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姐,剛剛藤井少將……”


  “閉嘴,回家。”


  長夜漫漫,夏黔縮在房間的角落,古人說的果真沒錯,破鏡難圓,破鏡難圓。


  藤井清四郎去剿邪山的土匪已經一個月了,邪山受重創,死的死,逃的逃,再不成氣候,率軍凱旋之際,蔣介石在南京發電報說不日將抵達上海。


  酒瓶碎了一地,伴著太陽穴的巨疼,夏黔迷迷糊糊的睜眼。羅秋琴恰巧端著醒酒茶進門,看著夏黔爬起來,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不知這丫頭受了什麽傷,三天前搖搖晃晃的進門,開口就是要酒,這酒入愁腸不解愁,眼淚卻是嘩啦啦的流,任羅秋琴怎麽問,夏黔也是隻字不提,勸也勸不住。醉的不省人事了,便在廂房裏呼呼大睡。


  “我也不知道這丫頭怎麽了,你趕緊把她帶回去吧!再喝下去,要出事的。”


  夏黔渾身沒勁,迷糊間隻覺得自己被誰橫抱了起來,陽光一下刺痛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她想抬手蒙住眼睛,卻有人先她一步,有什麽東西扣在了自己臉上,光線一下消失,憑著最後力氣,夏黔將手中的酒瓶碎玻璃片狠狠紮在這人的手上。


  這人頓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再醒來時夏黔隻覺得神清氣爽,身上的衣服也換了,她原以為自己不會太難過,可當藤井剿匪凱旋時,眾人簇擁著誇讚著他時,那種要命的距離感如同針紮,細微卻無可忍耐。


  倘若這些都可不去在意,卻有一點必須在意,日本侵華的意圖顯而易見,最終的最終,她和藤井一定會變成敵人。


  “夏黔,終於舍得醒了?”藤井清四郎靠在門邊,黑色的風衣,錚亮的皮靴,意氣風發當仁不讓。


  夏黔起身,用不屑的眼神掃視藤井,推門便想離開。


  “夏黔!”藤井的聲音略顯沙啞,“你到低在氣什麽,從始至終,我的心裏都隻有你一個人,你為什麽就是不信我?”


  夏黔甩開藤井,好看的眼眸中流露出恨意。


  “滾。”


  藤井清四郎站在原地,雙拳緊握青筋暴起。“嘭”的一聲,右拳貼著牆麵緩緩劃下,傷口開裂,鮮血順著袖口滴落,卻不及心疼。


  他悔,悔自己當初不辭而別,他氣,氣夏黔看不見他一片真心實意。


  父親的秘密電報已經發來三次,藤井已經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了。


  夏黔上樓,卻見一個下人的手裏拿著些許染血的繃帶,莫不是父親受傷了?


  “誒,這些繃帶是怎麽回事?”


  下人停下,有些疑惑的回答道:

  “小姐不知道嗎?是藤井中將送您回來的時候受的傷,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塊玻璃就這麽紮在肉裏,可嚇人了。”


  心像被一隻大手牢牢攥住,藤井他……


  回身,一地鮮血,人卻沒了蹤影。


  【13】


  蔣介石來的快,去的也快,帶了一眾特務想端了上海的共黨窩,結果什麽也沒發現。


  “號外號外,黃光銳叛陳投蔣,陳濟棠不戰自敗!”


  夏黔坐在屋裏看報,心緒卻飄去了別處,藤井失蹤了,一個堂堂中將就這樣消失在上海不知去處。她很清楚,隨著日本向中原靠近,廣東得到的日本軍援已經斷裂,日本將背棄交易全麵侵華,藤井他,終究是要回去的。


  蔣介石本該在上海多待一會兒,廣東軍閥卻忽然投誠,如此一來,便隻差廣西了。兩方政權對峙良久,果不其然,蔣介石當晚便連夜啟程去了廣西。


  夏黔沉吟,廣西歸順南京政府也是必然的事情了,來不及細思多想,夏黔便被編到了張學良的隊伍,赴往西安剿一批共匪。


  才到西安落腳,便聽聞李宗仁與蔣介石在廣州協商抗日,夏黔冷笑,若蔣介石真的決定要抗日了,西安這一趟她也就沒必要來了。


  “張司令官。”


  夏黔敬了個軍禮,踏進了張學良的辦公室。


  “小黔。”


  兩個男人同時叫出聲。


  “也不是那個小丫頭片子了啊,還記得我嗎?”


  “張上將,當然記得你。”


  “你們兩個就不用我介紹了吧?顧長風,共產黨西安根據地的指揮員,也是我的好朋友。”


  “張上將,你……”


  “實話跟你說吧,廣西不敵蔣介石的十萬兵力,已經投誠了,日軍對中原虎視眈眈,抗日戰爭一觸即發,這個什麽攘外必先安內政策早該廢除了。”


  “小黔,你是聰明人,對吧?”


  夏黔了然,唇角勾起一抹笑。


  “那是自然,國難當頭,大局為重。”


  前線的夜晚不似上海那般繁華,舊時的西安還是一片貧瘠的土地,夏黔靠在椅子上,頓了一會兒才微微啟唇。


  “所以說,張學良早就和你們簽了協議?”


  顧長風點頭,屋裏昏黃的燭火柔化了他的棱角,一派溫和。


  “最後一戰,是我們的同誌說服了張學良,而後,他便隨我麵見上級,簽下了停戰協議。”


  “那蔣介石呢?你們下一步打算怎麽走?你該不會真的相信蔣介石會全力抗日吧?”


  “自然不會。”顧長風笑了笑,“如今日軍逐步向中原靠近,我們的主幹力量大多集中在東北抗日,蔣介石不日必將親自率兵前往東北想要清除我們。”


  “然後呢?國民黨武器精良,你們共產黨卻多數是民兵。”


  顧長風笑而不語,眼底裝著萬千河山卻不容夏黔看透半分。


  “小黔,上海那次,真的謝謝你。”


  “夫子不必客氣,我早就看不慣了國民黨的腐敗無能,侵略者都打到家門口了還一副麻木不仁的樣子,舉手之勞而已。”


  夜風掠過木窗拂起了夏黔耳際的碎發,燭火下少女的眼眸熠熠生輝,那撩人的光亮一下撞進顧長風的心裏,自譽能夠以智統情的他也有些情不自禁。


  “夫子在想些什麽?”


  顧長風回神,胸腔中的心髒已不受自己掌控,甘願為伊,背棄倫常,他,不想再等了。誰也拿不準亂世中的分分合合,而今二人有緣才得以重聚,若他日緣盡,相見無期時,這份心意便無處傾吐了。


  “小黔,可還記得你我二人初見時的情景?”


  夏黔眯眼,幾抹懷念悄然爬上眉稍。


  “自然記得。”


  “那小黔覺得,我如何呢?”


  顧長風問得直接,夏黔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夫子自然是極好的,不知夫子為何要問這種問題呢?”


  “小黔,我歡喜你。”


  夏黔緊張的手心出汗,顧長風分明把話說的很明了了,夏黔卻還是不得不裝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自是男女間的歡喜,小黔已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丫頭了,我說的,小黔大可不必在意。”顧長風低頭,仍是長衫溫雅翩翩如舊,“我隻怕亂世當頭,再晚便沒機會說了。”


  “時辰不早了。”顧長風起身,理了理長衫,寬厚的手掌放在夏黔頭上,“從今日起,不許再叫我夫子,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便喚我長風吧。”


  “長風……”夏黔默念了一遍,她如何也想不到夫子竟是有這種想法的,不乏震驚,多的卻是愧疚。


  無法回應的感情注定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舟車勞頓,早些歇息,不必把我說的放在心上。”


  “長風。”夏黔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叫住了顧長風。


  顧長風回頭,笑得勉強:“怎麽了,還有什麽事嗎?”


  “對不起。”


  “我知道了,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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