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永琰自知失儀,即刻鬆了扶著她手臂的手,佯裝鎮定,聽著福康安對她關懷備至,明珠隻道沒事,福康安卻是不信,


  \"看你麵色蒼白,定是這些日子操勞過度,又吃不下飯,才沒精神罷?回去好好將養,萬莫再東奔西走。\"

  到得廳堂,請永琰入座後,福康安讓明珠回房歇著,她卻道不累,要親自去給永琰泡茶,請他稍坐。


  永琰實在不想看她勞累,忙道:\"不必麻煩,讓丫鬟去即可,你坐著歇息會子罷!\"

  \"無妨。\"明珠執意想報答,淡笑離去。


  待她走後,屋內一片寂靜,兩個男人各懷心事,都不願開口。


  沉默良久,福康安先開了口,\"我聽聞,去年皇上欲調我回京,是你向皇上提議,讓我去盛京,卻是何意?\"

  說辭他早已想好,永琰故作真誠道:\"因為皇叔在盛京沒有作為,而三哥你治理有方,好鋼需用在刀刃上啊!\"

  就猜他會給他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福康安與他提起此事,也並不是想要他一個答案,隻是想讓他知曉,任何人在皇上跟前兒吹什麽風,都逃不開他的眼線!\"如此說來,我還得感謝你瞧得起我?\"

  \"三哥哪裏話,\"永琰輕笑道:\"畢竟我們是表兄弟,我對你,自然比對旁人親厚。\"

  以往他還會信這句,可如今,福康安隻覺這笑容太虛假,不客氣地警示道:\"對我親厚可以,但是對明珠,你隻需敬重,不需親厚。\"

  無緣無故,福康安不可能說這樣的話,永琰覺得他必是察覺了什麽,果不其然,但聽他又道:\"

  \"你應該稱她為表嫂,而不是喚她明珠!\"

  既然他要較真兒,永琰也不願再顧念情分去討好他,\"那麽,你是不是也應該叫我一聲十五爺,而不是永琰!我說的對不對,福康安?\"

  永琰說這話時看向他的眸中,已沒了尊敬,惟餘漠然。


  猶記得以往他總是跟在他身後,親熱的叫他瑤林哥哥,如今,他長大了,知道了身份之別,嗬!當真是好事啊!福康安淡笑應之,\"隨意。\"

  話已至此,多留無益,永琰隨即起身,不告而別。


  待明珠提茶進來時,卻不見他人,\"哎?十五爺呢?\"

  \"哦!皇上急召,他進宮去了。\"

  \"這麽巧?\"唉!兩次想宴請都不成,明珠心中總覺虧欠。


  \"你也不需愧疚,他無緣無故幫你,指不定是圖什麽,須知無事獻殷勤……\"

  下一句他沒有說出口,明珠想來隻覺難聽,\"照你所說,這世上就沒有善良的人?\"

  \"有!\"當然有!必須有!這還用問?福康安當仁不讓,\"我!隻有我對你好是真心誠意,其他男人都是居心叵測!\"

  \"伊貝爾一直很喜歡他,他對孩子也很好,時常陪她玩耍,拉她學走路,送她東西,他對咱們一片赤誠,能有什麽禍心?\"

  看來他不在京的時候,永琰是經常來府上了!福康安聞言更覺窩火,\"我的女兒,自有嬤嬤招呼,不需他來照看!\"

  他這人怎麽不領情?\"你又不在家,不能陪孩子,他念著你們的情分來看看你女兒,這也有錯?\"

  \"我跟他沒有情份!\"怒火中燒的福康安說話已失了分寸,\"他究竟是來看女兒還是來看你?\"

  \"你在胡思亂想什麽?\"明珠忽覺他不可理喻,\"我比他大四五歲!我是他嫂嫂!他對我恭敬有加,怎會如你所說?他究竟哪裏得罪了你,你要這樣想他?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萬未料到明珠居然會這麽形容他,福康安深感震憤,\"他是君子?我是小人?\"

  最令明珠氣憤的是,他居然認為永琰對她有非分之想!\"你這麽說對我也是一種侮辱你懂不懂!怪不得回回請他吃飯,你都不願,說什麽皇上召見,其實是你故意趕他走的罷?難道你認為我留他也是對他有意?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水性楊花?\"

  \"你說完了沒有?\"

  本以為他隻是開玩笑,抑或吃醋,豈料待她抬眸看時,他的麵上隻有眉頭深鎖的不耐,並無任何玩笑之意,他竟開始厭煩她了麽?


  以往他從不會用這樣的語氣與神色跟她說話,而今才回來,居然是這樣……


  他不想聽她說話,那她可以走,涼涼的看他一眼,明珠不再多言,即刻起身離去。


  待她走出院子,他也未追出來,果然是今時不同往日麽?時隔半年不在一處,他就變得不再像以往那麽在乎她,難道他有了別的女人?驚覺自個兒如今竟像個妒婦一般想東想西,明珠很是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最後的眼神,涼到他心底,道罷那句話,他當即就後悔了,追到門口,看著她毅然離去的背影,他卻又沒勇氣繼續追上她,回想她句句都說永琰的好話,好似他們才是一家人,而他成了外人一般。


  其實他隻是吃醋而已,盡管永琰可能對她有意,但明珠又無錯,他為何要對她那麽凶呢?

  回坐在椅子上的福康安懊惱不已,隻覺諸多事情堆積在一起,壓得他喘不過氣!

  得了空的烏爾木本想進來與福康安商議他與蘇果的婚事,看主子心情不佳,他隻好忍住,再尋時機。


  午時明珠沒有回她院中,而是帶了伊貝爾在多羅院中用膳。


  多羅得知靈芝已死,拍手稱快!\"多行不義必自斃!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遲與來早!她終於不能再禍害旁人了!\"

  明珠卻隻是看向旁處,目光飄忽,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多羅還以為她是為了福珠隆阿難過,並不知她與福康安起了爭執。


  \"嫂嫂,這些日子,我一直不敢與你提及,怕越提你越傷心,可是,看你一直頹廢我心裏也難受,人總是要往前走,遇到坎兒,停下徘徊無用,隻有忍痛艱難爬過去,日子才能繼續。莫忘了還有伊貝爾,她的將來,還需要你的庇護!\"

  倘若這番話從郭絡羅氏口中說出,明珠並不意外,但多羅與她說起,她甚感訝異,心想多羅成親後並無太大變化啊!即便她如今有了孩子,時常說話還是冒冒失失,今日怎會與她講大道理,還頭頭是道?


  \"何時轉性了,怎的學會說起這般文縐縐的話來?\"

  \"哎呀!被識破了!\"多羅說來也覺別扭,裝不下去的她隻好如實道來,

  \"其實是誠齋看我不開心,知我擔憂你,便教了這些話讓我說來勸你,你知道我揮鞭子在行,說話卻是笨嘴拙舌,總是記不住,隻好慢慢背下來,得空說與你聽,亂七八糟的,嫂嫂莫見怪啊!\"

  多羅這般費心勸她,隻願她能放寬心,她再鬱鬱寡歡,豈不是太沒良心?

  相比之下,福康安就……唉!強顏歡笑的明珠心底卻是涼得透徹,人總是會變的罷?尤其是感情,想起白居易那句:彩雲易散琉璃脆,明珠隻覺愛如烈焰瞬化灰。


  午時不歸也就罷了,晚間也不見她回來,福康安不免有些沉不住氣,幹脆去找福長安,意欲留下蹭飯,福長安著丫鬟去請她二人過來共宴,哪料明珠與多羅都不過來,許是聽下人說他來了,她才不肯出來。


  料想哥嫂大約是鬧了矛盾,福長安也不敢多言,隻與他暢談其他,\"如今和珅入值軍機處,飛升速度著實令人驚歎!\"

  \"他的確是可造之才!隻是……有些操之過急,在朝中豎敵甚多,\"想想自個兒也樹敵頗多,福康安渾不在意,

  \"其實豎敵也不怕,隻要你有後台!所以隻要皇上看他順眼,他就可繼續囂張放肆。\"

  \"他總是有意拉攏我,\"福長安不知如何是好,借機請教,\"依三哥之見,我該不該與他走得近?\"

  獨飲一杯辣心酒,皺了皺眉,他才道:\"不必疏遠,畢竟他如今也算寵臣一個,但也不可太近,指不定哪天他就濕了鞋,連累你就不好了。\"

  \"這……\"說了等於沒說,福長安頓感惆悵,\"豈不是很沒立場?\"

  \"立場?\"福康安失笑道:

  \"為官根本不需要堅定立場!我的立場就是沒有立場,見風使舵即可!當然前提是你得高瞻遠矚,看清局勢與旁人的處境,一時的風光不可攀附,一時的失勢也不可踩低,凡事皆留餘地,需知風水輪流轉,榮辱瞬時幻。\"

  \"三哥說的是,誠齋謹記。\"為官之道,福長安自知沒他哥哥們參得透,做不到像他二哥那樣事故圓滑,更沒有他三哥那樣狂傲不羈的底氣。


  朝中文臣沒幾個是福康安瞧得上眼的,他一向敬重武將,一如阿桂、海蘭察等身經百戰之人,方能得他由衷欽佩。


  默了默,福長安又道:\"隻是,我擔心你與二哥……終歸是親兄弟,僵著不太好罷?\"

  既然福隆安肯大義滅親,福康安自然不會再計較,兄弟間低個頭也不算什麽事兒,\"放心,我會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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