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少年的肩膀
李伯仲將手中筆遞給天岐,示意他臨摹。天岐揮筆寫下無後二字,雖然仍舊歪歪扭扭,墨跡卻不再褪去。
天岐問道:“先生為何不嘲笑我的字”
“哦?”
“宋夫子,還有許多夫子,學子都叫我好好練字,我的字,很醜。”天岐看著歪歪扭扭的字,說道。
李伯仲似乎早就知道天岐會問這個問題,答案也仿佛準備好了一般脫口而出:“字是手寫出來,是起先的臨摹,然,有隨後的脫穎而出,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年頭久了,心沉了,字也就出了形狀。”
李伯仲摸了摸天岐的肩膀,稍微用了些力氣說道:“就如同拳一般,看似是手臂發力,實則以腰發力。字亦是如此,字看似是從手腕發力,實則肩膀,你的肩膀托著什麽,字便是什麽。”
李伯仲壓了壓天岐的肩膀,忽然轉了語氣,第一次語重心長提起這件事:“少年的肩膀應是輕鬆的,托著春的風,夏的蟬,秋的涼爽,冬的回雪,你的肩膀太緊了,有時候,應給自己放鬆些。”
李先生這是以字映心,告誡天岐要寫出好字首先要靜心,其次要放下肩膀上扛著的仇恨,方可。
天岐覺出李先生的意味,搖了搖頭,掙脫李先生的雙手,抬了抬背後的長匣道:“有些時候,太多的東西壓在肩膀上,肩膀不緊,便承不住,垮掉了,所以,先生的肩膀可以輕鬆,我不能。”
少年眼中戾氣一閃而逝。心中的怒火久燃,擱的時間長了,有熊熊之勢。
“先生,我,先行告退”
天岐彎腰,他知道今天的墨,研夠了。
李伯仲不再言語,少年的肩膀本應該扛起的,是最美好的事物啊,看著天岐漸行漸遠,手中白紙字無書。
少年腳步一頓,輕聲道:“先生,秋風太幹,落葉枯黃,冬風淩冽,霜雪微寒,春風,舒適,最好。”
李伯仲手一抖,白紙上落下一黑點墨,煞是搶眼,當白紙落下一點黑墨,人們的關注點無論如何都不會是那還有九成以上的白紙,而隻是關注點在那一點黑墨上。
一點墨,如同侵染整張白紙,便是如此。
李伯仲嘴角一抹苦澀,他肩膀上重的很啊。
一路上天岐無心田園,心中越是有事,腳下越是迅速,不自覺間,已然到了皓崖書院正門。
皓崖書院的午膳是所有人一起吃的,食物則是田間所種植,場地巨大,座位更是隨意而坐,在這裏,你若是能以菜,穀作詩便是能夠免費美美吃上一頓。
天岐自是沒有這等福氣,說起來他連銀子都是沒有,這皓崖書院的飯菜不說可口,倒是極其清淡,寒窗寒窗,寒字當頭,苦隨其後,天岐不覺的這飯菜難吃,倒是可口極了,尤其是下田勞作之後。
這皓崖書院還有個規矩,便是這飯菜要靠手中的樹葉換,這樹葉,看似就是尋常樹葉,卻非尋常樹葉,而是被夫子灌入學風的言葉,一旦發現有人造假便是會被立即趕出書院。
這樹葉的用處便是囊括衣食住,包括筆墨紙硯都可用這言葉來換。
這言葉說也好得,每月皓崖書院會給學生發一些,另外學生可以下田勞作,幫助農民。
而提供作物農民們的孩子則是中午和李夫子識字過後,可以每天吃上免費的午飯。
天岐手中的言葉便是勞作所得,他幫先生研墨,先生教農民的孩子識字,說起來倒也不用特地下田幹活,可天岐執意如此,也便是如此認識了那用樹枝寫字的王姓小子。
天岐咬了一口手中的幹糧,收了收渣子。
在這皓崖書院中是看不見幾樣膳食的,所謂肉者三不食,一不食狗,狗護主,看家,是為終身盡忠,不可食忠。
二為雁,不食雁,同不食言,君子一言當立九鼎,駟馬難追,不可食信。
三不食鱧魚,鱧魚重感情,幼年舍身於母以充饑,是為百善當先,不可食孝。
“這飯菜可還可口?”
天岐的耳邊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不用回頭也知道又是那司馬頓。
這司馬頓原名司馬提呈,後因司馬提呈年少初露才學,熟讀詩百首,七歲便能作詩,七歲時正值弟弟百天拈周,銅盤之上筆、墨、紙、硯、算盤、錢幣、帳冊、吃食、印章擺了足足兩大盤。
眾人想起這司馬提呈百天之時生了場病,便是錯過了抓周,故此也讓他抓一次。
哪知這司馬提呈不僅手握文房四寶,更是提筆能作詩,臨了還拿了印章蓋了一下,這下可給老司馬笑的嘴都合不攏了,抓文房四寶代表以後三元及第,前途不可限量,那印章更是官運隆昌,正合了老司馬的意。
忽有馬驚難安,司馬提呈詩成之時,馬頓,躁動平息,眾人皆稱此為天意,老司馬也認為冥冥之中或有天意,隨後,便給司馬提呈改名為司馬頓。
天岐可是對這司馬頓毫無好感,有意無意的應付了一句:
“好”
司馬頓雖有六鬥之才,是本屆最為傑出的才子,但是卻有一點令人不敢恭維。
“好?”
不溫不火的聲音陰陽怪氣,旁邊的二人熟悉一般退後一步。
以前私塾也是如此這般,原來考入這皓崖學院不光是有那三場考試,更是有十年寒窗一說,寒窗不過十年即便是有大才,也要通過所有夫子的考驗方可過關。
按宋繇的話講規矩就是規矩,至於那未滿十年寒窗之人,皓崖書院創始以來,從始至終隻出現過一人,那人的名字卻已經被李伯仲親筆勾去,並且整個皓崖書院不可再提此人之名,此人,姓李名詡。
“啪”
手中的飯菜到了天上,殘羹遍地,飯菜飛濺,更有躲閃不及的人淋了個一身,卻是敢怒不敢言。
“我聽說一個書童的學風竟然要高過我這個六鬥之才,簡直是笑話。”司馬頓道。
“果然還是這件事。”
天岐心中默念,自那以後,這司馬頓便是盯上了自己如同那烏拉爾樹膠一般,甩都甩不掉,一旦遇上便要與自己比拚老三樣,所謂臨,誦及作。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司馬頓便是開口道“你我就在此地拚一拚,你可莫說不敢,也莫要找其他理由搪塞於我。”
天岐說道:“不比”。
旁邊兩人哄堂大笑。
“懦夫”,“膽小如鼠”,“膽小如粟”等詞天岐也是屢見不鮮了。
見天岐不為所動,那兩人的笑聲戛然而止,反倒是嘩眾取寵了一番。
“不許你說哥哥”
“呦嗬,小娃娃,你是誰啊”
司馬頓故意低頭看著小孩,以此嘲諷他。
“我叫王逸”
“哈哈,王逸小朋友,有的吃你就吃,吃飽了便做你該做的事,想當一條好狗,就要先學會不擋道”。
司馬頓已經沒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