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顧長風歎氣,他知道這次是夏黔放了他一馬,她沒有戳穿他的身份。但後邊的那些同誌……任務就要這樣失敗嗎?
一陣槍響,車輪在火光中爆了胎,藤井清四郎赫然起身,率先護住了車後的夏黔,幾枚彈片飛過,徑直穿透車窗。
“怎麽回事?”
夏黔不動聲色的推開藤井清四郎,抽出腰間的配槍下了車。抬眼,土丘上烏央的一排火把。
“國民黨是吧?識相的,把車上的人留下,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的忌日。你們要是乖乖聽話,老子大發慈悲放你們滾蛋。”
夏黔暗暗盤算,這次槍殺任務隻在國民黨內部開了個小秘密會議,根本不可能泄露,退一萬步說國民黨的高層裏混了共黨間諜,按理來說,自己也不可能不知道啊……
偏頭看了眼顧長風,這群占山為王的土匪應該不在他的計劃內,自己也……那到低是誰?誰通風報信找來的這群救兵?
“各位,你們知道這車上的都是些什麽人嗎?你們在自己的山頭混飯吃,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何必為了一群死人和我們國民黨作對?”
藤井清四郎也輕笑道:
“那你們是公然宣布自己從土匪變成共匪了?要知道我們國民黨政府暫時還沒有剿土匪的計劃。”
“呸!”為首的土匪對著藤井清四郎啐了一口痰,“你個小日本沒資格說話,占了我們的東北,老子沒一槍開了你的顱子就算不錯了,還講什麽條件。”
“那好吧。”藤井清四郎聳肩,“人給你們。”
顧長風看著山丘上居高臨下的一群人,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他這次的計劃唯一的敗筆在於夏黔,忽然冒出的一眾人卻又讓死局變活了。
不論如何,能完成任務便是好的。
夏黔退了一步,他們人數不夠,硬拚根本不可能,事到如今隻能放人。
望著一車共黨緩緩走上山丘,在土匪的擁護下消失在夜幕中,顧長風鬆了口氣,夏黔也平靜下來。
她走向破損不大的第二輛軍車,一眾殘兵在寂靜中回到總部。
【10】
“什麽?邪山的土匪也插了一腳?”
夏黔的父親坐在大理石辦公桌旁,一對眉毛緊緊的皺著。
“爹,東北那邊已經被日本人占了,再不抵抗,整個中國都離覆滅不遠了,如果日本人反悔,那我們……”
“閉嘴,這些事蔣員外自有分寸,輪不到我們來說,現在到處都在打仗,世道亂的不得了,除了依附國民黨,沒別的選擇了!”
叩門聲響起,夏黔啟唇,終究說不出了一句話。父親的執著出人意料,不論自己說什麽他都不會動搖。
“進來。”
藤井推門而入,夏黔咬唇,賭氣般的離開。
“伯父,邪山的土匪需要我……”
“你去吧,但不要趕盡殺絕,能拖就拖,拖到蔣介石來吧。”
“伯父,你……”
“那丫頭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她說的我不是沒有想過,國難當頭,我也該為自己和小黔留條後路了。”一聲歎息切切,“年輕的時候是我不懂事,日本人給我點好處就肯為他們賣命……”
“伯父,不論什麽時候,我都會站在您和小黔那邊。”
“我知道,可那丫頭,不知道啊……”
夏黔站在陽台,望著街道燈紅酒綠,穿著華麗的貴婦少爺成雙入對,遠處百樂門的歌聲遙遙傳到這裏,女子的嬉笑和豔麗的旗袍在夜幕下匯成奢靡的彩河。
迷離中夏黔瞧見了一襲青衫長褂的顧長風,溫潤的臉孔如同櫥窗裏的翡翠,高潔的不允任何人褻瀆。
夫子一直都是極其溫柔的存在。這份溫潤洗去夏黔曾經對讀書人的偏見。
高樓與長街,四目對視,一切盡在不言中。
顧長風啟唇,夏黔讀懂了他的話。
“謝謝。”
青衫消失在了歌舞升平的街,晚風陣陣隱匿在夜色裏,來不及捕捉細賞。
夏黔知道,這是自己在上海最後一次見到顧長風,她已不願再稱他為夫子,她知道,顧長風有正確的信仰,和遠大的誌向。
他從來不是任人宰割的平庸之輩,也不是讀死書的呆子,他是為拯救中國而存在的,共產黨。
顧長風,期待和你又一次相遇。
舊的上海灘隻有在夜幕降臨時才是上層社會人士真正生活的開始,夏黔披著黑色的長衣坐在車裏,癡癡的看著車窗外掠過的景。
“小姐,咱們去哪?”
“百樂門。”
這次槍殺失敗,蔣介石暴怒,夏黔和藤井清四郎都被降了職,平日裏這時候夏黔還在案前整理情報,現在倒是閑了下來。
而藤井清四郎本就是日本人強行安插在國民黨中的窺探者,是國民黨和日本立下不等交易的見證,憑著自身實力迅速擠進高層,蔣介石心有忌憚又挑不出他的毛病,這次算是給他找了借口收回藤井的權利。
車子停下,夏黔踏進百樂門,彩色的燈光四射,紅男綠女在巨大的圓形舞池中翩翩,笑聲四起。
“什麽風把夏大少校給吹來了?”
濃妝豔抹的婦女妖嬈至極,一身黑色秀紋旗袍披著貂皮。
“羅秋琴,你消息還真是夠靈通的,這麽快就知道我降級了?”
“少校別這樣說,進屋談。”她輕笑,領著夏黔進了一間廂房。
“我知道了。”聽了夏黔的敘述,秋琴也收起了混跡在風塵地裏的輕浮。
“沒別的事那我就先走了,你好生應對。”
羅秋琴看著夏黔推門離開,隻凝眉思考了一會兒便重新換上了原有的媚態,扭著腰肢也離開了房間。
“夜來香,我為你歌唱
夜來香,我為你思量
那南風吹來清涼
那夜鶯啼聲細唱”
燈光閃爍的舞台,歌女悠揚一曲《夜來香》,西洋樂器隨之鳴奏,夜色越加朦朧。
藤井清四郎像是剛從夏黔家裏出來,一身澄黃色的軍裝沒有一點變動,隻是他身旁,站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靠在藤井身邊,埋頭不說話,夏黔看不見她的長相,心卻被鈍器狠狠撞傷。
是啊,他身邊永遠不乏美麗的女子,花崎寧子的事才剛剛翻過,現如今又來一個。還有總部裏那些對他虎視眈眈的女軍官……
喉間像是哽了一團棉花,夏黔退進角落,看著藤井清四郎握著女子的手消失在喧嚷的舞池裏。
“清四郎,我們一直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