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黔,父親為你新找了一個夫子,你隨父親去見見他,好不好?”
夏黔趴在院牆上,任性的提著要求:“我不是說了嗎,我不要老頭,也不要凶巴巴的滅絕師太。
“這次絕對不是!”
“那好吧!”
十二歲的夏黔一身洋裝,蹦蹦跳跳的踏進會客廳,抬眸,高挑的男子身著淺色長衫不染纖塵,隻一個背影都恍如謫仙降世高貴典雅。
“顧先生。”
身旁的父親笑著開口,眼裏露出難得的讚賞,哦,原來夫子姓顧。
顧先生轉身,滿身的書卷氣在屋裏逸散開來。平和溫柔的眸子,好看精致的五官,從容不迫的優雅神色。
這大抵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夫子了。
“臭丫頭還不快拜見夫子。”
夏黔回神,癡癡的給顧長風鞠了一躬。
“夫子。”
自那以後,夏黔日日與顧長風誦讀詩詞歌賦,學著要命的洋文。
沿路是人力車夫奔走繁忙,地攤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顧長風歪頭看著笑得張揚的她,連帶自己嘴角也勾起一抹笑。
三年去的如彈指一揮間,這丫頭卻活潑的一如既往,毫無少女的憂愁煩惱。
春天剛到,河畔柳絮紛飛,夏黔看著夫子行在前頭,晨光下的水霧漫進鼻翼,也有了種不真實的感覺。
“夫子可有喜歡的人?”
記起昨日自己與鄰家小姐偷看的茶話本,故事裏的男主角便是這樣問的。
顧長風回身,暖光染亮他溫潤的半張臉,那出塵的畫麵夏黔是第一次看見。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說的,便是夫子這般人。
“小黔還小,又怎麽會了解男女間的事呢?”顧長風抿唇,“可是又背著我看了些亂七八糟的書?”
“非也。”夏黔搖頭晃腦,“不若夫子快些給我找個師母吧。”
顧長風愣:“為何?”
“生個小弟弟同我一起讀書呀,每天一個人聽夫子的教誨實在……”
顧長風失笑,捏了捏夏黔的鼻子。
“你這丫頭是嫌棄我話多?”
夏黔得意的笑了笑:“夫子當真沒有喜歡的女子嗎?”
身前的少女額間布著些許薄汗,幹淨的眸子裏找不到一點功利,顧長風動了動唇,發覺喉嚨有些幹澀。
罪過罪過,自己怎麽能對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動情?
“夫子怎麽不說話?”
夏黔狐疑的看著顧長風,隻見他雙眸閃動,終是歎息一聲。
“你還小,你還小。”
剛從老宅邸搬進偌大的洋樓,夏黔顯得興味盎然,在房裏東奔西跑。父親的書房,綽約的對話聲傳來。
“與花崎家聯姻?那真是恭喜了。”
夏黔歪頭,聯姻,誰與花崎家結親?
“是嗎?我們家小黔也很想你,有空帶著花崎寧子來中國玩啊。”
“我為她尋了個夫子,哈哈,平日裏瘋慣了,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什麽?藤井,你別亂來啊。”
藤井…清四郎?夏黔靠著牆,按耐不住狂跳的心,他,他要和別人聯姻了?
“砰。”夏黔撞開門,不顧父親的慌亂一把搶過電話,“藤井清四郎,我討厭你,你最好不要帶著你的未婚妻踏足中國!我說過,我最討厭日本人!”
“小黔!”
夏成鬆看著夏黔離去的背影,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電話。
“伯父,我說的先別告訴小黔,在沒有絕對的把握前,我不能冒險。”
“……好吧。”
深夜,夏成鬆拍著自家女兒的房門滿臉無奈。
“怎麽辦啊?小姐已經兩天沒出門了,飯也不吃。”
“小黔,你給爹開開門好不好?聽話,你想要什麽爹都買給你,你多少吃點東西啊。”
“平日裏小姐與顧先生關係最好,要不我去把顧先生找來?”
“還廢什麽話啊?快去!”
不一會兒,便見顧長風匆匆進門。
“怎麽回事?”
“這事不好說啊。”夏成鬆歎氣,“麻煩顧先生了。”
顧長風點頭,“你們先離開吧。”
輕叩房門,顧長風寬慰道:“小黔,我是夫子,讓我進去好嗎?”
“夫子?”夏黔的聲音從門後傳出來,悶悶的,又帶著些許哽咽的味道。
“發生什麽事了?可以告訴我嗎?”
門“啪嗒”一聲打開,顧長風鬆氣,一步跨了進去,“小黔,告訴夫子,發生了什麽,看看夫子能不能幫上忙。”
“夫子,我…我好像被騙了。”
顧長風低頭,夏黔滿臉淚痕雙眼浮腫,究竟是誰傷她,從不皺眉的她,會有一天狼狽成如此模樣。
“小黔。”顧長風顫抖著雙手將夏黔攬進懷裏,“夫子會一直陪著你。”
不記得懷裏的少女抽噎了多久,意識模糊間叫出那個名字。
“藤井……”
顧長風愣,藤井,是誰?
是那個讓她哭的人嗎?是她極其在意的人吧。眸中劃過一絲受傷,連顧長風自己都不知道。
【16】
茂盛的叢林,夏黔握著槍穿梭在雜草與高樹之間,微弱的喘息在風颯颯的林子裏綽約不清。夏黔與其他士兵走散,大夥都在找跳窗逃跑的蔣介石。
十分的警惕包裹在心頭,蔣介石跑的時候抓走了枕頭下的手槍。
“小黔。”
夏黔猛然回頭,配槍高舉直指身後的男人,是顧長風。夏黔鬆了一口氣,問道:“你怎麽在這,張司令官呢?你怎麽沒和他在一起。”
“他們在那邊,我找不到你了,有些擔心,怕你被我們落在後邊了會有危險,跟學良打了個招呼就先來找你了。”
夏黔點頭,這邊沒什麽動靜,剛剛的喘息聲大概也是顧長風的,剛想離開與張學良一眾匯合,餘光卻見顧長風背後不遠處一塊巨石旁黑黝黝的槍口。
“夫子,小心。”
一聲槍響,夏黔來不及思考,傾身擋在了顧長風身前。
“小黔!”顧長風一介書生不會打槍也不懂格鬥,隻能重新擋在夏黔身前。好在子彈沒打中夏黔的致命部位,夏黔忍痛對著林子上方開了一槍,將顧長風撲倒在地上。
蔣介石的槍裝了消音,夏黔倒在地上,隻能祈禱張學良等人能快些趕過來。卻說張學良聽見槍聲後跑步行進,趕在蔣介石起身之前,便製住了他。
“張學良,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麽?你要造反嗎?”
“蔣員外,我早就跟你說了,我必須打日本,不然這兵,我沒法帶!”張學良揮了揮手,“帶走!”
艱難的睜開眼睛,夏黔動了動左手,隨之而來的是鑽心的疼痛。
“小黔,你醒了?”
“長風。”夏黔看著手上的繃帶。
“沒事的,軍醫說子彈就是擦邊過,再修養幾天就可以像以前一樣了。”顧長風端著米粥,“吃點東西吧。”
“嗯。”夏黔想接過碗,卻發現手根本沒辦法抬起來,看著顧長風送來的一勺子,隻得難為情的張開了嘴。
“夏黔。”顧長風低著頭,忽然張口,竟是有幾分隱忍的味道,“你能不能不要那麽傻?”
夏黔指著自己,滿腦子的莫名其妙:“你怎麽了?”
“不是每次都會這麽幸運的!如果下次傷的不是手,而是……那怎麽辦?”
夏黔了然,輕笑。
“夫子,我沒那麽重要,但是你,很重要。”
“你怎麽就不重要了?”顧長風皺眉,抑製著自己即將爆發的情緒。夏黔昏迷的這段時間,天知道他想了多少。
自己想要拿命去保護的人,卻為了自己差點沒了命。
“長風,你所肩負的,是這個國家的存亡,而我……”
“而你,肩負我的存亡。”
夏黔啞然,默默別過了頭。
“所以小黔,你必須好好活著。”
“咳,蔣介石呢?”
“被虎城和學良押去南京簽停戰協議了。”顧長風頓了頓,“接下來,會是一場硬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