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酸
知足者,人長樂。
所以秦川放棄了把母樹也一並挖回去栽種的想法。
這東西太大棵,扛不動,還紮人。
把十幾株野柑橘幼苗捆好之後,掛在鏟子後麵開始往回走。
對於秦川這種經常往家裏搬東西的行為,豁耳鹿已經見怪不怪了。
它把頭湊過來,卷了幾張葉子入口,發現不僅不好吃,還嗆鼻子辣眼睛。
呼嚕嚕把嘴裏的東西甩出去,趕緊跑到湖邊飲水漱口。
然後回頭,有些憐憫的看著秦川。似乎在想:
這隻兩腳獸已經沒救了,這麽難吃的東西也往家裏搬,簡直不可理喻。
難道脆嫩的茅草和多汁的水菜它不香嗎?
秦川把幼苗放在湖邊的淤泥裏養著,然後開始弄吃的。
台階上,那隻報恩雞還是堅持每天過來下蛋。他數了數,有五六個了。再攢一段時間應該可以抱窩了吧。
他倒是希望那隻野雞早點過來抱窩,這樣他等個把月就能收獲一窩小野雞了。
這比他下套子來的容易多了。而且從小養著的,應該更容易馴化吧。
把雞窩抱到回廊的角落裏,他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這裏沒有風吹日曬,應該要好點。他總覺得那隻野雞還是有點怕他的。
下午他就吭哧吭哧的把幼苗給挖坑種了下去。這地方長年無凍,應該不影響栽種。平日裏多澆點水就好了。
時間雖然還早,但他並不準備繼續勞作下去。
勞逸結合才是王道。
他靠在躺椅上,旁邊放著一盤野橘子。這東西堪比檸檬,剝一顆放嘴裏,提神醒腦。
算算時間,應該是這個世界的冬季。往北的地方可能早就大雪紛飛了,而他依舊是背心短褲。
可能是逐漸野化的緣故,他並沒有覺得有多冷。好在身上的毛發沒有被催生出來,不然他肯定要把衣服套上,以隔絕它們生長。
人生已經如此艱難,他不想再把自己變得毛茸茸的。
又不是血脈修煉,返祖,是不對的。
……
遷安縣,地處素江永徽四州交界處。有安河,自西北向東南匯入寧江。
今天是預考放榜的日子,許毅文依舊沒過。
他那麽努力,平時文章也寫不錯,偏偏每次都過不了預考。那些比他差的都過了。
過不了預考,連參加科舉的資格都沒有。
年年如此,他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他隻想把姐姐的病治好,然後好好操持家裏那幾畝田地。
中午,在花了大價錢之後,他終於把十裏八鄉最有名的王大夫給請來了。
他的家就在前麵,是一處破落的院子。
泥巴院落杵在白雪地裏,顯得有些突兀。錐子似的冰棱掛在牆頭,閃耀著七色的光芒。
許毅文穿著薄布長衫,努力挺直身子走路,想要維持讀書人的君子風度。
隨即又忍不住佝僂著腰,把凍僵的雙手戳進腋窩裏。小老頭一樣的動作,讓他看起來有些滑稽,但眼中的焦急之色卻越來越明顯。
吱呀——
冷風隨著他一起灌進來,吹得雪花滿院紛飛。
“王大夫,快點,快點!”許毅文臉上的焦急之色再也藏不住,連寒冷都忘記了。
王大夫聲名遠揚,他花了將近十兩銀子才把人請來。
那可是沉甸甸的銀子,他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把門打開之後,他就踉蹌地跑了進去,摔了一跤也不在乎。
什麽學子風度都去他的吧。
哐當,推開房門。
“阿姊,我給你找了個大夫!”
自父母去世,他們姐弟倆便相依為命。姐姐農閑之餘,四處給人做工掙錢讓他讀書。
天寒地凍的時候,還在冰水裏給人漿洗衣物。雙手凍得通紅皴裂也沒說什麽,就希望他將來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他也想榜上有名,飛黃騰達,做夢都想。
但這個年代,不是誰都讀得起書的。讀書破萬卷,才能下筆如有神。
桌子上那幾本書他都翻爛了,卻依舊次次名落孫山。能考上的人,哪個家裏不是有大量的藏書可供閱讀。
而他的手裏卻隻有那幾本啟蒙讀物,平時都隻能低聲下氣去求人借書。
就這,還不一定能借到。畢竟名額有限,你學到了,別人豈不是要被擠下來。
供養一個人讀書,誰不是舉家舉族之力。而他隻有一個阿姊。
長年累月,操勞不息,終於還是病倒了。
許毅文剛開始的時候也是意氣風發,覺得前程在望。但是十年寒窗,他連鄉裏的預考都過不去,更遑論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親人,功名。
他心裏早已做出了取舍。
隻等姐姐病好,便回家耕作。然後給姐姐找個好人家嫁了,再拖下去這輩子就毀了。
他有野心,奈何時運不濟。
時也!命也!
長姐如母,恩重如山,不可辜負。現在是他擔當頂梁柱的時候了。
看著姐姐麵色蒼白,眼眶深陷,他就愧疚不已。好在身下墊著厚厚的稻草,可以提供些許暖意。
蓋著的被子也是丁丁補補,像綠草地上開出來的白色野花。
“王大夫,這就是家姐,您了一定要救救她啊……”他把王大夫拉了過來。
王大夫把手搭在脈搏上,感受指尖傳來的微弱跳動,不由得搖了搖頭。
看到王大夫搖頭,許毅文心裏涼了半截。但還是追著王大夫的腳步走了出來。
“我阿姊她沒事的,對不對?”
“若是早些時候,唉……準備後事吧。”
“王大夫,求求你,開點藥,開點藥好不好……您可是神醫,您一定要救救我姐。
求您了,開點藥好不好,說不定吃了就能好呢!”許毅文急得眼淚打轉。
他已經沒有父母了,怎麽可以再沒了姐姐。如果這樣,那他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這診金我就不要了。”把懷裏的銀子掏出來,放在桌子上,然後搖晃著腦袋推開門,“唉,這世道……都是可憐人呐。”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王大夫早已經離去了。
病床上,許氏眨動眼皮,張著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許毅文坐過去,握著許氏腫脹的雙手,“阿姊,你不要說話。王大夫剛給你診治了,沒什麽大礙。你看,他藥都沒給我開,說明問題不大。”
第二天,許毅文醒來的時候,發現桌子上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米湯。
他噌爬起來,衣服都顧不得穿,不停地左右端詳坐在一旁的許氏。
“阿姊,你好了?”
“毅文啊,阿姊給你煮了米湯,趕緊喝了暖暖身子。你看你,都瘦了。”許氏伸手想要摸摸許毅文的臉,但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見弟弟不說話,她繼續道:“毅文啊,這次預考過了嗎?你看你,回來都不跟我說說。”
他把許氏的手抓住,然後放到自己臉上,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看看你,都多大了,還哭鼻子呢。”
“阿姊,過了,我過了,這是高興的。往後你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過了好,過了好啊……阿姊可算是盼到了。”許氏蒼白的臉上綻放出如花般的笑容,“你喝湯,阿姊困了去歇會……”
許氏走到床上躺下,嘴裏的笑容始終沒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