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深宮罪惡
聲音斷斷續續,聽著女子的嗚咽聲,聲聲催人心肝,淒厲至極。林芳茵搭著玉眠的手,緊貼著宮牆,她屏住呼吸靠在牆邊悄悄地聽著。
匾額上的字跡模糊,寥寥地寫著:暮春堂。林芳茵心中驚詫,自己進宮已有了一段時日,為何從未聽人提起過這暮春堂。
眼前的磚塊出現了細碎的裂紋,看起來陳舊斑駁。她俯身對著玉眠悄聲道:“方才你可聽著女人的喊叫聲?”
玉眠和一邊的芳兒均點了點頭,玉眠盯著敞開的門縫,雙眼狐疑地朝裏麵看著,她整了整林芳茵歪斜的披風,緩聲說:“奴婢隻聽人說過,這暮春堂是荒僻已久的宮殿,一直未曾打理過。可如今怎會有人的叫喊聲。”
在宮裏,每一處都會在被人遺忘的同時,也保留著驚人的秘密。
林芳茵躡手躡腳地貼著牆向門邊靠近,玉眠在後麵一直拉著她的手,讓她不要去窺探。林芳茵搖了搖頭,隨即吩咐著芳兒等在原處,自己與玉眠則向門邊走近。
愈發貼近,女子的哭喊聲更加尖厲。林芳茵從門邊朝裏麵看著,隻見地上的磚石已長滿了青苔和雜草,台階之上,隻留有一雙蜜合色的繡鞋,看著繡鞋的樣式,知曉這是普通宮女的裁式,並非是有地位的妃嬪之物。
這繡鞋嶄新,不似是廢棄之物,想來定是方才發聲的女子持有,林芳茵接著向四周掃視。從通風的窗子,焉死的草木,再接著是橫梁上掛著空的青竹製成的鳥籠。
林芳茵低下頭,突然瞧見席地的裙擺,那身蓮青色的長裙,是目前林芳茵眼中蕭瑟景物中唯一的顏色,再定睛一看,林芳茵掩住唇,不覺間眼前的景象毛骨悚然,心驚肉跳。
她捂住唇,嗓子中的一股惡心之感驟然而上,她弓下腰,手抓著玉眠,拚命地嘔吐起來。
玉眠看著虛汗已出的林芳茵,再也顧不得其他,攙著林芳茵的手就往回走,她喊上芳兒,撫著看似已經虛脫的林芳茵,一步步向長慶宮裏走去。
路上,林芳茵未說一句話,她把頭靠在玉眠的肩膀上,雙眼空洞地看著遠處。
到了長慶宮,林芳茵坐在軟榻上,玉眠端來一盞安神靜心的菩提茶讓林芳茵壓壓驚,隨後,玉眠又叫上芳兒去西殿叫來李才人給林芳茵診脈。
明知道林芳茵是被那暮春堂中的景象嚇著,但玉眠卻未再提及,自打林芳茵懷孕一來,林芳茵在夜間就睡得不安穩,清晨起來時,眼圈下青烏的一片,每每讓玉眠瞅著都揪心萬分。
待到李才人穿著一身清爽的素錦螺紋棉衣踏門而入,玉眠就趕緊地拉過李才人,讓她快些坐下,玉眠一臉擔憂地說:“自打小姐經過暮春堂,不知看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回來就成了這番模樣。”
李才人歎了口氣,看著這番失魂落魄的模樣,又知道定是瞧見了什麽不該瞧的東西。
林芳茵雙眼看著桌上茶盞中暗黃的茶水,頓時又開始幹嘔起來,她手壓在胸口,反反複複地嘔吐了好幾回。最後,林芳茵索性將麵前的茶盞一推,推到桌子的邊角處。
過了好一會兒,林芳茵才啟口:“妹妹剛才路過暮春堂,聽見一個女子淒厲的叫聲,於是就悄悄地觀察著,發現……一個宮女……赤裸著上身,露著腳足,天寒地坼的,旁邊還站著一個太監……手裏拿著鞭子……”
林芳茵沒再說下去,但李才人字了解了大概,在宮裏,肮髒的事物猶如鵝卵石,俯拾皆是。鞭撻之事,在宮闈中雖不是人盡皆知,但凡個老道的宮人,於此已是心照不宣。
現今,林芳茵腦中還記著那太監猙獰的臉,笑容扭曲地看著趴在地上痛的掙紮的宮女,宮女的後背皮開肉綻,皮裏的嫩肉向外翻滾著,血肉模糊裏,那些發黃的膿水從肩頭向褪到胳膊肘處的衣襟流向。
太監無動於衷,聽著宮女垂死掙紮的求饒聲,仿佛給他心中無限快感,宮女越是喊得尖厲,太監手裏的鞭子舞得愈發快狠,一雙眼如豺狼,更加高亢興奮。
直到宮女倒在地上,被打得暈了過去,太監才心滿意足地放下手中鞭子,隨後,靜等著宮女醒來,再次蹂躪她。
林芳茵貼在牆上,看著眼前一揮一落,情緒高漲的太監,和掙紮著血流如注的宮女,空中彌漫的血腥味,揪著林芳茵的心,她隻覺得腸胃翻滾起來,喉嚨惡心。
若不是玉眠拉著林芳茵離開,恐怕她就要昏倒在此處了。
李才人握著林芳茵的手,安靜如白蓮,靜若處子。李才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每到林芳茵心中痛苦不堪之時,李才人隻要握住她的手,清亮的瞳孔看著她,林芳茵的就覺得心如四處飄搖的浮萍也能沉靜。
看著已緩過神的林芳茵,李才人拿出了帶來的凝氣丸,她把瓷瓶遞到林芳茵麵前,輕盈地說:“玉眠說這些日子,你睡得不安枕,進食也不香甜。我給你帶了我自製的凝氣丸,能舒緩些,多思易生病災。”
說罷,李才人憂心地看著林芳茵,意味深重地拍了拍她的手,隨後,李才人帶著花紋離開了東殿,向西殿走去。
燭火昏暗,李才人靠在軟榻上,看著東殿的燈火,層層落落的瓦礫,這裏的每一片磚瓦,記憶裏都掃視了無數遍,磚紅瓦綠,金碧輝煌,一寸一縷無一不精。可又有多少人迷失在這功名利祿中,泥足深陷,難以自拔。
花紋心裏如明鏡似的,自家主子不爭不搶,隻求明哲保身,但對於宮裏的肮髒汙穢卻一一俱細細。林芳茵的一席話,李才人又何嚐不痛徹,她以冰冷的麵目阻擋著一切灼熱,抵擋著冰寒。
幾個月來,皇上隻留戀著林芳茵處,偶爾想起住在西殿的李才人,也會拐腳過來看看,可每次隻與李才人說上幾句話,便再無話可說,一片死寂,皇上看著冰疙瘩一般的李才人,縱然是一腔熱情,也瞬息化為煙雲。
可每次皇上說完走時,李才人卻是無動於衷,冷靜地起身地送走皇上,挽救之話絲毫未有。
每每思及,花紋總是歎氣,看著逐漸輕傲的宮人,李才人也是不放在心上,任由他們折騰。
酉時,林芳茵看著整理絲線的玉眠,輕喚:“你可查出來暮春堂裏的那個太監是誰?”
“小姐還在惦記暮春堂一事,奴婢差了小路子去查,那個太監是皇後手下小昭子的幹兒子,叫源餘,進宮有五年了,整日裏與後宮的小宮女嘻笑打鬧,打情罵俏。也不撿點,單單小昭子又是個知道疼幹兒子的,隻要做得不過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玉眠的話,更是讓林芳茵憤憤不平,在宮中還有恃強淩弱的主,當真是可惡之至。宮女們被人作賤,比賜給太監做對食還羞辱。
現今,回想起宮女的處境,林芳茵就覺得那樣的苦楚倒真比死了還難受。
隨後,她又對著玉眠說:“那個宮女呢?哪個宮的?”
“她是原先伺候唐婕妤的,叫玲瓏的,聽那些個小宮女說,這玲瓏是個念舊情的,從前唐婕妤養的一個吐蕃貓,叫球朵,唐婕妤生前喜愛得緊,如今去了,玲瓏就自己收養,如今,她隻得在浣衣局洗洗衣物,沒了靠山,自然讓那些奸邪之人惦記上了。”玉眠不緊不慢地說。
林芳茵沉思了一會兒,從手腕下褪下一支素銀手鐲,她把它拿到玉眠跟前,抓起玉眠的手,說道:“明個兒,你抽個時辰,把這個素銀手鐲給浣衣局掌事的,讓她少派些活計給她,過些時日,我親自給皇上討了她來。”
手心裏沉甸甸的鐲子,壓的玉眠也是一陣心疼,自家小姐還是骨子裏善良,縱然人前堅忍,機智慧敏,但每每靜坐時,林芳茵眼神中的掙紮疲憊,濃鬱至極。
浣衣局,一處屋裏,玲瓏躺在床榻上,嘴裏說著胡話,壓在身上的被子硬如磚石,單薄得如草絮。
這時,一個宮女端著盆子推門而進,看著睡在床榻上的玲瓏,宮女有些抱怨地說:“玲瓏,你怎麽睡得這樣早,姑姑指派的活計也不知做上一些。”
說罷,宮女將盆放在架子上,轉身走向床榻,看著一臉通紅,嘴裏喃喃胡說著什麽的玲瓏,心裏也發慌著,她用手碰了碰玲瓏的額頭,一片滾燙。
不由片刻猶豫,宮女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她匆匆忙忙地走到掌事姑姑的門前,急敲著門,便敲便喊:“姑姑,姑姑……”
敲了好一陣兒,才見著姑姑嘟嘟囔囔地開門,對著宮女,劈頭蓋臉地就是一句:“死東西,大半夜的,吵吵什麽?”
“玲瓏她渾身燒得滾燙,姑姑您要救救她。”宮女急亂地說道。
哪知,掌事姑姑懶懶地看了宮女一眼,連話都透著一股子困意,她瞅著宮女,慵懶地說:“這樣晚了,哪還驚得著去請太醫,給她吃些藥就行了。”
說完,也不等宮女再說,一把關住門,把宮女關到門外,吹沒了燭火。
屋子裏又是一片漆黑,無奈之下,宮女隻能出浣衣局,去太醫院找太醫了。宮女的命就是輕賤,死活盡看天意,如此,玲瓏的命也隻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一路上,早已沒了人影,宮女忍住心中的驚懼,邊跑便在心中祈禱著。
太醫院門口,宮女看著點著燭火的大殿,心中欣喜,正欲敲門進去。這時屋裏傳來一陣聲音,宮女靠在窗邊聽著,一時間驚詫地扶著台子,許久都未緩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