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那男子也不理她,任她捶打,待到上了岸,將她放在岸邊,自個兒坐在一旁喘著氣,兩人皆是衣衫盡濕,冰冷刺骨的水令他打了個寒顫,邊擰著淌水的衣袖,邊嗤道:


  \"花樣年華,有什麽想不開的,竟要自盡?\"

  \"誰要自盡?\"明珠莫名其妙。


  藍衣男子皺眉苦笑,\"肯定不是我。\"

  \"我是去撿手帕。\"明珠怒目而視,又看向河中的手帕。


  那人一看,河中果然飄著一方帕子,不覺朗笑出聲,\"原是誤會一場,沒了便沒了,我再賠你便是。\"

  \"你賠不起。\"明珠瞪著他道。說罷,便不顧身上寒涼,又起身向河邊走去。


  \"怎麽?\"藍衣男子追上前,拉住她,\"你還要去撿?都飄那麽遠了,再說你不嫌冷麽?東西重要還是身子重要?\"

  明珠毫不理會,一把甩開他,那男子跟在她身後,見她真的要下去,伸手擋住,\"還是我去罷!\"

  \"爺,奴才去吧,\"藍衣男子身後的隨從道:\"您若著涼,奴才可吃罪不起。\"

  \"得了罷!才剛打獵你崴了腳,你說你瘸著下去,一不留神再掉裏邊兒,爺還得下去背你!忒不劃算!\"

  說著便下了水。剛下去他便有些後悔了,方才是救人心切,也沒心思想太多,如今卻又為了個陌生人的一條帕子,冬月下河,何苦來哉?

  拾回手帕上了岸,男子打了個噴嚏,不覺埋怨道:\"我若受了風寒,你可得為我抓藥。\"

  原是句玩笑話,隻怪那人運氣不佳,遇上了不喜頑笑閑扯的明珠,\"堂堂男子漢,動不動便身子不適?\"

  \"哎?\"那人聞言,氣急敗壞,\"男子不是人?男子就不該感染風寒?我又不是神仙!\"

  \"手帕給我。\"沒有寒暄客套,明珠隻是向他伸出手掌。


  男子非但沒有依從,反而嬉笑著問,\"情人的?\"

  \"還給我!\"

  \"你先回答我。\"

  那人依舊淺笑,不是溫雅,而是耍賴,令人反感,不願廢話,明珠隻是冷冷地盯著他,看得他心裏發毛。


  藍衣男子似覺無趣,便抖開帕子來看,但見上麵繡著明珠二字。


  \"你的名字?\"

  \"少囉嗦,本姑娘心情不好,你最好莫要招惹。\"明珠大概自己都不知曉,她的性子,被劄蘭泰寵的越發冷清了。


  她若生氣,不會哭鬧,不會打罵,隻是不言語。每回她一倔,劄蘭泰總會讓著她,由著她。


  從今往後,大概再不會有人能理解她每一個細微的眼神所代表的含義了。


  \"這是要哭了麽?\"那人嬉笑著,\"你若哭了,我便給你。\"

  哭?哼!明珠不禁在心中冷笑,沒有人值得她去哭。


  以為她會惱羞成怒地罵自己,不想卻沒了下文,\"給你便是。誰稀罕!\"

  男子訕訕地將手帕送至她麵前,明珠冷冷接過,轉身即走。


  就這麽走了?那人見狀,有些忿忿不平,\"喂!我幫了你,連聲謝都聽不到?大冬天的為你下水,我快凍死了。\"

  \"我沒求著你。\"明珠頭也不回地道。


  \"你這丫頭當真是無情無義!\"藍衣男子在身後叫嚷道:\"哪家的姑娘?改天我定得到你府上討要人情。\"

  聞言,明珠停步,思索了片刻,她又轉身走向那人。行至他麵前,從荷包中拿出一錠銀子遞給他。


  男子愣愣地接住,心中十分納罕,\"這是……?\"

  \"你不就想要這個麽?\"

  \"爺就為了十兩銀子大冷天的下水?\"當真是奇恥大辱,男子登時橫眉怒目,\"真不知是你有毛病,還是我有毛病!\"

  這麽說似乎有些瞧不起人,明珠遂改口道:\"隻當賠你身衣裳。\"

  \"就十兩?\"男子麵帶不屑,哼笑道:\"連爺袖領的貂絨都買不到!\"

  \"不要便罷!\"明珠也不勉強,正待轉身,卻聽那人又道:


  \"哎,等等。\"

  明珠不耐地看向他,等待下文。


  豈料那人將手一伸,喚了聲\"烏爾木\"。身側的隨從趕忙遞上一張銀票,那人接過手來,又遞給明珠,\"今兒個爺心情好,賞你一百兩!\"

  \"你……\"此人竟如此盛氣淩人,明珠不再理會,毅然離開。


  待她走後,藍衣男子心思鬱結,心道從來都是爺打賞別人,今兒倒好,竟被人賞了!


  回去的路上,隨從烏爾木亦覺納悶,\"爺,奴才也奇怪,您既不為那幾兩銀子,卻是為何再三下河?\"

  \"是啊!為何?\"男子也想不出個究竟,頗為憂心,自言自語道:

  \"難不成我真的有病?\"

  烏爾木嘿嘿笑道:\"爺您沒毛病,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窈窕尚算,淑?\"想起那女子方才的表現,藍衣男子不覺搖頭連連。


  烏爾木猜測道:\"興許是人家那姑娘今兒個心情不好,才對爺冷淡了些。\"

  \"她心情不好又不是我惹的,\"男子不覺挑眉抱怨,\"何必對我苦著張臉。\"

  \"爺,要不要奴才去打聽打聽?\"烏爾木自告奮勇。


  藍衣男子自是明白他的小心思,接口而問,\"然後呢?\"

  烏爾木尷尬地笑笑,\"老夫人不是直催著爺您成家麽?\"

  \"敢情你覺著她合適?\"

  \"還可以罷!\"烏爾木也不敢妄加評判,隻是覺得,\"爺您不是上心嘛!\"

  冷風迎麵吹來,濕透的衣衫緊貼在身上,格外寒涼,\"爺那是逞英雄!\"藍衣男子白了隨從一眼,極不情願地道:\"現在後悔了!冷死啦!\"

  烏爾木掩嘴偷笑,猛然瞧見主子在瞪著他,趕忙斂了神色,幹咳了幾聲,遂又怯怯地道:\"回了府裏,老夫人問起該怎麽交待?\"

  瞥了他一眼,藍衣男子訓道:\"要你幹嘛?\"

  烏爾木撇了撇嘴,\"扯唄!\"

  回府之後的日子一片死寂,沒了劄蘭泰的湊熱鬧,明珠又回到了一個人的世界。


  在此期間,劄蘭泰曾派人送來一封信,她沒看,直接燒了,連同他以往寫給她的幾十封信,還有那些他曾送她的東西,統統燒毀。


  不能相守,便沒有資格說愛,這是母親用盡一生才讀懂的教訓。所幸,明珠一直都懂,一直謹記。


  有一日,兩個妹妹來到她院中,興致勃勃地說起聖上已為劄蘭泰與九公主賜婚一事,

  \"之前仗著有泰哥哥維護,你趾高氣揚,可笑他最後還是要娶公主,哼!不自量力的東西!\"

  往日裏,明珠被她們欺侮之時,總有劄蘭泰站出來為她出頭,而如今,再沒有人會立在她身前,遮擋流言蜚語,沒了……


  明珠知道,沒有實力的憤怒十分可笑,沉默才是她唯一可以做的反擊。


  待她們說累了,自然會停。


  接下來的日子裏,沒有期待,沒有波瀾,有時她會想,自己為了什麽才活著。可是母親那麽艱難將她養育成人,她又怎能輕生?


  老天安排她到這世間,隻是為了折磨她麽?她倒想看看,老天能把她折騰成什麽樣子。


  夜裏,北風卷著大雪,在空中放肆呼嘯,蜷縮在溫暖的被窩裏,明珠忽然覺得,自己還是幸福的,至少,沒有饑寒交迫,比起旁人,她已幸運太多,平安的活著,便是蒼天對她最大的恩賜了罷,她真的不該奢望太多。


  不必奢望感情,感情或許能溫暖一時,一旦冷卻,隻怕是要催魂蝕骨,想來,也隻有被褥,能溫暖人一世。


  開春之後,便是秀女大選。


  劄蘭泰曾說,會買通官員教她落選,如今他二人再無牽扯,又有誰會管她。


  中選,於家族而言,才是光榮罷,倘若真有那麽一天,她們誰還敢挖苦諷刺於她?都得拜倒在她腳下罷?


  然,這是她想要的麽?旁人辱罵,她便不幸,旁人臣服,她便是幸了麽?不!雨水,抑或紙傘,於她而言,不重要,她依舊是她自己,孤獨的一個人。


  她的心,一直高懸著,不願曲從於誰,然而,她的人,不是一直在曲從麽?

  路,終究要走,不管你是迷茫還是清醒。


  不可思議的是,明珠竟然稀裏糊塗的過了兩次篩選,她能走近宮中,究竟是因容貌,還是家世?

  再過幾日便是殿選,倘若再中,那她真的要做皇上的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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