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我家主子曾為姑娘撿回手帕,姑娘可還記得?\"烏爾木提醒道:\"大冷的天兒,在河邊兒……\"
那不正是今日在禦花園所遇之人,\"福康安?\"
\"正是!\"
竟是他,明珠心中一沉,看來,又是她想多了。
\"主子命奴才給姑娘捎句話。\"
黯然的明珠並無心思理會,烏爾木見她不吭聲,隻好如實帶話,
\"主子說:今日跟燕舒姑娘多說了幾句話,並非他本意,不過是為了順應皇後的心意,跟您有過交談,怕您成為眾矢之的,才拉了燕舒做擋箭牌,實則是為您著想,望你萬莫吃醋。\"
這話說得稀奇,明珠隻覺可笑,他以為他是誰,值得她來吃醋?
這姑娘一臉不屑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主子一廂情願?烏爾木不敢多想,硬著頭皮繼續道:\"主子還說,不管姑娘是寶珠還是明珠,日後,必會是福康安的福晉。\"
\"什麽!\"明珠聞言,麵色忽變,是少有的憤怒,片刻後,又恢複常態,對烏爾木道:\"我也有一句話,勞你帶給他。\"
總算有回應了,烏爾木喜滋滋應道:\"姑娘請說,奴才洗耳恭聽,必定一字不漏的帶給主子。\"
不可理喻之人,明珠也不會客氣,\"讓他做夢去罷!\"
\"啊?\"一句話驚得烏爾木下巴都險些掉了下來!
回府的路上,烏爾木憂心忡忡,這話可怎麽傳?寶珠姑娘的反應他又該怎麽給主子描述,他若如實道來,氣炸了的主子定會拿他撒火。唉!真真為難也!
\"做夢?她讓我做夢?\"果不其然,深受打擊的福康安聞言,登時從書案前站了起來,滿臉的不可思議!
烏爾木悻悻點頭,福康安緊握拳頭,後又鬆開,忽然起身,走出書房。
哎?主子怎麽不發火?納悶兒的烏爾木緊跟其上,\"爺!您去哪兒?\"
\"爺上床睡覺,做夢去!\"
躺在床上的福康安想著她清冷的容顏,無名火也壓了下來,不覺輕笑出聲,\"你以為人的夢不會成真麽?真到了那一天,你又會是怎樣的神情?著實期待啊!\"
殿選這一日,出其不意的,燕舒竟被留了牌子,皇後當即變了臉色,可也不敢當眾有微辭,直至殿選結束,她才敢問皇上,\"妾身曾與皇上提過,福康安中意燕舒……\"
\"是麽?\"皇上隻信福康安的話,\"瑤林卻與朕說,他看中的,是阿顏覺羅·寶珠。是故,朕才撂了她的牌子。\"
寶珠?好一個福康安!居然聲東擊西的耍手段!皇後恨得心癢,如今卻已成定局,再無力扭轉。
周圍的恭賀聲燕舒無心受用,若不是皇後為她引薦福康安,她如今也該是覺得榮光無比,然而終究是見了,給了希望又失望,過後怕是念念不忘。
她多想問問皇後這是怎麽一回事,可看皇後的神色,似是也蒙在鼓裏,問了又如何,事已至此,連皇後怕也是無力回天,她,也隻好任命了,夢生,夢醒,不過須臾。
落選的明珠倒是無甚感覺,天地之大,心無歸宿,於她而言,在哪裏都一樣,不過是換個住處罷了。
第二日,明珠便與其他落選的秀女一道離宮回府。府上的人見她歸來,自是少不了冷嘲熱諷,聽慣了,自不會將無關緊要之人的話放在心上。
三月初三這一日十分熱鬧,京城的官宦千金,王孫貴族,阿哥公主們皆聚在圍場裏,放風箏,騎馬打獵,晚上還有宴席,載歌載舞,也算是定姻緣的好去處。
往年劄蘭泰曾帶明珠來過,今年卻是她獨自一人了,她本不願來湊熱鬧,可父親執意命她跟著兄弟姐妹們前來,想讓她散散心,若能尋個如意郎君便是再好不過。
然而到了圍場,眾兄妹便各自約伴遊玩,並無人理會她,她也樂得清淨,尋了一棵大樹,席地而坐。
枝上新芽叢生,嫩綠如水,青青楊柳逐風舞,閉目尋香,心曠神怡。
正愜意之際,忽有一雙手,捂住她雙眼,嬉笑著,\"猜猜我是誰!\"
回憶忽然侵襲,劄蘭泰也曾這樣逗過她,他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無論他再如何偽裝變聲,她都能輕易猜出,而今這個聲音,卻不是他……
明珠也不吭聲,隻覆上擋住她雙眼的手,修長的指甲用力一掐,
\"嘶——\"那人慘叫出聲,立時鬆手。
\"好狠的丫頭!差點掐出血來!\"
\"對你這樣的人,何須客氣?\"
\"我這樣的?你倒說說我是怎樣的?\"福康安一聽這話饒有興致,
\"哎?你沒回頭怎的知曉我是誰?你記得我的聲音?看來你對我印象頗深呐!\"
自負之人,不外如是,明珠不願理會,福康安半蹲而就,湊在她身邊問,
\"旁人都約伴遊玩,獨你一人坐在這兒,沒有情郎陪你麽?\"
忍無可忍的明珠冷臉看向他,\"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囉嗦!\"
\"有!\"福康安欣賞著她冰冷,笑眯眯道:\"你唄!一般人爺才不屑對她囉嗦!\"
\"所以我還得感激你看得起我?\"明珠隻覺他的想法很可笑,福康安卻是鍥而不舍,
\"不如我陪你罷!你會不會騎馬?\"
\"不會。\"
\"我教你啊!\"明知她不會同意,想著她喜歡用銀子衡量別人的好心,福康安又故意道:\"二十兩銀子包教包會!\"
\"我隻有十兩。\"她本不想理會,卻在刹那間看到前方不遠處,劄蘭泰與九公主騎著馬並肩而行,瞬時改了主意。
\"那你先付我十兩定金,教會再付餘下的。\"
\"成交!\"
明珠起身,拿出銀子遞給他,福康安愣愣接住,又有種被人打發的感覺,不過這一次,他不會還給她了,佳人的銀子,得好好收著。
來到馬兒左邊,明珠踩穩馬蹬便上了馬,其實劄蘭泰曾教過她,她學了會子便不肯再學,有些怕顛簸,她既不喜,劄蘭泰自不會強迫她去學。
現今見他與公主騎馬同行,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學了。
可福康安的馬兒認人,她剛上去,馬兒便開始扭動,險些將她摔下來,明珠嚇得不敢鬆手,又不知如何是好,福康安見狀飛身躍上馬鞍,從她身後抓住韁繩,才讓馬兒平靜下來,\"你沒事罷?\"
\"我……\"心有餘悸的明珠怯怯道:\"我還是下來罷!\"
\"銀子都收了,今兒個非得教會你!\"話音剛落,福康安不顧她的懼怕,一揮馬鞭,馬兒便開始奔馳,
\"啊——\"明珠的身子有些搖晃,還不懂與馬兒配合,福康安一手握疆繩,一手自身後圈住她腰身,\"放心!有我在,必不會教你摔下去。\"
黑風急速向前,穿過人群,呼嘯而去,當劄蘭泰看到明珠竟與男子同乘一匹馬時,不禁愕然。
\"那不是福康安麽?\"人群中有人驚呼。
\"是啊!與他同行的女子是誰?\"
\"不認得!\"
\"有點像……咱們府上那個寶珠啊!\"阿顏覺羅家的女兒怔怔地看著前方,喃喃自語。
另一個姐妹嗤笑道:\"怎麽可能?福康安怎會與那個卑賤的女子一道!\"
眾人的猜測散於滾滾煙塵,此刻福康安隻在專心教她,
\"手放鬆,是你牽製馬兒,不是它牽製你,但也不需太用力,否則馬兒會不自在,自然想擺脫你的束縛。\"
\"說得輕巧!\"明珠一時掌握不了那個力度,有些心急,
\"那就莫再想了,隨心所欲罷!\"女兒香隨風飄來,沁入福康安心脾,令他不禁歎道:\"真香!\"
\"什麽?\"
\"呃……\"怕她揍人,福康安忙改口道:\"我說花真香!你沒聞到麽?\"
\"沒有。\"
周遭一片安靜,隻餘風在耳畔呼嘯的聲音,前方似有盡頭,卻又看不到盡頭。
奔馳了一陣兒,福康安怕她累,便停了下來,自己先下馬,又伸手來扶她,她卻不肯遞手,\"我不是弱女子,不需你照顧。\"
當真不給麵子,訕訕地收回手,福康安又問她感覺如何。
\"什麽?\"明珠不知他想問哪一方麵。
看著藍天,福康安灑脫笑道:\"我不開心時,最喜歡一個人騎馬,馳騁天地間,仿佛所有的煩惱都能隨風拋諸腦後,很快便忘了。\"
是麽?\"你也有不如意?\"
這話問得怪異,福康安哭笑不得,\"是人都有煩惱,我為何不能有?\"
沉默片刻,明珠道:\"你父母健在,官運亨通,又受諸多女子青睞,還有哪裏不如意?\"
\"榮光都是旁人眼中的,實則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喜歡慨歎抱怨的福康安隨即轉了話頭,調笑道:
\"你倒是對我家世背景很了解,是不是刻意打聽過我?\"
白了他一眼,明珠如實道:\"不過是在宮裏那些秀女時常提及你,我又不是聾子,被迫聽到罷了!\"
\"哦?她們說我什麽?\"
此人真是好奇心太重,明珠十分後悔自己多說了幾句,不肯再多說,他卻不依不饒,\"說來聽聽唄!\"
明珠煩不勝煩,隻得道:\"說你是她們的夢中人。\"
想來也就是這些,福康安渾不在意,就等這句話,而後再借機問她,\"也是你的麽?\"
得寸進尺!明珠板著臉道:\"少跟我玩笑,我最討厭登徒子!\"
\"嘖嘖,生氣了?\"眼見氣氛有些尷尬,想了想,福康安起身,來到馬兒身邊,對她道:
\"想學騎馬,便要先與馬兒做朋友,它叫黑風,你且過來。\"
\"做甚?\"明珠不肯過去,隻遠遠看著。
\"我又不是妖怪,還能吃了你不成?過來!\"福康安又招了招手,她才肯過去,
\"你幫黑風順順毛,它最喜歡了。\"
明珠依言抬手,又不敢靠近,生怕踢人,福康安見不得她猶豫,拉住她手腕將她的手覆在馬頸上,\"沒有那麽可怕,我還在呢,它不敢欺負你。\"
學著福康安的樣子為它捋了捋,它倒是安靜的享受著,
\"告訴它你的名字,讓它記住你。\"
\"黑風,我叫明珠。\"
聞言,福康安頓時懵了,\"你到底叫什麽?\"
明珠看向他,一臉關你甚事的模樣,福康安撇撇嘴不再多言,她又接著道:\"我沒有惡意,你可不要讓我摔下來。\"
道罷,她又一次上馬,\"乖乖的,不要跑快啊!\"
隨後,牽動韁繩,馬兒噠噠向前,穩穩輕跑,眼見她越跑越遠,笑嗬嗬的福康安忽覺哪裏不對勁兒,慌忙在身後喊道:\"哎!莫不是要回去罷?等我呀!總不能教我跑回去罷?\"
哼!想扔下他?沒門!福康安一個口哨,黑風便又掉頭回來,明珠怎麽也製止不住,待到福康安麵前,迎頭便是一頓訓責,
\"你個沒良心的!想恩將仇報拐了我的黑風不管我?\"
明珠才不承認,仰首道:\"不過是學騎馬,銀子都給你了還怕什麽?\"
\"黑風可是皇上禦賜的千裏馬,十兩買不到它一個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