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童年好友封采星
朱泚“禦駕親征”後,長安似乎恢複了寧靜,老百姓們沒有熱鬧可看,又開始為自家生計奔忙。對他們來說,誰當皇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府不要變著花樣找他們征收各種各樣的實在負擔不起的苛捐雜稅就好。
自從父親出征後,庭芳終日惶惶不安,焦慮莫名。父親在她心中的形象一直是英勇無畏的,似乎沒有什麽困難能夠難住他。可是這次,他是那麽猶疑,那麽無奈,雖然他努力掩飾著,似乎不想讓家人看到他的軟弱,可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焦慮如何能夠瞞過親人的眼睛呢。父親的軟弱直接感染了她,她變得比父親更加彷徨無助。母親也終日愁眉苦臉,有時候她也想安慰安慰母親,可是還沒說到幾句話,她自己就忍不住眼淚漣漣。
早晨,北風呼嘯著,天空灰蒙蒙的陰雲密布,像她的心情一樣陰暗一樣沉重。怕是要下雪了吧?父親應該還平安吧?保家呢?他現在究竟在哪兒?有足夠的禦寒衣服嗎?庭芳心事重重,拿著梳子坐在妝台前發呆。妝台上的鏡子也不怎麽好用了,模模糊糊的,什麽也看不清楚。庭芳歎了口氣,隻覺自己的生活也像這麵銅鏡一樣朦朧,雲遮霧罩的,望不到出路,看不清未來。
“磨鏡嘞——磨鏡嘞!”似乎有磨鏡人在附近的街上吆喝,庭芳看了看自己的鏡子,倒是真的需要磨一磨了,可她不想動,最近她對什麽都提不起勁來。
磨鏡的吆喝聲越來越近,似乎就在她家門口兜攬生意。庭芳沒精打彩坐了一會兒,磨鏡的吆喝聲還在門口持續著,似乎不給生意就不走似的。也罷,去磨一磨吧。
庭芳隨手拿起妝台上的銅鏡,懶洋洋站了起來,慢慢步出閨房。管家正往大廳而來,神情頗有點無可奈何。他看到庭芳手裏拿著鏡子,立即幾步上前,邊走邊道:“小姐這是要磨鏡嗎?正好門口來了個磨鏡的年輕人,剛剛還一個勁兒纏著我要磨鏡子。哼,還沒見過這樣死乞活賴兜攬生意的。”
“寒冬臘月的,他這樣子討生意也挺不容易。”庭芳把鏡子放到桌上,吩咐道:“你叫他進來吧,我的鏡子正要磨一磨。”庭芳邊說邊往母親房中而去,幹脆把家裏的鏡子都拿出來給他磨一磨得了。
母親的鏡子照起來挺清晰的,磨不磨都沒多大關係,庭芳還是把張夫人的鏡子拿了出來,當她重回客廳的時候,那個磨鏡人已在埋頭幹活了,雖然對方正低著頭忙碌,庭芳還是覺得有點眼熟,這個磨鏡人應該在哪裏見過。似乎要證實她的猜想似的,磨鏡人忽然抬起頭來。
張瑾?庭芳不由愣住了,他怎麽變成個磨鏡的了?看他那架勢,好像還挺專業。
“張姑娘,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咱們又見麵了。”張瑾口裏說著話,手底下的活兒卻沒停著。
庭芳皺起眉,沒好氣道:“你真是來磨鏡的嗎?不會是特意來找我的吧?”
“姑娘還真是聰明。”張瑾也不打馬虎眼了,挺誠懇地說:“我今天前來,是有一事想請姑娘幫忙。”
“我能幫你什麽?”庭芳在他對麵坐了下來,把手裏的鏡子推到他麵前。
張瑾站起來,對著庭芳深深作了一個揖,然後搔了搔頭,似乎欲言又止,挺好看的一張臉幾乎皺成了苦瓜狀。他為難了好一會兒,終於發話道:“有一個朋友跟我來了京城,是女的,還帶著孩子,又生病了……我一個大男人,實在不方便侍候她,又舉目無親的,所以想……”
“哦,人在哪兒呢?”小夥子又是作揖又是低聲下氣那麽為難的央求,庭芳以前還沒遇到這種陣仗過,她倒有點不知所措起來,好像欠了人家八輩子債沒還似的,“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得幫。”
“還在客棧躺著呢。”張瑾苦笑。
“我去跟我母親商量一下,讓管家徐叔幫你把她接過來吧。”庭芳說著已準備起身,忽然又想起一事,問道:“上個月京城出事的時候,你不是出城了嗎?什麽時候又跑回來了?”
張瑾聽到庭芳願意幫忙,立即如釋重負,說話也順溜起來,“我沒出城,你要麽是看花眼了,要麽看到的人是我三叔,別人都說我跟我三叔看起來挺像的。”
“這麽說來你還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叔叔?”張瑾一輕鬆,庭芳也跟著輕鬆起來,“你怎麽沒跟著你叔叔出城?”
“我也想出城啊,可當時形勢嚴峻,我不能帶著女人小孩跑啊,既然把人家母子帶到京城來了,沒辦法,隻好負責到底。”
庭芳點了點頭,接著又好奇地問:“嗨,生病的那位,究竟是你什麽人啊?我聽我爹說你是從東平來的,你那個朋友也是從東平來的吧?怎麽一個女人帶著孩子跟你跑這麽遠路?嗯……難不成她是你媳婦兒?”
“當然不是,”張瑾歎了口氣,“她算是我三叔還沒過門的媳婦兒吧。我三叔到京城來了,所以她也跟著我來了唄。”
庭芳更加好奇起來,眼睛睜得溜圓,“沒過門,已經有小孩啦?”
這話不隻是好奇,甚至有一點點無禮了。張瑾卻不以為忤,點了點頭,不知他想到了什麽,忽然變得鬱悶起來。
也真奇怪,庭芳本來挺煩惱的,大清早的被張瑾這麽一攪和,心情竟然好了不少。她見張瑾也似乎心事重重的,難道他是在為病人擔心麽?庭芳怕他著急,三步並作兩步跑去見母親,如此這般放連珠炮似的跟母親解釋一番。張夫人雖然也不明白張瑾是什麽來頭,但她是個熱心腸,何況之前光晟對那年輕人那麽客氣,好歹也算熟人吧?既然人家有求上門,當然不能推脫啊。女兒話音才落,張夫人就吩咐管家準備舒適的馬車跟著張瑾去接人,庭芳閑著沒事,也跟著兩個男人一起去了。
一行人趕到病人落腳的客棧房間,還沒進門,就聽到很響亮的小孩啼哭之聲,張瑾慌慌張張叩著門。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一個身材嫋娜深目高鼻似乎帶有胡人血統的青衣女子倚著那扇門站著,看到張瑾,她咧嘴笑了一下,臉上立即出現兩個漂亮的酒窩。“你總算回來了,孩子好像也在發燒呢,我都快愁死了。”青衣女子說話有氣無力。張瑾也顧不得什麽男女有別,一把扶住她,同時招呼庭芳和張府管家進了屋,立即又關上門。
屋裏光線有點昏暗,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的,空氣裏彌漫著濃濃的草藥味。張瑾扶著青衣女子坐到床沿,低聲道:“我和小叔叔讓你受苦了。”青衣女子搖了搖頭。
庭芳不由自主直勾勾盯著那個青衣女子,她雖在病中,看起來很憔悴,可依然難掩她平日的俏麗。她的眉毛濃濃的,那是很典型的小山眉,而且不是用筆畫出來的。她的眼睛黑黑的大大的像湖水一樣深邃。她的皮膚相當白皙,卻不像胡人的皮膚那麽粗糙,反倒很嫩很細膩,她頰上泛著病態的潮紅,像三月桃花一樣鮮豔一樣水靈。
庭芳目不轉睛越看越出神,這春水一樣的眼波秋山一樣的眉峰,她總覺得像是在哪兒見過,可偏偏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青衣女子從床上抱起哭得正凶的孩子,輕輕哼著歌兒哄著。旋律是那麽熟悉,居然是庭芳童年所學的“月亮汪汪……”庭芳如夢初醒般,遲疑著喚了一聲“采星姐姐?”
青衣女子也愣愣地抬起頭,看了看庭芳,“你是……”
“我是庭芳啊,朔方的張庭芳,你還記得嗎?采星姐姐,別說,你跟你母親長得還真像。難怪我總覺得有點眼熟。”庭芳興奮起來,三兩步跑到床榻邊坐下,搖著女人的臂膀親熱地叫“采星姐姐!”雖然隔著衣服,青衣女子的臂膀還是很燙,她伸手摸了摸青衣女子的額角,燙得有點嚇人。
青衣女子皺眉思索著,似乎努力在捕捉久遠的回憶。“庭芳?庭芳!”她忽然笑了起來,“啊,你就是總跟在王保家屁股後麵的那個小丫頭。”她上上下下打量庭芳,“真沒想到,你都長這麽大了,而且出落得這麽漂亮。”
張瑾眼睛睜得大大的,興奮地搓著手,“采星,張姑娘,原來你們兩個也是熟人,那真是太好了。”
庭芳奇怪地盯著張瑾,質問道:“采星姐姐不是你叔叔的人嗎?那就是你長輩啊,你怎麽能直呼她的名字?”
張瑾搔著頭,尷尬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撇開小叔叔,我也算采星的長輩。”
“你就扯吧,”庭芳笑著打趣他,“你看起來明明比我還小,居然想冒充采星姐姐的長輩。嘿,我是你小嬸嬸的好姐妹,從今以後,我也算你長輩了。小輩見了長輩,應該行什麽禮呀?”
張瑾被庭芳搶白得幾乎無話可說,采星靠到床柱上,蔫蔫地給張瑾辯護,“庭芳,別鬧了,他是我堂舅。”
“什麽?你們這親戚關係還真夠複雜的!”庭芳似乎想起什麽來,忽然吃驚地睜大眼,“采星姐姐,你堂舅不是去世了嗎?他好像是姓李吧?你什麽時候又冒出個姓張的堂舅來了?”
張瑾紅著臉訥訥道:“我既姓張,也姓李。”
“不會吧?你一個人有兩個姓?”庭芳彎頭瞪著他。
“我堂舅就是一個人有兩個姓,”采星似笑非笑回望了張瑾一眼,轉頭對庭芳道:“怎麽,你不服氣?”
“服!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怎麽能不服呢。”庭芳關心地擁著采星,“采星姐姐,你燒得這麽厲害,別住這客棧了,趕緊去我家將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