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舊情難複
這聲音透著寒風一樣的冷冽,這一聲唬得雪梅停住了,她把那盒白蘭油偷偷地藏在衣袖裏,額前的亂發隨風淩亂,雪梅覺得身後有一陣風吹過,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頓時立起。
她僵硬地轉過身來,腿腳有些虛浮。竹林裏一片暗黃,遍地的落紅,如後宮中的紅石磚瓦,俯拾皆是,蕭寂的晚秋涼景將眼前這個披著黑鬥篷的人襯得詭異。
這個人身量高大,仔細打量著,發現那人露出的手骨節分明,經絡縱橫分明,不似尋常人的經脈。但朗朗乾坤之下,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男人,確實將雪梅嚇得不輕。
“你……你是誰?”雪梅的聲音如斷了的弦一般,在空蕩的竹林裏顯得清幽彌長。
那個人邁著步子,踩在滿地落葉上吱呀作響,他停在雪梅前方約莫半丈,他漆黑如墨的瞳孔死死鎖住雪梅的眼。
雪梅的眼躲閃著,男人看著雙手死死扣著,揪著衣角狠狠撚挫的雪梅,驟然間說了一句:“你是淑妃宮裏的?”
男人冰冷的話,猶如冰霜淋在雪梅還算溫熱的肌膚,她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危險至極,她不說話,而是緩緩地後退,準備逃走。
她瞧好時機,突然大喊了一聲:“賢妃娘娘,您怎麽來了。”
雖是不經大腦的一喊,但男人可能也是心中有些顧及,於是轉身回頭一看。雪梅在男人轉頭的一刹那,攢足了勁兒飛快地往回跑。
她覺得自己的腿仿佛不屬於了自己,隻記得潛意識裏要跑,不能被那個男人堵住。
風如刀割般劃著自己的臉頰,原本不遠的路,此刻跑起來竟是遙不可及一般。她以為男人會立刻捉住她,可雪梅一邊回頭一邊跑著看,發現竹林森森可怖,再也不敢多看幾眼。
雪梅跑後,男人從藏身之處露了出來,他看著手裏的藥瓶,眼睛一彎,可以看出他隱露在黑色鬥篷之下那黑色麵紗被皮膚牽扯著一動。
再看見竹林的一處那口掩藏的水井,男子眼紋更深,眼角都眯出了角紋。隨後,他拐出了竹林,飄逸的鬥篷伴著寒風“啪啪”地響。
鳳陽宮裏,雪梅失魂落魄的神情,讓坐著的謝昭儀麵上疑惑。隻不過讓雪梅把白蘭油處理掉,怎會如此急慌地跑回來,像是有什麽人追著她似的。
追……
這個字在謝昭儀腦中一閃而過,她“噔”地坐起,一把把凳子踢到在地,她瞧著心魂未定的雪梅,鬢發微亂地抓過雪梅的肩頭,使勁地搖晃著臉色煞白的雪梅。
“說,是不是有人看見了,又是那個林芳茵,是不是她。”謝昭儀一提到林芳茵,立馬失去了常態,麵露猙獰,看起來著實有些可怖。
雪梅晃了好一陣子神,才抬起頭望著眼前的謝昭儀,她有些後怕地拉著謝昭儀伸來的手臂,急忙地說:“奴婢在竹林裏瞧見了一個陌生的男人。他還問著奴婢是不是淑妃宮裏的,幸虧奴婢瞅準了時機,這才逃了出來。”
聽到雪梅的話,謝昭儀麵上一皺,她思忖著這人是誰,出現在鳳陽宮後的竹林又是寓意何為,但想著此人既然沒有為難雪梅,定是沒存任何的歹念。
她想著竹林處一向是靜謐無人,此刻突然冒出個男人來,確實是奇怪。於是,她盯著雪梅的臉說:“那瓶白蘭油呢?”
謝昭儀麵上謹慎,弄得雪梅更是慌了神,她手抖著從衣袖裏拿出了那瓶白蘭油,遞到謝昭儀麵前。
謝昭儀心裏存著火,她不信這瓶小小的梳頭油自己還處理不掉,於是她一氣之下將梳頭油摔在地上,用凳子不斷地擠壓,直至盒子變了形,她看著濺在地上的梳頭油,白亮絲滑的油膏,弄得原本光潔的地淩亂不堪。
就是這樣的淩亂,反而讓一直失常的謝昭儀心中暢快無比,她看著那從盒中溢出的白蘭油被自己踩在腳下,覺得心中暢快不已。
愁眉不展的臉上馬上換上了一副暢快淋漓的表情。最後知道一片雪白被弄成了汙泥般,謝昭儀才罷了手,她微喘著氣,對著雪梅吩咐說:“這會兒,你也不用東藏西埋了,直接把它清出去就著一些汙穢物倒了就是。”
待到雪梅退了出去後,謝昭儀猛然覺得自己心空得可怕……
這邊,才跟皇後行過禮的流月,想著去看看林芳茵,路上琪兒低伏著頭,看著麵色還算和緩的流月,不由得開口說:“瑾禦女,這大冷的天,咱們也不必急著去長慶宮瞧林才人,奴婢昨個兒聽著您咳了幾聲,也該抽出日子去瞧瞧太醫。”
這不說還不打緊,一說流月就覺得自己的嗓子發癢,有一團清痰堵在嗓子那,難受的緊。
她撫著胸,喘的難受,好不容易從嗓子裏咳出幾聲,隨即氣弱地說:“不打緊,還是去看看林姐姐吧。”
說著,流月攜著琪兒加快著腳步趕向長慶宮。到了長慶宮裏,玉眠率先瞧著麵色憔悴的流月,她立馬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去,麵上的擔憂卻是怎麽也掩不住。
玉眠扶著流月的手臂,緊張地問:“怎麽了,麵色這樣的不好,可是病了?”
流月虛弱地一笑,搖了搖頭,拍著玉眠的手安撫道:“不打緊,就是著了涼,咳嗽幾聲也就好了,咱們從小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
看著還如從從前嬉笑心寬的流月,玉眠忍不住眼眶紅了起來,她看著四周還有宮人們在忙活,也不好表露出來,於是咽著淚,輕聲地說:“走,進殿裏,小姐看了你,肯定高興。”
幾個人被玉眠迎進了殿裏,外麵的天冷的發顫,而殿裏加了炭火,卻是溫暖如春,一時冷熱交替之下,流月忍不住咳了幾聲。
殿內裁製衣服的林芳茵聽著聲,看著流月一臉的虛弱,立馬放下手裏的針線,趕了上去,她拉過流月的冰手捂在懷裏,往她手裏吹著氣,一邊吹一邊搓著,好有熱氣。
流月看著低頭為自己取暖的林芳茵,心裏也有著一絲暖意而過,不知不覺間,她覺得自己的眼也酸澀了起來。
“怎麽了?楞成這樣,我拉你坐榻上都拉不動,可是又想著什麽?”林芳茵打趣著說。
流月看著一嗔一笑還如從前的林芳茵,眼中流露出不一樣的情愫,她握著林芳茵的手一字一句地說:“小姐,流月還是從前的流月,是跟你和玉眠從小一起長大的流月。”
一板一眼的流月,林芳茵不覺得有些發笑,隻聽著林芳茵抿嘴一笑,用手輕輕地彈著林芳茵的頭,一臉溫柔地說:“小丫頭,你還是我心中那個長不大的小丫頭。”
這句話,像是一根長線拉扯著流月搖擺不定的心,她看著眼前一臉寬和的笑容,不覺得也跟著笑了起來,一邊笑著,心也像是被那根繩子拉扯的鮮血直流。
這種痛意,此嗓子的疼痛不知強了多少倍,她感覺到一口悶氣壓著,隨後,她頓了頓,拚命地忍住了自己快要噴薄的淚。
“嗯”隻聽流月重重地點著頭。這時,她朝著琪兒手中抱著的包袱望了一眼,似是盯了很久,但隨即回過神兒來,重新笑了笑說:“小姐,眼看這天也涼了,我在宮裏也閑的很,於是自己裁了冬日幾件褻衣,就拿來給小姐避寒。”
這時,隻見林芳茵的臉上似是責怪,她故意麵上微怒地嗔怪:“這大冷天的,怎麽不讓底下的的人弄,自己凍什麽手。”
流月看著軟榻上擺著的針線布匹也是同樣一笑:“小姐不也是閑不下來,冬衣也是自己動手。”
“快到年下了,尚服局本來就騰不開人手,我這能自己做就自己動手罷,省的在添些忙亂。”林芳茵一番理解的話,說出來實實在理,這些日子事多人忙,尚服局的人本就是分身乏術。
可看著自己這件用舊式布匹做出來的棉衣,此刻與跟前的林芳茵一比,實實在在地給比了下去,她看著身穿錦衣華袍的林芳茵,不知還能不能看上自己的粗糙料子。
於是她趕忙地說道:“小姐如今深受皇上喜愛,自是少不了好的衣料布匹,但請小姐不要嫌了流月的粗糙手藝。”
聽著流月的話,林芳茵麵上一板。跟著又說了幾句話,待到流月到了吃藥的時辰,這才跟著琪兒一路回了凝雲宮。
直到流月邁出了長慶宮後,林芳茵還是一直在失神地瞧著包著的褻衣,玉眠送了流月出去後,看著坐在軟榻上的林芳茵,含笑地說:“流月也是有心,還是念著小姐的。”
看著外麵已經開了幾朵的臘梅,林芳茵突然憶起從前在林府時,一到臘梅盛開的時候,流月總是興高采烈地采下幾大束帶著花苞的臘梅,把它們放在一個精致的瓶子裏,送到林芳茵的閨房裏。
那時,流月從來沒說過臘梅尋常之物不入眼,而給林芳茵裁製的衣物也從來未說過粗糙,她總是一門心思想要讓林芳茵開心,隻此而已。
現今,林芳茵再瞧著流月坐著的地方,那個淺淺凹下去的痕跡,除了一片冰冷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