到不行,半晌,他開口,嗓音低沉婉轉:“我自然知道……所以,我不會殺他。”
不會殺他……不錯……烏拉卡娜姨娘,洛久矽的生母,當年犯下浸豬籠的大罪,洛敬也放過了他們母子,這情,洛久矽必定要記著。
烏拉卡娜姨娘是北國之北處的一個蠻夷,因長的十分美貌,來到中原後洛敬就收入府中,不過因為她非常愛飲酒,幹了許多錯事,竟然和一個陌生的耑國男子發生苟且之事,還生下了洛久矽。這事本該是洛敬的奇恥大辱,但他知道後卻不怎麽生氣,也和平常一般對待他們母子,後來一次無節製的飲酒後,烏拉卡娜姨娘暴斃而亡,洛久矽不能忍受洛府生活,便提出離開。洛敬也不阻攔,然後洛久矽就真的走了,這一走就是五年,再不曾回去,外界都傳言這父子兩早晚會和好,但洛久清知道,此生,他們二人絕不會再和好了。因為……他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在想什麽?”耳畔傳來的輕笑打斷洛久清的回想,這語氣陰柔入骨,使得洛久清不由得汗毛倒立。
“沒什麽。”她麵上淡淡,凝一抹笑意抬眼看向洛久矽,很快轉移話題,不敢提及當年舊事:“你讓人放我出來的?”
修長的玉指輕柔緩慢的執起腰間鑲了紫玉的簫,狹長深邃的琥珀色眸子含著若隱若現的笑,薄薄的唇角上揚一分,他的聲音溫柔的可怕:“不然呢?我說過……你是我的……你的生死也該由本座說了算……”
他還是沒變啊……洛久清心中不由得歎息,還是那樣的偏執、狂傲……甚至有點……可怕。但說白了,自己和他,卻是有著千般相似的。
“我的清兒……為何不說話了?”洛久矽的指腹一寸一寸的撫摸洛久清的唇,這種感覺非常詭異,但洛久清偽裝的很平靜。洛久矽很不滿意的看著洛久清眼中的淡然,清淺的嗓音淡淡彌漫:“見了我,你不開心麽?嗬……畢竟……那麽多男子都和你關係要好……你早把我忘了吧……”
他知道了!不行……不能和他說這個……洛久清有力的扳開洛久矽的胳膊,堅定的對上了那一雙如畫青黛的眼眸,聲音清冷:“大哥多年不見久清,就打算站在街上相憶往事麽?”
“哦?”洛久矽饒有興致的放下手,動作十分細微的點首:“你到底還是有些令我欣喜的變化……好。”他不回頭,旁邊的黑衣人卻能明白他的意思,撩開轎簾,扶眾人上去。
華貴的紫緞鋪滿馬車,那紫色中透著濃黒,感到美麗而詭異,多麽令人迷戀而又反感的感覺啊。寬敞的後座上放著一把翡翠做的如意,看這玉的質地,怕是上好的翡翠冰心。
“這是我送你的見麵禮。”洛久矽隨手一指,然後展開胳膊圈住洛久清,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
洛久清也不掙紮,她太了解洛久矽了,在和他相處的十年裏,洛久清學會一點,就是永遠不要逆著洛久矽,否則……真的會死的很難看。
馬車沉穩有力,卻又十分快速。
“你要帶我去哪?”
“去去處。”
洛久清聽罷冷冷閉眸,看來此生……恐怕是擺脫不了洛久矽了,自己今後的人生,算不算棋逢對手呢?
半時辰後,馬車停在了一處四合院門口。
青石製成的圍牆泛著淡淡的冷光,琉璃瓦閃耀著一星半點的淺紅色澤。門口兩棵柳樹,垂下飄飄蕩蕩的綠絲絛。
洛久清走進那兩株柳樹,凝眸黯然道:“秋分漸近,這葉子也難以長青了。”
一身華貴黑紫的俊美男子緊緊跟在身後,他伸手扶住楊柳,笑:“何必在意這個?你若不喜歡,秋日我找人砍了就是。”
“不。”洛久清搖頭,拒絕了洛久矽的提議,心下無奈這人總是這麽奇怪的性子,不好琢磨,還是少和他說話為好。
“隨我進來。”洛久矽拉住洛久清的手,用力雖輕卻不容拒絕:“這是我為我們修的園子,你看看好不好。”
洛久清心下暗道不好,看這樣子洛久矽是不打算對自己放手了,可是他們二人在一起,對彼此都沒有一絲好處。
“來。”冰冷濕潤的手緊緊拉住洛久清的手,兩隻手都是泛著寒意。
跟著身前那個高大中透著單薄的身影,入目是一處回廊,青色的鏤空石牆,朱漆的古樸柱子,安靜中滿是簡雅,透著小巧精致的美感,洛久清靜靜地打量一圈,然後看了看身前男子,這麽簡樸可不像他的風格啊……
仿佛是感受到她的想法,洛久矽轉過身,微笑:“我特意為你建的,我覺得你會喜歡。”
“多謝大哥了。”洛久清麵無表情的低頭。
冰涼的手覆上洛久清秀氣的下巴,洛久矽那蠱惑的聲音低沉的響起:“為何還叫我大哥?”
洛久清瞳孔猛的收縮,她最害怕的事……終於還是來了啊,她壓抑所有不安,麵容漸漸爬上溫柔的笑:“那叫什麽?洛久矽公子麽?”
下巴上的手力道陡然加重,洛久矽低沉而輕緩的聲音一點一點冰涼的溢出:“我和洛家……沒有任何關係……”
洛久清神情淡漠,完全不在意下巴上的疼痛,黑白分明的眸子平靜的對視上洛久矽:“那久清該如何稱呼閣下呢?”
“你忘了……我早更名為……玉麵羅刹了……”
盡管心底幽幽歎息,洛久清唇角卻扭出戲謔一笑:“傳言羅刹女極美,男極醜,可不知玉麵羅刹屬於何種?”
看著洛久清無波的神色,洛久矽微微笑笑,聲音平緩:“玉麵羅刹自然是有人的皮囊……卻也含有……羅刹的秉性……”
好個羅刹的秉性!
低頭不語,隨著那人的龍涎香走向回廊盡頭,一路迷花迭眼,時而小道變為康莊,有金頂玉屋大氣輝煌,時而是江南風味的雅致,青磚白瓦糊著朦朧的輕紗。回廊下,是歲靜河汩汩流淌,一捧開殘的荷頗有幾分清冷之意。
“到了。”玉麵羅刹推開梨花香木製的鏤空玉蘭花門,一進門就是輕紗羅帳,層層疊疊,由藍到紫,夢幻非常。金色的燭台在跳躍的火光下金光閃閃,牆角的纏枝蓮熏爐嫋嫋燃著香檀,襯著薄紗輕揚,透著十足的典雅。
洛久清眸光一一掠過紅木桌椅,沉香木的梳妝台和一台的金釵玉簪,還有一張結構精巧,裝飾華美絲帶的月洞門罩架子床。其上裝飾著花馬山水,含著平安吉祥等寓意,風格堂皇富麗。精美名貴的雨過天青軟煙羅挽為帳簾,薄薄一層隨著一兩點散亂的風微晃,透出安靜的美感。
“我知你不喜繁雜,就隻讓人擺了這幾樣。”玉麵羅刹漫不經心的環顧一圈,聲調緩慢:“清兒,可還滿意?”
洛久清危險的眯了眯眼,突然又展開笑顏,溫婉行禮:“久清滿意。多謝……玉麵羅刹。”
敏感的察覺到身旁女子那瞬間的眼神,玉麵羅刹開口陰冷:“隨便稱呼便好。”頓了頓,他的笑聲比暗夜下的冷水還要冰涼:“你不要想著逃離我……”說著他覆手扶上腰間的紫玉簫,然後緩緩將它拿了出來,在搖晃的燭光中,紫玉散發出高貴清冷的氣質。
“嗬。你可知這是什麽?”玉麵羅刹把玩著紫玉簫,在洛久清麵前晃了一晃:“這裏麵可有暗器五百件……實是一件非常有趣之物。”
好駭人的武器!洛久清不由得心中緊張,早就知道像他這種品性的人怎會喜愛簫曲,定是殺人不眨眼的利器啊!
“還從來沒有人……能從我的玉簫下活過來……”他輕聲一笑,冰涼的話語一字一頓的吐出:“而今日你見到的麵孔……日後會很少見到……”
這是說他往後不會總來打擾自己?總感覺不對……洛久矽可不是這種人……
洛久清心下難以琢磨,所以按兵不動,隻看著玉麵羅刹精致的臉龐。
“因為……以後的我都會戴上麵具……而從今除了你之外……若誰再看到我的臉……說明……他該赴黃泉路了……”
魔鬼!他一定是魔鬼!洛久清有點顫抖的看著玉麵羅刹,但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並不會向玉麵羅刹妥協。所以她一言不發,隻睜著眼眸光逼人。一時間氣氛安靜的詭異,屋內四人都靜靜的。
牙兒和軟羽從一開始就被玉麵羅刹的氣場怔的一句話都不敢說,牙兒更是一直在發抖,畢竟……從小就異常殘忍的洛久矽給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而幼時的洛久矽,他的那種殘忍是非常奇怪的,他似乎更享受心理上的折磨,看著別人驚恐的眼神,他常常就會露出滿意的笑容,他喜歡勾搭丫鬟,卻隻是簡單的調戲,總而言之,這是個非常難以捉摸的人,牙兒現下最希望的就是永生永世都可以不和洛久矽說話,畢竟那種精神上碾壓的痛苦折磨並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了的。
靜謐中一聲無比輕柔的聲音響起:“清兒……”玉麵羅刹指間停滯在洛久清的鬢發:“你可還記得我於你的承諾?”
承諾?莫非是桃花娘子?洛久清呼吸一窒,臉色灰敗,低頭默然不語。
“清兒……”薄薄的唇蠱惑般的壓低聲線,玉麵羅刹滿麵溫柔:“可還記得桃花郎君……與……桃花娘子?”
果然是!洛久清暗暗咬緊下唇,指間顫抖,她兀自閉上眼眸,哀歎自己今後的人生怕是都要在洛久矽眼下了……隻是……自己還有心願未了……並不想由著這人擺布啊……
“我不願。”洛久清平靜的出聲:“我不願更名。”
“哦?”玉麵羅刹麵色冷淡,唇角含一抹疏遠的笑意:“你果然與那時有兩分不同啊……”片刻後,他居然點頭道:“好,我這個人最是不喜歡強人所難……此事可以應允你。”
心底長處一口氣,繃緊的神經終於緩和了下來。
“隻是你還得就在這房子裏待著,無我的命令就不可出去。”玉麵羅刹抬腳向外走去,他冷冷的笑著,沒有一絲溫度。
好個玉麵羅刹!答應了不改名字卻仍是要將她牢牢控製在手中……真是不負了他狠辣的名聲!這樣想著,身子不由一滯。
軟羽和牙兒急急忙忙的穩住身子搖晃的洛久清,將她扶至床上。
就在此時,“桃花娘子。”一男子推門而入,他一身黑衣戴著暗黑的麵具,聲音冰冷卻有不易察覺的顫抖,腰間的“詩”牌微微搖擺。
洛久清將這人從頭打量,她執起帕子拭了下細密微小的汗珠,並不做聲。
來人行了一禮,暗黑的麵具掩不住長長的睫毛,他雙手奉上上好的藥膏:“門主吩咐屬下為桃花娘子呈藥。請桃花娘子早晚敷於麵上。屬下告退。”軟羽接過,然後行了一禮就要將黑衣人送出。
“慢著。”洛久清慢悠悠的從床上起身,她挑挑眉,一絲妖嬈浮上眼角,音調婉轉:“這位公子怎麽戴著麵具。”
“這是規矩。”黑衣人低垂著睫毛。
“不錯,這是規矩。”洛久清冷冷一笑:“不過,公子隻怕也是久清的舊識呢。”
黑衣人猛的一震,不敢置信的抬眼看向洛久清。
洛久清不再言語,隻見得她上前兩步,抬手,輕柔的為那人摘下冰涼的麵具。頓時,一張無比熟悉的容顏浮現,軟羽和牙兒不由得失聲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