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除夕夜歸人
庭芳給采星加穿了一件皮裘,扶著她下樓,張瑾抱著小孩子到櫃台前結了賬,一行人出了客棧,馬車就停在客棧門口,庭芳拉著采星上了車,張瑾也跟著上車,關好車門,管家徐叔就趕著馬車回府。
張瑾雖然年輕,還是個男人,抱著個小孩居然相當自然,沒有半點別扭,就好像他以前經常幹這活兒似的。小孩子一直哼哼唧唧哭,張瑾上身以及雙手都很有規律地輕輕晃著,嘴裏還哼著歌謠。庭芳忍不住打趣他,“你看你忙成這樣了,這孩子還是在哭。”張瑾無可奈何地笑。
采星枕在庭芳肩上,有氣無力道:“元本以前很乖的,也很聽我小舅舅的話,現在這麽鬧,隻怕是身體不舒服。”
一行人回到張府,張夫人出來接著,她連大夫都已請來了,就在家裏等著,采星才一下車她就請大夫過來看病。大夫才一摸到采星的手腕就吃驚地叫了一聲,“這麽燙啊!養病如養虎,你們怎麽能拖到這時候才來看病?”
采星搖頭道:“大夫,趕緊看看我的孩子吧。我不妨事,拖兩天就好了,我的孩子還從來沒吃過這種苦。”
張瑾抱著孩子來到大夫跟前,大夫摸了摸小孩的額頭臉頰,捏捏他的小手,眉頭緊鎖著,終於發話道:“這分明就是被大人感染了的。你們也真是的,大人都病成這樣了,怎麽還讓她帶孩子?”
張瑾焦急地問:“大夫,您看現在該怎麽辦呢?”
“幸好發現得早,這孩子體質也挺不錯,”大夫說著就去開方子,邊寫邊道:“先用熱水給他敷著,趕緊照方子熬藥吧,發出汗來,就算好了一半了。”張瑾緊張地在一邊看著,大夫寫好方子遞給張夫人,張夫人趕緊叫管家先去抓藥,張瑾不斷打躬作揖,對著張夫人和大夫千恩萬謝。大夫又給采星看過脈,開了方子,說了句“我明天再來”。就告辭走了。
大夫走後,張夫人和庭芳就忙碌起來,因為府中除了管家已沒有別的仆人,事事都得自己動手,母女倆忙得像陀螺似的轉個不停。
庭芳不斷用熱汗巾給孩子敷額頭四肢,汗巾換了一條又一條,孩子的小臉都給熱水敷得紅紅的。
熱敷了一個多時辰後,張瑾終於把熬好的藥送了過來,藥汁相當苦,才喂下一勺,孩子就給吐出來了,緊閉著嘴怎麽也不肯喝。張夫人拿雙筷子強行撬開他的牙關,把筷子卡在他嘴裏,然後叫庭芳灌藥。
小孩子病後沒力氣,掙紮了幾下就任憑大人擺布了。采星眼淚汪汪的蹲在一邊,看著一碗藥汁一滴不漏都給小孩灌了下去。
喂過藥後,庭芳又給他喝蜜糖水,這次他隻嚐了一口就乖乖的都喝了,然後昏昏睡去。庭芳和采星就在一邊守著,沒多久,孩子就出了一身汗,才剛剛給他擦幹身子,汗又出來了,折騰到半夜,孩子終於退了燒。
庭芳又給這可憐的孩子喂了點米湯。忙碌了這麽久,她早已腰酸背疼了,她捶著背慢慢站了起來,一抬頭看到張瑾臉上橫七豎八好幾道灰印子,連下巴上脖子上都烏漆抹黑的,看起來相當滑稽,庭芳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張瑾給她笑得莫名其妙,正準備詢問。隻聽得“咕咚”一聲,他尋聲看了過去,采星已仰麵朝天倒在地上,這也是一個病人呀,居然陪著他們熬了這麽久。張瑾飛撲上前,把她抱了起來,庭芳趕緊帶著他把采星安置到自己閨房裏。
在張夫人和庭芳的精心照料下,封采星母子漸漸都好了起來。小孩子好動,病才剛有了起色就到處亂跑。張瑾像個跟班似的整天彎著腰跟前跟後。
庭芳遠遠看著張瑾和小孩子嬉鬧的身影,笑著對采星道:“你那個小舅舅呀,倒跟孩子他爹差不多。”她忽然彎著頭好奇地問:“嗨,你叫他小舅舅,你兒子叫他什麽?”
采星笑道:“難道你沒聽見元本叫他‘哥’嗎?”
庭芳由衷道:“你們家真奇怪,真牛!”
“庭芳,這些天多虧了你和伯母了。”采星轉到庭芳麵前,握著她的雙手,親熱地說:“說實話,如果沒有你們,真不知道孩子會出什麽事,是你和伯母讓我們母子平安度過了此劫!”
庭芳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采星姐姐,說這話你就太見外了吧。好歹小時候你也帶我玩了一年是不是?我可是一直把你當姐姐的。”
采星搖頭道:“那都是什麽時候的事啊,隔了二十多年,誰都記不起誰了。”她看了看遠處的張瑾和元本,又加了一句,“我聽小舅舅說,你還曾經救過他一命。你的大恩大德,隻怕我們這一輩子也還不了了!”
庭芳佯裝不高興道:“看你,又在說什麽‘報答’呀‘感謝’呀,你是不是要給我立牌燒香啊?我可承受不起啊。”
轉眼一年就到了盡頭,大年三十的早晨,庭芳一覺睡醒,隻覺室內分外明亮,她爬下床,推開窗,冷風撲麵而來,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場雪終於落下來了,幾片鵝毛一樣的雪片飄到臉上,很快就融化了。到處銀裝素裹玉樹瓊花。
“好冷啊。”庭芳往手心裏嗬了口氣,關上窗。爹已一大把年紀了,還出征在外,這樣的日子穿盔戴甲在沙場上拚命,那該多受罪啊!保家哥是不是也在戰場上了呢?庭芳從來不信佛不信神的,這時候卻忍不住雙手合十祈禱神靈保佑父親和保家平安歸來。
在庭芳的祈禱聲中,光晟終於回長安了。朱泚不敢和李懷光的五萬大軍硬碰,李懷光還沒殺到奉天,他就帶著軍隊逃回長安了。
除夕夜,北風呼嘯,張夫人母女和管家以及張瑾封采星母子圍著火廊守歲。大家都心事重重,幾乎長籲短歎不斷,小孩子不耐寂寞,一會兒要這樣一會兒要那樣,時不時地鬧騰一番,直到大夥以他為中心都圍著他轉才肯罷休。
柴火跳躍著,不時有“畢剝”之聲,屋裏雖然暖和,卻看不到半點節日的喜慶氣氛,夜已深了,小孩子躺在張瑾懷裏昏昏欲睡,屋裏一片死寂,幾乎一根針落地都可以聽得見。
忽然,庭芳抬起頭來,似乎有隱隱約約的馬蹄聲傳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飛跑出門的。
遠處一騎黑影,越來越近了,大門口的紗燈照著馬上的行人。真的是父親啊,他在這除夕之夜踏雪歸來了!庭芳忍不住熱淚盈眶,撲了過去。光晟勒住馬,縱身跳了下來,隨手丟下馬韁繩,抱住庭芳,笑道:“傻丫頭,大過年的,怎麽又哭了?”
庭芳撲到他懷裏哽咽道:“我這是高興呢。”光晟身上的明光鐵衣冷冰冰硬梆梆的,觸到臉上,庭芳不由自主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光晟笑了起來,他走到屋簷下的台階上,跺掉靴子上的雪,輕輕牽著庭芳的手進屋。
張夫人也聞訊趕來了,光晟正在解盔卸甲,一看到夫人就道:“幫我熱壺酒吧,我想喝酒了。”
張夫人看著丈夫明顯瘦削了的臉龐和變得暗黃的皮膚,她含著淚應了一聲,低頭轉身拿酒去了。
庭芳跑去父母臥室,把父親的裘衣翻出來,小跑著回到客廳,光晟雙手接住,輕輕一抖,展開裘衣,笑著往身上套。此刻,他臉上的笑容相當甜蜜。不管外麵如何天翻地覆如何冷酷,家裏始終是溫暖的。
管家也聽到主人回來的消息,迎了出來,光晟見到他,居然對他作了一個揖,管家嚇了一大跳,忙不迭還禮,光晟阻住他,誠懇地說:“今年事多,患難見人心。塞鴻兄弟,謝謝你不離不棄幫我照顧家人!光晟真的感激不盡。”
聽到主人親熱地叫他“兄弟”,管家感動得不得了,居然也什麽話都不會說了。
一個小男孩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一個青年亦步亦趨追了過來,小男孩半點也不怕生,他走到光晟麵前,仰起頭,小手舉得高高的,托著一塊糕點很大方地說:“我給你吃桂花糕,很甜的。”
光晟看著這個小孩,又抬頭看了看張瑾,脫口問了一句,“你兒子?”
張瑾搖頭道:“我堂弟,他是我三叔的兒子,名叫元本。”
原來是李惟簡的兒子。光晟點了點頭,好奇地問:“你怎麽會帶著他的兒子出現在我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