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宮中年宴
月份已深，玲瓏卻隻穿一身輕薄的流雲薄襖，她雙手勾著擺在上衣下方，微垂著額頭，凍的得吸氣，看起來她有些局促不安。
警惕的眼，任誰看了都會第一想到滿身戒備的貓。她的眉心有一顆紅痣，如朱砂似的暗紅，倘若撇開她一身縕袍敝衣，再細細看看，也算長得眉清目秀。
玉眠將一切看在眼裏，知曉她擔心自己才出虎穴又入龍潭，她輕柔地看著玲瓏，用盡心思安慰她：“放心吧，林才人人很好，你也是有福，被林才人看上了，調出了浣衣局。”
她邊說邊打量著玲瓏，把握著尺度。原以為經玉眠一安慰，她會放鬆些，跟玉眠說上話，哪知，玲瓏一直低著頭，不敢直視玉眠和小福子的眼，她聽著玉眠的話，也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到了長慶宮，玉眠就立即把玲瓏領到林芳茵的麵前。知曉了源餘的行徑，林芳茵越發對她憐惜，來長慶宮這幾天未派任何活，隻讓她安心靜養，養好長著凍瘡的手，待手不發癢再來幹活。
這幾日，玲瓏瞧著長慶宮上下的人都好極了，每每西殿的李才人來時，都會給她帶些藥，治療身上的疤痕和手上的凍瘡。
知道玲瓏心有鬱結，於是對於傷疤的來源都是閉口不提，漸漸地，玲瓏與長慶宮的人越發的熟絡，性子也不似從前那般封閉，有時，也會跟宮裏的丫頭們打鬧。
這日子過得倒也平靜，直到年夜將近，整個後宮才又熱鬧起來。
“才人，這是皇後娘娘賞下來的素餡餑餑，瞧著福娃娃，多招喜。”玉淨歡脫地跳著，儼然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
快過年了，到處張燈結彩，林芳茵和幾個丫頭齊齊地剪了幾個副對子和各種剪紙，預備過年的時候貼上，宮宴明個就開始了。林芳茵覺得自己的身子重了些，腰身也粗了。
她摸著玉淨的小腦袋，盈盈一笑道：“吃吧，看你這小眼睛都快黏在上麵了。”
說罷，一屋裏的人都大笑起來，看著大快朵頤的玉淨，林芳茵無奈地搖了搖頭。
玉眠好笑地看著玉淨，隨後將她趕到一邊，走到林芳茵麵前，眉歡眼笑地說：“小姐也太寵她了，瞧她這勁兒，越發地亂了規矩。”
林芳茵笑了笑，並未再說些什麽，她看著放在軟榻上的玉帶，一臉溫色地說：“給皇上做的玉帶也快好了，明個兒給皇上送去。”
林芳茵興致勃勃的模樣，看的玉眠也是心寬，好歹，林芳茵有了這孩子，心結也解了，心心念念的都在這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次日，毅王府邸，一處通幽的靜謐閣樓，紗窗後一個娉婷的身影，讓人看起來不覺心馳神往。一枚銅鏡前，女子靜靜地端坐著，畫著黛眉，隨即塗起了胭脂，雙瞳剪水，杏臉桃腮，霧鬢雲鬟，恍若畫中人似的。
隻是女子不笑生寒，一笑清媚。顧盼生姿，嫣然無方。毅王站在門邊，看著豐神卓約的女子，毅王不覺喉頭一緊，喉結上下滾動。
這個女子與從前那個雙眼懼意，膽怯溫婉的大家閨秀大相徑庭，沒了不諳世事的純真，這個女子的眼睛裏蘊含了太多，連毅王自己都已琢磨不透。
但他知道，她心中的狠如燎原之火，飛速地蔓延。
“準備好了？一會兒進宮去。”說罷，毅王最後看了這個不動聲色的女子，他期待從她一如淡漠的臉上看出不一樣的情愫，可沒有，她還是那些靜坐著，仿佛已隔絕了世間。
不知何時起，毅王心中不讓她進宮的念想越發濃厚，日夜折磨著他的心，看著她絲毫不放在心上，毅王心中一痛。
如果這時，她猛然起身對他說，不進宮，那麽，毅王會不顧一切地把她藏在府裏，永遠嗬護她。
沒有，什麽都沒有，她寧願以一己之力，進入那虎狼之地，為家人報仇，也不願求他。
最後，毅王附在門框上的手一鬆，歎著氣，輕如羽毛的聲音：“保重。”
這句不痛不癢的話，他不知女子聽到與否，此刻，所有的話盡在不言中，唯有這一句話，他擱在心裏好久，終於不管不顧地說出，也算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車轆滾滾，揚起的塵土飄搖，四散的煙塵浸著凡世的喧囂，街市上四處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女子靜靜掀開車簾的一角，看著販夫走卒，嬉鬧孩童，聽著孩子撒嬌地對著一邊父親說：“爹，我要這個。”
“好，孩兒要什麽爹都給買。”和藹低沉的聲音，仿佛一把錘子砸開女子努力想要塵封的記憶，她悄無聲息地哭泣，狹窄的馬車裏，女子的嗚咽聲猶如尖刀一般刺進毅王的身上。
他哽在心上的話還是沒吐露出來，皇城臨近，哪怕是隔著遠，透過那一道道宮牆，還是能看見皇城裏刺眼的金磚，它們一層層摞在毅王的心上，漸漸地快要形成氣勢磅礴的巍峨宮殿，他像是能聽到宮人步履匆匆的腳步聲，能看到宮殿裏赤金細雕的龍椅，上麵空蕩蕩，自己正一步步地踏向那個九五之尊的寶座。
這一刻，再無兒女情長，優柔寡斷，畏畏縮縮的毅王，他神采奕奕地看著向他打開的宮門，那高大的宮門也好像打開了他深處蠢蠢欲動的渴望。
“毅王到！”隨著尖著嗓子的太監一喊，四座都齊刷刷地朝著殿門看去，毅王冷峻的臉靜等百官的朝視，他始終看著座上的皇上，走到前麵，躬身一曲，昂揚高亢的聲音環繞在殿內：“兒臣拜見父皇，祝父皇福澤綿延，萬壽無疆。”
皇上一臉喜氣，連忙讓毅王起身，又差人賜座，他看著四座聚齊，隨後渾厚的聲音傳來：“福祿，把賜菜的單子宣讀一遍。”
皇上話音一落，一旁的福祿彎腰點頭稱“是”，隨後手拿一本冊子，尖著聲音喊道：“司徒林府賜招積鮑魚盞一道，太師溫府賜鳳尾魚翅一道，衛太尉賜翡翠芹香蝦餃皇一道……”
宣讀了好一會兒才結束，讀完，幾個太監齊齊地端出了一道道禦菜，然後，由太監和侍衛一齊送到各府上。
座下，毅王小呡一口酒，眼睛冰冷地看著坐在對麵的一臉淡定的承德王，這副仁厚寬德的模樣不禁讓文武百官對其稱讚有加，連皇上都是青睞有加，一到了棘手難處理的事，無不交給承德王，每次承德王的處理無不讓皇上感歎。
而毅王韜光養晦了已久，不在皇上麵前顯露突出，一是怕德妃被皇後她們惦記上，二是自己勢力不大，根基不穩。可現今看來，不知不覺間，承德王的一舉一動都能在朝堂上站掀起驚濤駭浪。
麵前的美味佳肴已然提不起毅王的任何食欲。辛辣的酒一杯一杯地往毅王肚子裏灌，他似笑非笑，看著酒杯裏的酒，掐算著時機。
趙原已由德妃安排妥當，自己的計謀也在步步施進。
器樂想起，琵琶女的玉手一彈一撥之間，輕重緩和的韻律驟然響起，古箏，玉笛的聲音配合得恰到好處，這柔美的旋律，不僅讓人如癡如醉。
看來，此次年宴著實花了不少的心思。
眾人賀歲之聲響起，原本隻聽器樂之聲，此刻卻是人聲鼎沸，恰入高潮一般。
皇上與座下的眾人說著話，頓時，從殿外飄進一群蔓舞輕揚的女子，她們手抓著一塊白色長布款款而來，腳步輕盈，將白布輕放在大殿上。
她快速地旋轉起腰肢，舞動起來，座上皇上看得出神，隻見那些女子赤著腳在白布的邊角處舞動。沒一會兒，殿外飄來一身穿七彩霓裳灌地寬擺的女子，袖上的紅綾舞動，女子一勾一躍都露著輕盈姿態，嫩白的脖頸及鎖骨盡顯嫵媚多情，風姿綽約。
女子也是赤著腳在白布的中間跳著舞，一轉一合都驚豔四座。
林芳茵看著殿上妙曼的女子，對著一邊的李才人說：“這女子步態輕盈，在每一個轉合起落之間都顯得遊刃有餘，這舞藝確實已是佼佼者，一般人難以企及。”
李才人溫和一笑，隨後拿著一塊糕點放入嘴裏，入口即化，軟香撲鼻，她看著殿內舞動的女子，開口道：“再好的舞，不也是跳給龍椅上的那位看的嗎？你又何要必分個等次，自尋煩惱呢？”
看著進食香甜的李才人，林芳茵不覺間也有些餓，她拾起筷子，挑起幾個小菜吃著，越吃越覺得饑的慌，也就吃得快了些。
李才人看著食得急快的林芳茵，著急地拉住她說：“你就算再餓，也不能這樣個吃法，快，先喝口水。”
林芳茵吃得急，也覺得胸口有些堵得慌，於是，她拿起麵前的這盞杯子喝下了水。
殿內歌舞升平，流月看著李才人和林芳茵親密的模樣，心中有些難受，連一邊為自己布菜的琪兒都未注意，衣袖一拂，一旁的酒杯裏的酒灑了一地，酒杯倒地的聲音響起。
一時間，眾人齊刷刷的目光掃向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