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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包庇張瑾

  折騰了半個時辰,光晟終於將那個青年的傷口包紮妥貼。青年起身給他作揖道謝,光晟抬手止住他,“不用多禮,別一不小心又牽扯到傷口。”他就著給那青年清洗過傷口的血腥的水洗了洗手,拿起巾帕擦幹手上的水漬,隨口問道:“你好像認識我女兒?”


  青年搖了搖頭,光晟疑惑地問:“那你剛才見到她為什麽那麽驚訝?”


  青年笑了笑,說:“她長得太像我一位故人。”


  光晟沒有再問,低頭看了他一眼,青年額頭冒汗臉色煞白,很明顯精力不濟身體虛弱。光晟出去端了一盤點心提了一壺涼開水進房,他拿起個水杯倒了一杯涼開水遞給他,說道:“奔波了這麽久,你吃點東西補充補充體力吧,三更半夜的,現在我家就這些能吃的了,你將就著點。”


  青年道了一聲謝,毫不客氣伸手拿了一塊點心送入口,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請問恩公尊姓大名啊?”


  光晟皺眉道:“恩公就別再叫了,我是看在你對我女兒還算客氣的份上,送了你一個順水人情。”光晟也拿了一塊點心,邊吃邊問:“你究竟是什麽人?怎麽招惹到金吾衛了?”


  青年沉默了一下,抬起頭來,很坦率地說:“我叫張瑾,因為家中遭了難,有家人被關在客省裏,由許多金吾衛千牛衛的人看守著。我想趁著夜裏去救人,結果人沒救出來,自己反倒被金吾衛的人傷了。”


  光晟吃了一驚,脫口而出道:“你是李寶臣的兒子!”


  “不,他是我爺爺。”張瑾自我介紹的內容相對保留,不是一般人絕不可能一下子識破他的來曆,光晟卻是立即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也非常吃驚:“你是什麽人?怎麽會知道我的來曆?”


  光晟淡淡道:“因為我也是金吾衛的將軍,我叫張光晟。”


  張瑾在聽到光晟的名字之時,吃了一驚,盯著光晟看了半晌,最終卻什麽話也沒有說。


  光晟也發現對方神色的變化,不過他不喜歡強人所難,張瑾似乎有什麽話不願說出來,他也就懶得過問,繼續回答之前張瑾的提問,“現在被關在客省裏嚴密看守著的,就隻有一個從河北押送來的成德節度使李寶臣的兒子李惟簡,你既然自稱跟關在客省裏的李惟簡是一家人,那不用問也是李寶臣的後人了。”光晟又仔細審視張瑾一番,點頭道:“別說,你長得跟李惟簡還挺像的,隻是比他小一點兒,你們叔侄年齡倒是差不多。”


  成德節度使李寶臣原本是奚族胡人,天寶年間這個胡兒被範陽一位名叫張瑣高的將軍收養,張瑣高給他取了個漢名:張忠誌。張瑣高去世後,安祿山做了範陽節度使,安祿山見張忠誌驍勇無比,他也認這個胡兒做了幹兒子,張忠誌於是跟著安祿山改了姓氏成為安忠誌。安史之亂爆發後,安忠誌跟田承嗣一直都是安史賊軍的先鋒官,安忠誌曾經率領二十多人劫持了河東知留後事楊光翽。因為怕楊光翽被誤傷,太原一萬多軍士隻能在後麵跟著,像是給安忠誌送行一樣,眼睜睜看著他們的長官被安忠誌劫走。等到賊軍頭兒史朝義大勢已去之際,安忠誌見風使舵向河東節度使辛雲京投降,殺人放火整整八年的他,投降後竟然因禍得福被仆固懷恩舉薦為成德節度使。因為安祿山禍亂天下,飽受戰爭之苦的代宗皇帝聽到“安”這個姓氏就頭疼,安忠誌降唐後,代宗皇帝就賜他國姓李,給他改名李寶臣。


  光晟從青年時起就跟著哥舒翰王思禮來中原平叛,所以非常熟悉李寶臣的根底。真沒想到他隨手救下的這個青年,竟然就是李寶臣的孫子。李寶臣死後,他的兒子李惟嶽想繼續做成德節度使,因為朝廷決定削藩,不同意讓他像他老爹一樣在河北當土皇帝,李惟嶽於是舉起了叛亂的旗幟,不過他沒有老爹李寶臣那麽好命,很快就被自己的下屬王武俊幹掉了。李惟嶽死後,王武俊把李寶臣的小兒子李惟簡和他的母親一起用囚車送到長安來交給皇帝懲處,用李寶臣家人的鮮血來鋪墊自己的榮華富貴之路(王武俊跟李寶臣還是親家,他的兒子王士真就是李寶臣的女婿,王士真的夫人跟李惟嶽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弟)。


  李惟嶽的弟弟李惟簡被押到長安後,皇帝卻沒有下殺手,隻是把李惟簡關押起來了。


  這個張瑾作為李寶臣的孫子,覆巢之下,怎麽還留有完卵呢?張瑾怎麽就沒有跟著李惟嶽遭受池魚之殃呢?光晟心裏這樣想,口裏就問出來了。


  張瑾本來沒打算讓光晟知道他的身世,不料還是被光晟猜破,光晟雖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對他卻很客氣,似乎並沒有要把他抓起來送給皇帝去邀功取寵的意思。張瑾心中感激,也就不再隱瞞了。“二叔在叛亂之前,我舅爺爺曾竭力反對,可惜忠言逆耳,二叔什麽也沒聽進去。舅爺爺見他無法阻止二叔倒行逆施,他害怕二叔的叛亂會招來滅族之災,就請二叔把我的父親送到東平去跟我姑姑團聚。我父親是我爺爺的大兒子,因為是庶出的,所以沒有什麽地位,不能繼承爺爺的家業,他在二叔叛亂之前就去了東平,恢複了張姓,做了李納的營田副使,因為他離開了河北,也就僥幸逃過了這場災難。”


  “所以你三叔姓李,你卻姓張,不知道底細的還真難猜到你們是一家人。”光晟喝了一口涼開水,將口裏的點心咽了下去,問道:“你剛剛說你爹去東平和你姑姑團聚,那麽你姑姑應該是嫁到東平去了吧?你爹一到東平,就做了李納的營田副使,莫非你姑姑的丈夫就是李納?”


  張瑾苦笑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也罷,反正我這條命也是你撿的,你要拿去邀功請賞,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停頓了一下,又毅然補充道:“李納確實是我姑父,他的夫人跟我爹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東平是淄青節度府的大本營,李納就是去世了的淄青節度使李正己的兒子。李正己死後,李納像李惟嶽一樣要求繼承老爹的節度使之位,也像李惟嶽一樣舉起了叛亂的旗幟。李惟嶽已死,張瑾本來沒有什麽利用價值的,但他姑姑偏偏是另一個叛將李納的夫人,那抓住他也可算是抓住一件奇貨了。


  光晟怕張瑾緊張,他拍了拍張瑾的手,安慰道:“放心,我絕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就算要抓你,也要等你傷勢好了恢複了體力再來抓你。”


  張瑾卻不大在乎,他歎了一口氣,說:“我一出生就做了一個逆賊的孫子,安史之亂結束,我好不容易摘掉頭上那頂逆賊的帽子,二叔又開始叛亂,這逆賊的帽子隻好繼續戴著。如果一個人可以選擇出生,我真想生在長安,即使是做一個窮小子,我也還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可是現在……”


  光晟安慰道:“你這麽年輕,又沒有跟著你二叔叛亂,應該也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吧?你隻要問心無愧,就可以無愧於天地,何必活得那麽沉重那麽痛苦?如果你能讓你父親和姑姑說服李納棄暗投明效忠朝廷,那你也可以成為國家的忠臣良將!”


  張瑾搖頭道:“我嚐試過,可惜起不了半點作用,像我這樣一個毛頭小子,在長輩麵前,我說的話還不如從他們耳邊吹過的風!王武俊跟我爺爺是親家,王士真是我二叔的親姐夫,這一對狼心狗肺的父子居然對我二叔舉起了屠刀!同樣是由婚姻維係起來的親戚,姑父能收留我父親,在我們危難之際給我們父子一個棲身之所,我就該謝天謝地了。”


  光晟歎了口氣,也不知是感慨還是發泄,沉默了一下,他忽然疑惑地問:“張瑾,你既然出生在河北,又在河北長大,怎麽說話都不帶半點河北口音?真是怪事,你說話的腔調,倒跟一個地地道道的長安人差不多。”


  張瑾顯然也被問得愣了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不是入鄉隨俗麽,河北口音重了,難免引人注意。”


  光晟懷疑地瞪著他,“你不要告訴我你才來長安幾天就學會了一口地道的京腔。”


  張瑾猶豫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如何才能解釋,一陣沉默後,張瑾很誠懇地說:“原因很複雜,一時三刻也說不清楚,就算告訴你你也未必相信。我隻能說,我曾經在長安生活過很久很久。”


  光晟見對方不打算多說,也就沒有再窮根究底,他帶著張瑾來到一間客房,笑道:“這幾天你就暫住我家養傷吧,記得不要到處走動,免得走漏了風聲,我想包疪你也包疪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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