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祠堂
良久,到底還是柳玄鬆先行止住了哭意,老族長淚眼朦朧的望著仍舊啜泣不停的柳元正,輕輕的拍著少年的脊背,仿佛寬厚的長者一般,反過頭來輕聲寬慰著柳元正。
“好孩子,莫往心裏去,莫往心裏去,這都是你堂兄的緣法,你自好生爭些氣,多做些大好事情,也使你堂兄的付出不被辜負。”
說著,便見柳元正隻是不住的點頭,嘴唇蠕動著,到底難說出話來。
反而是柳玄鬆,一手仍撫在柳元正脊背上,又轉過身,朝著柳氏眾人扯了扯蒼老的麵容,強笑了一聲。
“你們看看,子弟歸家,本該是好事,卻教我伯侄二人攪和了,大家都是做親厚長輩的,就別圍在這兒看了,元正這孩子就讓我這個做大伯的好生招待著吧。”
說話間,人群熙熙攘攘散去,柳玄鬆這才折轉過身來,凝視著柳元正的悲容,不喜不悲的開口道。
“元正,咱們伯侄倆,往宗族正堂一敘吧,站在這裏許久了,再站下去就不像話了。”
聞言,柳元正這才顫顫巍巍的抬起頭來,撚著袖袍的一角,輕輕拭去了眼淚,望著柳玄鬆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一如昔年一般乖巧的應下。
“侄兒一切都聽伯父的。”
聞言,柳玄鬆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些什麽?隻是側過身子來?虛虛的引著柳元正往宗族正堂走去。
……
少頃。
寂靜而寬敞的正堂中,兩人緩步而入。
凝望著正堂中熟悉而陌生的景致?柳元正似乎有些失神一般?不由自主的越過了柳玄鬆,複立在正堂中央?悵然不語。
再看柳玄鬆,入得正堂之後?他便站在門口處?駐足不前,待得柳元正走進來,他複又折身,伸手將正堂的大門緊緊地合上。
關上門的那一瞬間?柳玄鬆整個人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骨?整個人佝僂了下去,一瞬間變得蒼老了許多。
老道望著柳元正的背影,又似乎有些膽怯,不敢長久的去看,緊接著避開了目光?怔怔的望著身前地板上的花紋。
他很清楚的知曉,今時?已然不同於往日了。
當諸般事情從中土之西傳到嶺南柳家的事情,柳玄鬆便知曉?當年欠的債,做的孽?是到了償還的時候。
隻是到了這一刻?當兩人真切的站在正堂中的時候?柳玄鬆方才感受到那種實感。
同樣是築基境界修士,柳元正站在那裏,隻是一眼,便教柳玄鬆覺得,自己是在望向一片汪洋大海。
無量而不可測。
他低著頭,漸漸地,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族長這是有事要問我?”
忽地,柳元正冷清的聲音傳來,使得柳玄鬆這裏呼吸猛地一頓。
倏忽之間,柳玄鬆就漲紅了臉。
哪怕柳元正並沒有折身回望,原地裏,柳玄鬆仍舊很是艱難的點了點頭。
“元正,你堂……我是想問,元邱這孩子,傷勢到底如何了?”
聞言,柳元正這裏罕有的沉默下來,再開口時,聲音也不是方才那般冷清,滿是感懷。
“穴竅有缺本就是大傷,更何況還是傷在了氣海丹田這樣的緊要地方,好在及時服下了宗門的寶丹,護住了祖竅命宮,如今仍得築基境界之壽數,修為卻到底還是不在了,此等傷勢不比尋常,若要尋法救治,恐怕還需另有機緣在才好,這一時半刻的,已經不是什麽尋常丹藥能救得了。”
說到最後,兩人都沉默了下去。
半晌,還是柳元正先行開了口。
“伯父,這話我說來,許是你會不信,但我仍舊要說,堂兄這事兒,終歸有一部分是因我而起,雖不能說是我害得他,但此事我卻始終掛念在心上,求機緣的事情,難說甚麽保證,但我定會尋辦法,盡力救一救堂兄的傷。”
聽著柳元正的這一番話,駐足在門口的柳玄鬆聞言,整個人肉眼可見的鬆弛了下去。
他仿佛鬆了一口氣。
“信!伯父如何不信!元正你自幼便是這般寬厚之人,是伯父不好,一切盡是我之過,自那五雷聖令送到咱們柳家的那一天開始,伯父就生了不好的心思!這千錯萬錯,盡歸於我一人之身,元邱這孩子是個沒心思的,你能不怨及他,願意繼續助他一助,伯父已經很是感激,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了。”
越是這般說著,柳玄鬆這裏便越是激動起來。
乃至於他的言語都有些淩亂,幹枯的雙手顫抖著,無所適從著,又急急地說了下去。
“元正,你來之前,伯父就已經想好,咱們不提前因,這幾年裏,德才天資,已經黑白分明,你在上宗做得好大事情,於情於理,也該是你提挈咱們柳氏繁盛下去,我也好,元邱也罷,老的垂暮衰朽,少的不經世事,都再難堪大用,故而這族長之位……”
未及柳玄鬆這裏繼續說下去,柳元正卻忽的折過身來,望向柳玄鬆的方向。
隻是一眼,柳玄鬆這裏竟然一字都說不出口了。
少年隻是靜靜地望著他,平靜的麵容上瞧不出喜悲來。
“族長要置我於不仁不義,不忠不孝?”
聞言,柳玄鬆登時麵露駭然神色。
“我……我豈敢這般想,我實在是為咱們柳家……”
又是未及柳玄鬆說完,少年複又搖了搖頭。
他環視了一番,徑直尋到昔年自己曾經坐過的位置,緩步走去,施施然落座,方才繼續開口道。
“族長或許真是這麽想的,或許不是這麽想的,這些並不重要,隻是要請教您老,關於咱們柳家五雷聖令的醃臢事情,不說師門裏人盡皆知,卻也不是甚麽隱秘事情。
我昔年經了這麽一遭,如今好賴算是修行有成了,結果陰差陽錯,堂兄因我而傷,於是我過山門而不入,星夜奔返回鄉,到最後卻成了咱們柳家的家主……
您老顫顫巍巍的傳位,堂兄更是心誌消沉,反而是我登得此位,丹宴聞法諸友要如何待我?師門長輩又該如何看我?彼時,還說得清麽?誰去說?是我?還是您老?”
說到這裏,原地裏,柳玄鬆已經呐呐不語,數度欲言又止。
“元正,是我短視,失了計較,若我但凡有些許高明見識,不至於昔年就對你做下諸般錯事,此一番,你若有所思量,盡且言語便是。”
聞言,柳元正倒是當仁不讓的點了點頭。
“族長先前說,該我提挈咱們柳家繁盛,或許吧,既然如此,族中大族老之位,已經空缺很多年了罷?以我如今修為,得此位,不勉強吧?”
聞言,柳玄鬆連連應下。
“不勉強,不勉強!”
說話間,柳元正已經緩緩起身。
“昔年的事情再醃臢,族長做得,我卻做不得了,咱們到底是柳氏血親,體麵點兒收場也好,傳出去,未嚐不是佳話。還有……”
“元正你說。”
“族長就別想著晉升結丹之境了,安心養老就是,老祖也好,堂兄也好,一切有我在,侄兒想做一輩子得君子,伯父莫教我為難。”
聞言,柳玄鬆表情一怔。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複雜。
到底,還是在柳元正即將走到門前的時候,艱難的點了點頭。
“一切都依……大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