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一波又起(一)
過了節氣,這時候,天下起了鵝毛大雪。皇後恐著皇上行走不便,於是派了幾個手腳利索的宮女兒和太監去掃雪。從壽成宮和金華宮起先掃起,再至其他的三宮六院。
本來這雪天腳濕路滑,皇後也就免了各宮的請安,但每日去太後這兒卻是斷不了的。
這日,皇後帶著菲兒和小昭子步伐艱難地往太後宮裏趕。積雪包裹著皇後的腳像是踏進了冰窟裏似的,她覺得一身的棉衣單薄如布,冷氣還是一陣陣往皇後的衣服裏灌,一行人披風戴雪看起來好不狼狽。
直至到了金華宮,皇後身上才逐漸地回暖。皇後瞧著神色懶怠的太後,也知道這幾日著實將一向畏寒的太後折騰得不輕。
於是,皇後趕快地吩咐著伺候太後什麽的一個宮女:“趕緊去煲上一碗紅棗山藥湯來,給太後暖暖身子。”
宮女一聽,連忙地退出了大殿,出去熬湯。太後看著眼前鬢上帶著白霜,嘴唇凍的沒有血色的皇後,也免不了一陣心疼。
太後讓宮人又多加了些炭火,又讓人給皇後遞上了暖爐,隨後,咳嗽了幾聲說:“也難得你有心,就是皇上也沒有日日來看哀家。”
皇後看著麵上有些病色的太後,雙眉皺成了個倒八,在加上一雙怎麽也掩不住擔憂的雙瞳,太後看著心中更是對皇後憐愛了幾分。
這幾年太後的身子是每況愈下,底子都空了,隻能靠著人參和珍貴的藥材吊著,盡管雙手一直保養得當,但那雙如樹皮一般,一杠杠的紋路卻是顯得格外的顯明。
此時,太後仿佛是老了許多,沒有年輕時的鬥氣和嬌豔。她現在恍若一個老嫗,想著自己如日暮夕陽一般,了無光景。
“靜鳶啊,哀家的身體恐怕是撐不了幾年了,你是哀家的親侄女,母儀天下的皇後,將來哀家的位置就是你的,可你……卻無嫡子啊!”太後咬著牙,似是將自己藏在心中一直未言明的話一吐為快。
嫡子,這二字一直是皇後心中的刺,怎麽也拔不掉,尤其是瞧著宮裏的女人肚子一個個大了起來後,她更是覺得這是難以言明的羞辱。
皇後未再多辯解,而是低下頭,愧疚地說:“母後所言甚是,兒媳不孝,未能誕下一麟兒,綿延皇室子孫。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這懇懇切切的話讓太後也不知如何埋怨,可能這就是命吧。她瞧著皇後還算年輕的臉龐有感而觸:“宜爾子孫,振振兮。這句是《螽斯》裏的話,是祈求皇室子孫綿延,同樣也是警告妃嬪,要想皇室千秋萬代,昌盛不絕,就要忌妒。哀家老了,有些後宮裏的髒東西即使知道了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皇後你可要確保皇嗣不受殘害啊!”
皇後聽得心驚膽戰,她不明太後的話,可太後的一席話明明是別有寓意。她抬起頭瞧著原先還是疲倦的眼,此刻卻是炯炯有神的,像一團熾熱的火焰。
連一向鎮定的皇後,這時也是緊張萬分,她不敢再在太後跟前多逗留,於是尋了個借口,帶著菲兒和小昭子馬不停蹄地離開了金華宮。
看著倉皇而走的皇後,太後覺得自己頭痛欲裂,想來是自己的頭疾在這冷天裏犯了。一邊的珞妤立即伸出手給太後揉揉,她瞧著疼痛難忍的太後,口上不禁勸著:“太後您何必動氣,皇後畢竟是您的親侄女。”
太後死死抓著靠椅的把手,想說話,可冷風一從口裏鑽入,便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她右手使勁拽著前襟,拍著胸口。
哪成想,衣服都快被揪爛了,可還是止不住嗓子的刺痛和癢意,太後越咳越大,最後扯出手帕捂住嘴,待到氣息穩定,隻見原本雪白的絲帕上赫然地落下了一團粘稠的血。
這可嚇壞了珞妤,她眼眶微濕地看著太後說:“奴婢求您了,別再操心了。”
太後搖了搖頭,喘著氣說:“哀家不能讓她再這樣殘害哀家的皇孫。哀家的病情不要告訴皇上,免得他憂心。去請個太醫來瞧瞧吧。”
這邊,珞妤奉了太後的旨,趕忙地往太醫院裏去尋太醫。
長慶宮裏,皇上正陪著林芳茵下著棋,外麵的雪景襯著此刻的意境也是得宜,瞧著眼前的棋局,倆人也算是旗鼓相當,不分伯仲。
林芳茵看著棋盤,突然嫣然一笑,她撚著棋子輕鬆地下在一處,隨後俏皮地說:“臣妾要吃皇上一子了。”
說著,她伸出素手輕快地把棋盤上的一個黑子拿了出來,放在桌上。
林芳茵抬眼瞧著皇上深鎖眉頭仔細深思,這時的皇上格外聚精會神,就如從前她去龍首殿瞧著他批閱奏折時的神情。
這樣的神情,林芳茵最是喜歡,沒有一絲雜念,全神貫注地緊盯著一處,不知不覺間,林芳茵看的有些癡了。
“吭”的一聲,隻聽皇上假咳了一聲,他看似無意地笑著說:“茵兒怎麽看朕癡住了,朕真的這樣好看?”
說著,皇上還特意抬起了頭,一臉認真地看著林芳茵,等著她回答。
可林芳茵看著看著,竟不受控製地捂嘴笑起來,“吱吱”的聲音聽起來悅耳至極,連眼睛都呈了彎月的形狀,盈盈動人,如秋水一般。
皇上這時也沒了下棋的興致,他把手裏的棋子放回了棋笥裏,然後,皇上也有了與林芳茵嬉鬧的興致,隻見皇上擺正了臉,看似嚴肅地說:“好啊!朕的茵兒也學會笑話朕了。”
說著他一把拉過林芳茵,突然伸出手向林芳茵的下腋中撓去,愣是讓林芳茵憋的臉通紅,她原先還忍著,低聲“吱吱”地笑,到後來,卻是笑得花枝亂顫,連腳都站不住。
鬧了一會兒,倆人不覺都已熱汗淋漓,林芳茵微喘著氣,停在皇上的麵前,麵色潮紅,看起來比盛時的梅花還有嬌俏,皇上看了不覺心中一動,連一雙眼裏也露著情色。
他聲音有些嘶啞地說:“茵兒,朕想……”
隻見林芳茵害羞地偏過頭,有些躲閃皇上熾熱的眼神,她瞧著屋裏的一處,喏喏地說:“皇上,天還亮呢!”
這時,皇上突然站起了身,輕輕地擁著林芳茵,有這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不是那個殺伐決斷的皇上,骨子裏也有那麽一處柔情。
此刻,林芳茵頭抬了起來,她看著皇上含情脈脈的雙眼,突然她想問一句:“皇上,如果……”
“皇上,不好了……”林芳茵的話還未說完,這時一個太監焦急的聲音傳來,隻見他跑得磕磕絆絆的,差點腳滑摔倒。
皇上一聽,連忙送來了攬著林芳茵的手,麵目威嚴地看著急忙趕來的太監。
懷中溫暖一空,林芳茵感覺到透過簾子外的風,快速地吹散了她懷中僅存的一絲暖意,原來,外麵有這麽冷啊!
像人死後冰冷的身體一般。
她看著跪在大殿上的太監,瞧著這人的模樣,記憶裏搜索著,發現這人好像眼熟。
果不其然,太監舌頭像打了結一樣,吐字不清地說:“皇……上……鳳陽宮裏的人,頭發……頭發掉了許多,連謝昭儀……她的頭發都沒了許多,連光禿禿的腦袋……都能瞧見。”
太監的聲音越來越低,似是不敢再說下去,他用衣袖拂著額頭的虛汗,斜著眼瞧著皇上的神情。
皇上的眉梢間已透出怒意,他情緒有些激動地說:“怎麽回事?可尋了太醫?”
“原先開始掉頭發時,鳳陽宮裏的人都未聲張,不以為意,連謝昭儀也未放在心上,直至頭發掉的太多,謝昭儀才覺得不對,可還是沒請太醫查看。直到過了這許多天,謝昭儀身邊的雪梅才出去尋了太醫。現在正在診治。”太監跪在地上恭順地說。
太監伏在地上,他還未起身,這時皇上早已疾步從他身邊穿過,連忙地向鳳陽宮趕去。
林芳茵緊跟在皇上後麵,也往鳳陽宮急急地趕去,她試圖趕上皇上,但覺得皇上腳步生飛一般,即使下著雪,林芳茵跑著,也跟不上皇上的腳步。
眼前的一片雪白,唯有那一抹明黃點綴在這片如白色宣紙的冰雪人間,也正是這時候,林芳茵看著皇上的背影漸行漸遠,如一團點墨滴落在清水中,轉眼之間,再也尋不到任何蹤跡。
她突然覺得喉嚨發澀,於是她減緩了腳步,定定地站在原地出神,連自己未穿上棉衣都未察覺到。她隻感覺身上的每一處都僵硬。
“小姐,把這件氅衣披上吧,小心凍著了。”玉眠歎了一口氣,幫著林芳茵把氅衣係上,一片片的雪花飄落在林芳茵的發上,不知不覺的,一頭墨發已披上了一層雪白。
係上後,玉眠把傘撐了起來,打在林芳茵的頭上,用自己還算熱乎的手暖著林芳茵的冰涼雙手,隨後輕輕地說:“走吧,小姐。”
林芳茵緩過神後,麵上盡量顯得自然,她對著玉眠淺笑,之前的黯然神傷仿佛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走了一陣雪路,林芳茵感覺出鞋襪都已進了雪水,濕了透。她停在鳳陽宮,看著門匾上依稀可見三個龍飛鳳舞的字體。
思緒一時飄遠……
“放肆,本宮沒病,本宮的頭發還在……還在。哈哈哈,你們這些人都等著看本宮的笑話,賢妃,你假惺惺的累不累。”一陣尖銳亢奮的聲音響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