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回首似水流年
也許是聽到了什麽動靜,張夫人帶著庭芳來到了客廳,庭芳看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王保家,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她柔聲喚了一聲“保家哥。”
保家渾身一震,驀然站了起來,魂牽夢縈的姑娘就在他前麵,他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心神激蕩間,竟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隻是呆呆地站著。
庭芳遠不像保家那樣激動,她平靜地對父親說:“爹,我想跟保家哥單獨談談。”說完,她頭也不回,轉身走出客廳,往花園的方向而去,保家幾乎是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庭芳默默地走在前麵,看著她娉娉婷婷的背影,保家忽然感覺陌生起來,以前不是這樣的。保家心裏異常難受,怎麽就成今天這樣了呢?
記得兒時,還在朔方的時候,庭芳是非常粘保家的,一天到晚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後麵,保家總覺得庭芳太小,帶一個鼻涕小孩玩太沒勁了,他更喜歡帶一個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名叫封采星的小女孩玩。庭芳一天一天長大,保家剛覺得這小妹妹有點意思呢,王張兩家就搬到了太原。保家就隻有庭芳一個熟悉的夥伴了,這時卻不知從哪裏冒出個岑經來,居然還是庭芳的表哥,以前總跟在他後麵討好他的庭芳變得不怎麽稀罕他了,她天天跟岑經膩在一塊兒,這讓保家嫉妒得要命。庭芳越不待見他,他越不服氣,不由自主地,他就總往張家跑,總是過去打攪岑經和庭芳,三個小孩天天混在一起玩泥沙捉青蛙鬥草鬥蟋蟀,不知不覺就都上學了。
讀書後,保家很快就敗給岑經了,他討厭先生搖頭晃腦的詩雲子曰,討厭背書,一走進學堂他就渾身沒勁,課堂上總打瞌睡,先生像唱歌一樣地在那裏念“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他卻對著窗外樹上一窩小鳥發呆,小鳥嘰嘰喳喳地唱著,雖然他聽不懂鳥語,卻總覺得小鳥叫起來比先生唱書好聽多了。岑經和庭芳都成了先生眼裏的好學生,他的形象卻一落千丈,總是成為先生懲罰的對象,似乎一天不挨打就皮癢。庭芳看他的目光總是充滿同情,他恨這樣子的自己,當他終於火山爆發和先生扭打起來後,他就被逐出了那個學堂,不得不改行學武,學武雖然讓他如魚得水,跟庭芳玩耍的機會卻少了起來,而且越來越少。
保家的父親王思禮去世後不久,庭芳就跟著張光晟搬去了代州。保家沒了父親的管束,變得無法無天起來,逍遙自在的,天不怕地不怕,想幹嘛就幹嘛。而且因為學了一身的武功,他打架完全沒有遇到過對手。無論是請他幫忙打架的人還是被他打敗的人,大夥兒不管大的小的都尊他為大哥,跟在他身邊跑前跑後。他先是打架,後來又跟那些遊手好閑之徒學會了賭博收保護費。他成了太原集市上的霸王,到處橫著走,被他欺負過的人遠遠看到他就繞道,他喜歡這種唯我獨尊威風凜凜的感覺。
直到有一天,他正在發飆時被張光晟抓住衣領,接著又被他揪住頭發,疼得他齜牙咧嘴,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英雄形像瞬間崩塌。正在難堪的時候,他居然看到了庭芳,他變得那麽狼狽,庭芳卻是那麽美麗那麽溫柔,美得就像一個夢,像一個神話,他懷疑自己麵對的是小時候母親跟他講的神話中的仙女,他夢中的仙女。
她對著他笑吟吟道:“保家哥,你剛才好凶啊。”聽到那句話,他忽然對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行為感到不好意思起來。接著張光晟對著他大發雷霆,像他老子一樣,居然還出手教訓他。他一氣之下,又變成了太原街頭那個凶巴巴的小霸王了,保家跟張光晟大打出手,結果被張光晟狠狠教訓了一頓,跟著又被張光晟罵得狗血淋頭,他自以為是的光輝歲月像煙雲一樣,被這陣狂風吹得一幹二淨,他開始深深的反省自己的人生。他黯然回家後,張光晟居然也跟著到了他家裏,他羞愧難當,悄悄躲開了,他不敢再出來見張光晟,更不敢見那個神話那個夢。
沒想到二天一早他就見到庭芳了,他在花園裏練拳的時候,聽到隔壁花園裏傳來庭芳滾珠濺玉般的笑聲,一時好奇心起,他爬到樹上偷偷觀望,庭芳居然在跳舞,舞蹈中的她更讓他迷醉,他忽然就想起了讓父母感慨不已的玄宗皇帝,為了一位美人一曲《霓裳羽衣》,玄宗皇帝差點把大唐江山都毀了。把玄宗皇帝迷得不顧江山的美人和霓裳羽衣舞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吧?保家看得有點魂不附體,如果換了是他,他也寧願把江山丟了博取美人一笑。
想是這樣想,可他不是玄宗皇帝,更沒有江山可丟。而且他還發現了另一個悲哀的事實,那就是岑經。庭芳跳舞的時候,居然是岑經在給她奏樂,兩人年齡相當,相貌幾乎一樣出色,他蹲在樹上看下去,隻覺得這兩個人珠聯璧合,這個認知讓他差點從樹上摔了下來。
更狼狽的是,他躲在樹上偷看居然還被庭芳發現了,他羞得無地自容,庭芳卻軟語溫聲道:“保家哥,你還在生我爹的氣嗎?昨天他那是為你好,你別生他的氣,好不好?”他不由自主地回答“好”,庭芳高興起來,“我就知道保家哥不會記我爹的仇。昨天你好凶啊,以後不要那樣打架了好不好?”在這個溫柔如水一樣的妹妹跟前,他就隻會說“好”了,而她也很樂意聽他說“好”,隻要她高興,哪怕是叫他上刀山下油鍋都可以,何況是這麽簡單的兩個字呢。
那麽一瞬間,他的心就沉淪在她春水一樣綿軟的眼波裏,義無反顧地沉到底了。可是沉醉在她眼神裏的人似乎不止他一個,還有岑經,此外居然還有一個比岑經更不順眼的辛家琪。因為辛家琪也會武功,似乎還不比他弱;而且辛家琪還像岑經一樣會讀書;甚至他也是河東節度使的公子,還是現任的。這麽多的敵人讓他應接不睱狼狽不堪。
在他沮喪無比時,他發現自己居然還有一個武器,足可將所有敵人擊退。他不知該怎麽感謝他已經逝世了的英明無比的老爹,居然早早的給他和庭芳訂下了婚約,難道是老爹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
福兮禍之所伏!他真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婚約害了庭芳,當他正做著相隨日月長的好夢,興衝衝地拉著母親去代州提親的時候,他才發現庭芳已經失蹤了,還是離家出走的,居然是因為反抗他那個婚約。
庭芳從此杳無音信。如果早知道會這樣,他寧願遠遠地看著,哪怕她嫁了岑經或者辛家琪,也比就這樣消失了的好啊。看著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的張家,他覺得自己就是罪魁禍首。
辛家琪娶了李太清的女兒,岑經也娶了思結進明的女兒,唯獨他還如無根之蓬一樣地飄著。他苦澀地想起了討厭的先生搖頭晃腦的吟詠,“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韶華像水一樣流逝,敵人一個接一個消失了,庭芳卻沒有再回來,他還能蹉跎多久呢?
他已幾乎絕望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是王家的獨苗,他負擔不起讓王家到他這裏斷掉香火的罪責。他已暗暗發誓:如果等到三十歲庭芳還不回來,他就成家!
正在這個時候,他遇上了一個可憐的娼女朱欣實,喝醉酒後還稀裏糊塗的睡了她,他就順手把她贖了回來,就讓這個女子來延續王家的香火吧,而且這樣的女人對庭芳也不具有威脅性,他害怕萬一他才另娶別人庭芳就回來了。他害怕庭芳受委屈,更害怕自己娶的女人跟庭芳爭風吃醋鬧得雞犬不寧家反宅亂。雖然那種可能性幾乎是零。
當他把朱欣實帶回家後,他的如意算盤卻被母親毀了,母親激烈反對這個娼女進門,他隻好另買宅子安置朱欣實,久而久之,他說服不了母親讓他娶朱欣實,可憐的女人漸漸被他晾到了一邊,終於耐不住寂寞跟別的男人跑了。朱欣實跑後,保家剛開始還有點忿忿然,沒多久就釋然了,甚至因此輕鬆起來,於是他又繼續蹉跎著。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曾經幻想過無數種可能,當然想得最多的還是庭芳突然回來歡歡喜喜嫁給他了。雖然一直希望著,當真的聽到庭芳回來的消息他還是震驚得要命,雖然傳消息的人說話相當不堪,他還是打心底感激那兩個多嘴的丫頭。
他心急如焚趕到張家提親,沒想到張光晟竟然拒絕把庭芳嫁給他,這更讓他難以置信,為什麽以前明明那麽關心他的張叔叔也會翻臉不認人呢?庭芳失蹤這麽多年,究竟發生過什麽事?他的神話他的夢還有實現的機會嗎?他該怎麽辦?他心亂如麻,隻能苦苦哀求張叔叔,他不能就此放棄,一直遙不可及的夢已經近在眼前了,似乎眨眼就能圓,他怎麽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放棄呢?讓他期待了那麽多年的夢想難道真的隻是一個夢?他絕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