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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琉璃

  南夏一臉懵懂。


  他是不明白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夠得到這樣一柄神兵的認同。


  論修為嗎?自己的師姐遠比自己優秀得多,還有兩個可謂一方巔峰的第六境。


  論天資嗎?他是不覺得自己這樣一個靈氣匱乏的身體,能引得他人的關注。


  可是長劍的行為又做不得假,發現南夏對它親昵的觸碰沒有任何反應後,似乎鬧起了某些小情緒,劍身環繞著南夏四周高速遊走,不時出現在南夏視野之中,期盼能夠獲得南夏的關注。


  其他人也很不解地看著南夏,他們也不懂得為什麽一個普通人可以得到這般眷顧。在場也不是沒有人沒有看到南夏一劍擊潰金行傀儡時的風光,隻是那種場景過於不可思議,就很容易讓人以為其中包含著不少貓膩,比如是自導自演的一場戲,比如是恰好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反正就是無法去解釋,斷絕不了猜疑與不認同。


  而且,懷璧其罪,你又真的有那份本事,可以把握住這份天賜的機緣?

  所以,周遭的人投向南夏的眼光裏,還無加掩飾地透露出一分焦躁的熾熱。


  隻是他們都暫時還保持著冷靜,一是忌憚站在南夏身旁的謝青瓊,四境修為,再加上還是大門派裏的弟子,那擊破五行傀儡時的風姿此刻還曆曆在目,沒人願意第一個上去觸這份黴頭。


  二也是朔仙山和北吾河都還沒開口表態,其中朔仙山明顯就是為這神兵而來,肯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謝青瓊倒沒其他人這麽多想法,見到自己掛名的師弟損壞掉先前武器後這麽快就能找到個極佳的代替品,羨慕之餘也衷心地感到幾分高興。隻是現在不是該恭喜的時候,她也不是傻子,周圍的氣氛已經壓抑到快滴出水來,仿佛隨時都會噴湧而出,容不得她不提起心神做好準備,努力護得兩人周全。


  其實這氣氛的陡然轉變也沒發生多久,南夏很快回過神來,跟周圍的同僚開口說道:“各位道友,為了避免大家誤會,我得聲明一下,這柄神兵,我不會要。”


  還沒等周圍人反應過來,南夏又急忙趕上一句:“這柄神兵沒有理由瞧上我的,應該隻是它跟大家開的一個小玩笑,我等會就馬上跟我師姐離開這裏,這份機緣就留給大家,還請各位不要有什麽誤會。”


  聽到南夏這麽努力撇清自己,北吾河也是笑出聲來:“南夏小兄弟,不用這麽抵觸的,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難得的大禮,是你的就好好受著。大家都是好人,不會對你怎麽樣的。你現在還年輕,境界大有可期,正是最需要這樣一柄神兵的時候。”


  北吾河的這一番開口,使周圍原本快到臨界的氣氛瞬間緩和下來,不少人收斂起自己心中打著的主意。隻是雖然神態上不表現出來,心底明顯是另外一種想法,因此並沒有人挪動腳步。


  謝青瓊也有些詫異南夏的先前舉動,聽到北吾河的話語心底也稍微放下心來。她曾經聽說過北吾河這號人物,歸到宗跟他曾經也有過一些合作,是能夠相信他的人品,如果到時候賣個人情,或許還能請求他暫時充當自己兩人的護衛,以防止他人的覬覦。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南夏的想法,她也不能徑直做出決定。隻是這神兵為宗門帶來的收益太過於誘人,她想了想,還是嘀咕著跟南夏提出自己的建議:“南夏,要不你就接受吧,神兵認主確實是一件千年難得一遇的大機緣,對你也確實是百利而無一害。其他的問題,師姐我會幫你解決的,你可以不用去擔心那些後顧之憂。”


  南夏搖了搖頭,臉上露出個沒精打采的微笑:“師姐,我不會改主意的。這把劍,本來就不適合我的。”


  語句剛落,南夏伸出手,抓住仍舊還在他周邊盤旋的長劍劍柄。神兵也沒抵觸,以為南夏終於接受了它,劍身發出一陣悠然的嗡鳴,宛如喜悅。


  但南夏隻是將它置於自己身前,然後自己往後退了一步。


  長劍一陣搖晃,明顯沒有回過神來,不懂為什麽眼前這個人類會拒絕它。


  北吾河撥弄了兩下自己腕上的珠串,笑容有些無奈:“看來南夏小兄弟意向已決嘛。隻是神兵認主這事別人也沒有什麽辦法,還是得看人家神兵的意願。”


  他轉過頭,瞟了衡木真人一眼:“那邊朔仙山的,別裝死了,既然神兵都認主了,就老老實實表個態,成全一番好事。別屁話不說,給小兄弟添堵,都不敢直接從這裏離開了。”


  衡木真人冷哼一聲,緩緩踱步走上前來,雙手背負於身後,用衣服雙袖略作遮掩,左手除了拇指食指外其餘盡數彎曲,往不遠處的自家弟子打了個手勢。


  他腳步走到離北吾河相反的一個方向,對著南夏正欲開口。


  他身後突然傳出一聲大喊。


  “師父你千萬不要答應!我們為了這秘境謀求已久,怎麽可以就這麽功虧一簣!”


  一個穿著朔仙山道袍的中年男人從角落中衝出,踏步如風。


  “卑鄙小兒,你究竟使用了什麽卑劣手段,搶奪我宗寶物,就讓我替天行道,懲治你這無恥惡賊!”


  中年男人聲如洪鍾,裏麵蘊藏的靈氣將銅台震懾得微微顫動。


  也不等他徹底衝到南夏身前,他蘊於身後的右手往前抬起,有赤紅色的光亮將他整個手掌吞沒。


  他朝著南夏的頭部,將手中的靈力光團狠狠擲出。


  赤紅色的光團剛剛離手,就在身後激蕩出層層漣漪,是空氣被靈力擠壓到極致散逸出的風壓,把銅台上積年的銅鏽撕卷著刮落。體積原本隻是很小一點,呈現不規則的圓團形狀,卻在飛行途中不斷伸長,逐漸化作一把無鞘長劍的模樣,周圍火焰盤旋成激流。四周的虛空中有光點現行,跟隨著軌道湧入光劍之中,使其體積更為碩大,速度更快,靈力波動更為磅礴。


  飛來之勢,宛如流星無二。


  南夏根本來不及鯨吞周圍靈力,根本來不及從口袋中掏出藥丸,他手中也沒有劍,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流火飛劍逐漸吞噬全部視野。


  他甚至還來不及生出‘我要死了’的反應。


  一個纖細的背影粗暴地闖入他視野之中。


  她能做的也隻是打開油紙傘,竭力注入身體內的所有靈力,為身後的少年擋住暴雨一般的流火。


  她順滑如瀑的黑色長發被震蕩起來的風流吹得往後仰起,袖口處的衣物向後紛飛露出白皙如藕的手臂,藍白色的裙擺高高揚起,仿佛平地間綻放開來的秀麗花瓣。


  油紙傘先是從傘麵開始崩潰,那流火的溫度不高卻包裹著無數細小的劍氣,撲打在紙麵之上,發出猶如金石交撞一般的密集清鳴。原本飽滿的傘麵被連綿的攻勢衝撞得幹癟下去,逐漸被刺穿出星星點點的孔洞,鋒銳的劍氣透過空隙,切碎了謝青瓊的衣物與肌膚,留下一道道狹長的血痕,抑或是撕扯開一片帶有血珠的肉沫。


  油紙傘的傘尖則與流火長劍的劍尖緊緊相抵,其中蘊含的靈力彼此之間瘋狂碰撞,抵消,或是爆裂開一片靈力交錯的波紋。但流火長劍中灌入的靈力明顯比預想中的多,傘尖慢慢堅持不能,隻能節節敗退,將謝青瓊纖弱的身體緩緩逼退,握住油紙傘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仿佛到了某個臨界,油紙傘的傘骨再也不堪重負,傘骨中央一陣膨脹,隨後一聲低沉的悶響,連同蘊於裏邊的傘劍一同折斷成兩截。


  幸好的是,謝青瓊也不是白白支撐這麽久。她握住傘柄的掌心黑白兩色光線悄然變換,雙手使盡全力往一旁偏離。流火長劍被這一輪牽引角度猛然一偏,勉強偏離開她的正麵,朝銅台後方的空地射去,砸落出無數碎石與煙塵。


  暴亂的靈力與火焰交織成往上升騰的氣浪,在光滑的石麵上轟出了一個駭人的深坑。


  謝青瓊的身體依舊被殘存的力量掀飛,還好有南夏在後麵接住,才不至於在地上狼狽地滾上幾個圈。盡管如此,她此時的情況絕對不好受,細細小小的傷痕還好,那柄流火長劍在偏移的過程中還是擦到了她的側腹,割裂開一個差點就會傷及內髒的慘烈傷口,傷口邊緣被高溫炙烤得血肉模糊,鮮血不斷噴湧。南夏雖然已經當機立斷直接撤下行囊的背帶捂住傷口止血,但滲人的猩紅還是止不住地從布條下方而出。


  北吾河一陣震怒,衣衫漲鼓,隔空一拳朝那名朔仙山弟子砸去。


  那名中年男人明顯有所準備,雙手早早招架在胸前,氣勢內斂,宛如一個懸空的龜殼,口袋處還有幾張符咒劃出,化作各種光壁,來阻斷這一拳的威勢。


  隻是他仍舊小覷了這一拳的威力,他的身體驟然被無形的實物撞擊,狠狠往遠處飛射,直到撞到廣場一角的華表才停下來,整副身體深陷其中。


  他大口吐出了幾口鮮血,好歹沒有立馬失去意識。


  北吾河轉過身,看向衡木真人,眼神不善。


  衡木真人卻是稍微愣了一下,隨後歉意地各向北吾河和南夏那邊抱了一禮。


  “真是沒有想到,我們朔仙山弟子竟會出此敗類,利益熏心,妄自揣摩,想要離間朔仙山和歸到宗之間的關係。這也是幸虧北河上人及時阻止,才沒讓彼此關係更加惡化,犯下大錯。這件事全是我衡木教導無方,諸位可以盡數歸咎於我頭上,今後我定會對那名弟子嚴加懲罰,


  給各位一個合適的交代。”


  “對了,我這裏還有一些材質上佳的傷藥,如果不嫌棄的話,還是要盡快治愈這位道友的傷勢為好。”衡木真人從袖口裏的口袋中掏出一個瓷質的小藥瓶,輕輕扔給南夏。


  南夏剛下意識地伸出手,北吾河大袖一揮,小藥瓶被無形的力道牽引,中途飛入北吾河的掌心。


  北吾河打開瓶塞往裏麵瞧了兩眼,發現裏邊確實是傷藥無誤後,再用靈力包裹住藥瓶,送到南夏腳邊,落地無聲。


  南夏神色複雜,但還是感激地向北吾河點了點頭,也沒有再多考慮,從行囊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紗布好,塗抹上翠綠色的藥液,開始認真包紮謝青瓊的傷口。


  謝青瓊蒼白的臉上不時滴落豆大的汗珠,這般疼痛也是她第一次遭遇,實在不是什麽好的體會。隻是看著南夏為她忙前忙後的樣子,想起結果還算不錯,心底也就好受許多。


  不過自己這傷一時半會也好不了,大量的失血讓她的腦海差點攪成一團漿糊。傘劍也被破壞了,那是一柄她從宗門寶庫中挑選的上號靈器,毀壞了不僅可惜,對自己的戰力也有著很大影響,如果接下來還會遭逢什麽意外,她就很難擔當起自己的指責。


  不過隻要那位北河上人話語可以當真,那麽南夏就能夠有一把神兵傍身了,原本會有盡頭的修行路或許能開出一個新的豁口,那麽這一趟秘境之行也可謂大有所值。


  謝青瓊大口地呼吸著,爭取讓疼痛減輕一些,可是當她眼光不經意間瞄到南夏附近的地方後,她難以自抑地呼出了聲。


  “等等,那把神兵呢?”


  眾人這才發覺,隨著煙塵散盡,南夏身邊早就沒有了神兵的身影。


  衡木真人迅速釋放出海量的神識,幾乎充盈秘境的整片空間。


  世界構築線條速度之快,顏色之飽和豐滿,細節之細微清晰,遠不是謝青瓊先前觀看霧裏情況時可以比擬。


  在那構築出來的圖畫之中,衡木真人清晰看到,一個三境的修行者懷裏緊緊抱著那柄神兵長劍,身體快要抱成一團,行走在高台下邊的陰影中,每次轉移都正好是眾人視野的死角。那修行者身上還有一股詭譎的白色濃霧籠罩,修飾著他的身形,還可以消去他不慎遺落的蹤跡。他的臉上還帶著快要滿溢而出的竊喜,或許心中正感歎自己才是天命之子。


  有這種膽識和手段,這應該就是難怪他隻有三境修為,卻敢跟隨北吾河來此主殿的原因。


  隻是謝青瓊的那番提醒,讓還沒有跑出多遠的他身體一陣猛顫。能來到這片高台的人自然也沒有幾個庸手,不少人隻是比衡木真人慢上一段時間,也找到了那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頓時之間,各路霞光,劍氣縱橫,聚集成絞殺之網,往那個三境修行者的上空傾瀉。


  場麵驟然混亂起來。


  衡木真人沒有出手,隻是站在原地,臉色陰沉。


  這次秘境之行,絕對不是朔仙山臨時起意,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蓄謀已久。


  早在百年以前,宗門裏還沒捅出和北吾河之間的那些破事,那一任的朔仙山山主就在經年的曆險之中,找尋到了一枚古老的竹簡,上麵記錄著一個名為徹仙宗的上古宗門,從興衰到敗落的簡短講述。原本這類資料浩如煙海,茫茫不計其數,但其中有一段話還是引起了山主的注意。


  “於……分宗,啟靈脈鑄劍,以改衰落之命。


  惜……之故,眾叛親離,宗門封閉,多年不得聯係。”


  這其中,靈脈鑄劍四字,最為驚人。


  天地間靈氣皆由靈脈所起。可靈脈潛藏在大地極深之處,無人可以見聞,唯有經曆日積月累,靈氣不斷堆積,透過地殼裂隙,才得以充盈天地。其中也有少之又少的靈脈分支會經曆地殼變動,從靈脈主幹斷落,與地麵相通,其中擁有的靈力,其量之龐大,且經年不衰,乃是所有宗門都趨之若鶩的天然珍寶。


  就比如這次的秘境,哪怕在鑄劍過程中靈脈已經損失不少,但如果可以讓歸到宗之後過來稍加修繕和利用,或許不用幾年就可以打造出一個足以媲美桂月山的分宗,靈氣充沛,可供十幾代人大肆揮霍。


  因此,從得知這一個消息開始,朔仙山就開始百年的追尋,耗費了無數的人力物力,才得以獲知這個秘境經過千百年更名的位置,做了無數準備,排除異己,藏匿消息,來到此處之後還跟附近宗門交納了好大一筆過路費,才得以把握住秘境隘口。


  之後又派出宗門裏威望最盛的執劍長老衡木真人,目的就是為了一朝功成。


  對那個肯定來搗亂的北吾河,朔仙山也早就做好了幾手準備,等待事成之後甕中捉鱉,順手解除掉這麽一個心腹大患。


  隻是事實果然不會如料想一般,處處都有意外。


  比如五行傀儡被歸到宗的兩個兔崽子所毀,弄得泄露進來不少無能鼠輩。


  比如自家一個五境弟子,事先就準備好的突襲竟然連個普通人都殺不死,還得自己落下麵子前去賠罪。


  不過最讓他感到驚訝的意外還是他小覷了這把神兵的靈智。


  經曆了靈脈的多年洗禮,不知道多少年的囚禁與靈氣打磨,這柄神兵的靈智早已經不是初生的稚童那麽簡單。


  它渴望自由。


  它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認任何一個人為主。


  先前一切都是逢場作戲,要引開他們這些對它會有威脅的存在注意。


  之後趁著亂戰,離開這片鬼地方。


  那這些上前哄搶的鼠輩也真是淒慘,渾然不知自己早就被這把神兵利用。哪怕真的有上幾個意外,可以讓暫時的持有者可以從朔仙山手中逃離,難道這些人就真的可以經得起一把神兵的反客為主,甘願淪為一把舊時死物的傀儡?

  這麽一想,那個少年倒聰明得多,至少看得開放手放得輕鬆。


  想到這裏,衡木真人心底發出一聲嗤笑,眼神示意自己還在身邊的兩個弟子關注好戰局,不要讓有人真的僥幸跑了。


  另外一邊的戰場爭奪已然進入白熱化。


  最開始的那名三境修行者早已被人一劍攔腰斬斷,斷口處鮮血內髒無人稀罕地往外湧出。他臉上還掛著悲憤的神情,不知臨死前是否後悔自己這頭腦一熱的決定。


  而剩下的人中戰力較強的還是三名四境的修行者,他們一開始都沒有直接加入戰局,而是先等待他人招式用盡後一個個慢慢除去,最後就剩他們,麵對麵圍著在中心的那柄神兵。


  其中一名年紀較大的修行者,手上握著一杆雪白的拂塵,上邊係著的絲線莫名其妙地長,如同水流一般纏繞在他身邊,行動間就仿似毒蛇吐信,防不勝防地就能在人身體之上戳出一個孔洞。他人用刀劍砍在拂塵的絲線上,甚至不能砍斷一絲一毫,哪怕用火焰燒灼也不會焦黑幾分。他率先出手,拂塵絲線卷上長劍劍身,就要往他那邊奮力一扯。


  另外一名女子修行者自然不會讓他這麽輕而易舉地到手,手中長劍一陣長嘯,腳步往地麵重重一踏,矯健的身姿飛躍起來。當她躍至長劍上空,腰肢猛的一扭,身體在空中旋轉起來,白色靈力光點在她身邊聚集成大片柔軟的雲。隨著劍尖所指,雲朵中靈力拉扯開來,往下方跌落,不斷加速,降下一場純粹由靈力構成的光雨。光雨敲打在拂塵絲線之上,原本金石不能傷及分毫的絲線變得柔軟起來,上麵附著的力道仿佛被這一場綿綿細雨澆滅,垂落在地,露出仿似驚恐地待在原地的神兵長劍。


  就在女子修行者蜻蜓點水般落下,就要握住神兵劍柄的時候,最後那位一直將臉龐籠罩在兜帽下的修行者開始往前奔跑。


  不知麵目的神秘人體內的靈力以著一個令人窒息的速度往上攀漲,隻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他周邊的氣勢就從原來的一個普通四境變成了五境水準。


  來不及讓他人反應,他從鬥篷中伸出雙拳,赤裸的肌膚上被黑色的古怪結晶逐漸包裹,仿佛憑空生出一幅樣式猙獰的拳套,指節處均是銳利的倒刺,沒有反射任何一絲光澤。


  他抓住女子修行者還沒徹底穩住身形的空隙,對著女子修行者的胸口就是一拳。


  就恍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女子纖細的身軀瞬間彎曲成一個扭曲的弧度,脊椎骨斷裂的聲音偌大可聞。沒有任何一絲掙紮的餘地,一個能在一方水土高高在上的四境修行者就這麽簡簡單單死於非命。


  年紀較大的修行者目瞪口呆地望著這瞬息的變故,當看到神秘人轉眼看向他時,他立馬丟下手中的拂塵,連忙後退為神秘人留出一片空地。


  神秘人也不浪費時間,絲毫不在原地停留,拿起神兵長劍就往石台邊緣處奔跑。


  剩餘眾人看到平地上突然閃出一抹黑光,一道殘影幾個眨眼之間就快要觸及石台邊緣。


  衡木真人向前揮手,示意自己的兩個弟子可以出手了。


  同時自己腰間長劍一個魚躍,化作一道耀眼青光,很輕易地就要追上那道瘋狂逃竄的身形。


  衡木真人不以為然地轉頭,看了北吾河一眼。


  不知為何,北吾河絲毫沒有動手的跡象,像是在原地思考著什麽,一直在苦苦思索。


  果然是同道中人啊。


  衡木真


  人冷哼一聲,望向那邊其實結果毫無懸念的追逐。


  一刻鍾過後,神秘人絕望地大吼一聲,身體無力地從高空向地麵墜落。


  衡木真人的弟子想去接管暫時無主的神兵長劍,卻被一股隨手震出的靈力波動撞開老遠。


  北吾河身邊有風卷起,看來麵對這樣一柄神兵,他也是蠢蠢欲動。


  衡木真人召回自己兩名弟子,心裏估摸了一下,準備掏出事先準備的殺招。


  那柄神兵利器懸浮在空中,並沒有人管它。但以它的靈智足以明白,這些剩餘的人完全不在意它是否逃跑,反正哪怕它竭盡全力都跑不出這片地方。它現在隻是一隻籠中的鳥雀,無處可去,隻能看看塵埃落定以後,自己會歸於誰手。


  所以,它很不甘。


  它許久以前就已生出靈智,然後就一直渴望突破禁錮自己的光壁。


  它今天好不容易才水磨石穿,得以自由,怎可容許自己跌入另外一個囚籠?

  那麽,無論怎樣都要讓你們這些人類付出代價!


  它體內白色的光線泛起,以它最快的速度,趁著這兩個它都覺得驚懼的修行者彼此牽製,狠狠紮入它已經呆了千百年的深坑之中。


  周圍的靈力過於熟悉,它在千百年間已然受過它們無數洗禮,將它哺育至如今這般材質,有了這般靈智與威能。


  但也正是它們聯係了所有因果,它們此時此刻前所未有的麵目可憎!

  它身上的白色光線逐漸濃鬱,如同呼吸一般此起彼伏。周圍牆壁上靈力結晶也散發出一樣性質的光線,交錯構成了無數靈力的光柱。這些光柱隨著呼吸愈發粗壯耀眼,如同汲取了大量營養的植株般瘋狂生長,擠壓在聯結末端處的牆壁上,崩碎開大量蛛網一般的裂痕。


  深坑下方似乎有什麽龐大的存在與這股異變呼應,有滾滾雷聲從極深的下方遠遠傳來。


  這是這把絕望的神兵,在調動自己所能聚集的所有靈力,來引發這條暮年靈脈的暴走!

  整座秘境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劇烈的震動。大地搖晃起來,草地被高高掀起,石板路斷裂成數截。數十座石台隨著這股震動開始崩塌,鐵鏈從連接的鐵釘處斷落,上麵用來穩定的符文勉強還發揮著效用,竭力阻止著石橋的塌陷,但徹底崩毀也隻是時間問題。


  還在石台釋放搜刮的修行者瘋狂地逃竄起來,想在石台徹底崩潰之前跑到還算安全的地方。但是現在還在低層的修行者早已寥寥可數,多數都在半山腰的地方,除非直接從高處一躍而下,不然都會在逃離路上被砸落的石塊無情擊中,變成一團血肉模糊。


  天空驟然一暗。


  高高懸掛於天空的那輪日輪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靈氣的積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四周的光壁也逐漸失去光澤。人們這才能清楚看到自己所處的場景,原來是身處一個極為巨大的空洞,四周密實得沒有任何一絲縫隙,隻有仍未消逝殆盡的日輪可以讓人們看見彼此驚恐的麵容。


  許多人停下了奔跑,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已經哪裏都跑不到。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絕望地等在原地,親眼目睹山體逐漸崩塌,他們被活活淹沒。


  也有人還不甘就此等死,拚命尋找著周圍可以當做遮掩的角落,以期望自己還能有那麽一絲渺小的希望得以存活。


  麵對這種山河破碎的情形,哪怕是強如六境的衡木真人和北吾河,內心中都油然而生幾分懼意。這種天地間的自然之威,他們被卷入其中都自身難保,哪還有別餘心思去考慮彼此之間的恩怨。


  隻是相比其他坐以待斃的修行者,六境的修行者自然有著可以逃脫這裏的手段。


  衡木真人從袖口處掏出一大疊符咒,用劍在自己指尖割出一個小口,讓一小滴鮮血滴落其上。鮮血逐漸渲染開整疊黃紙,上麵繪製的符線被血液浸透變得活靈活現起來,離開黃紙的束縛一個個懸浮在空中。這些符線組成的文字似乎有著某種奇特的力量,引動周圍刮起了浩蕩的風,靈力光點被風席卷凝聚成一個足以環繞師徒三人的渦流。


  衡木真人踩上無鞘長劍,整座渦流開始向上升騰,三人身形隨之拔空而起。墜落的山石砸落在渦流的風壁上,隻是光芒稍微黯淡,巨石就被氣流帶動到十幾米遠,絲毫不能傷及裏邊的三人。但那山石數量何其之多,渦流上升的速度其實頗為緩慢,但好歹沒有看出頹廢的趨勢,隻需要堅持上一段時間,就能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北吾河回頭望了好不容易才處理好傷口的南夏二人一眼,眼神陰晴變化,最後還是咬牙做出了決定,身體直接化作一道湛藍色的光流,朝天空高高躍去。借著掉落的山石作為踏板,不斷提高自己的身形。盡管他的身形已經足夠快,但還是有不少落石無法及時躲避,那些時候藍色光流之中就會突然彌生一道耀眼刀光,將落石斬為兩半。


  南夏抬頭仰望著上空,瞳孔裏倒映著一片天崩地裂。


  腳下的石台在不停的搖晃,粗壯的裂縫離兩人所處的地方僅有幾步之遙,落足之處隨時都有可能崩潰。不遠處的廣場早已塌陷了大半,那幾座氣派的瓊樓玉宇也隨著地麵坍塌不見了蹤影,那些價值貴重的靈器滾落在地上,此時此刻就與廢物無異,隻有那些已然絕望的人緊緊抱緊以求幾分慰藉。


  謝青瓊很後悔。


  她不知道自己的隨心起意,竟然會落得這樣一個局麵。


  不僅自己受了重傷,麵臨眼前這種必死境地。


  還拖累了眼前這個少年。


  他不應該死在這裏的。


  他還年輕。他會做好吃的飯。他走上修行這條路還沒有多長時間。他的體質問題還沒有找到解決的方法。


  他和她本來還可以說上很多的話。她覺得兩人再相熟一些自己或許可以告知他自己的夢想。他的過去如果他不想說自己不會強求,但他願意的話自己一定會好好傾聽。


  隻是這些現在都隻是奢望了呢。


  這種情形,哪怕她開口讓少年快點跑,他又能跑到哪裏去?

  如果自己沒有身負重傷,自己拚了這條命是否可以給他一點生的希望?

  她得不到答案。


  所以她現在心底有憎惡。


  憎惡自己的無力。憎惡自己的軟弱。憎惡自己的魯莽。


  還有,憎惡竟然會覺得和他一起死去還不錯的自己。


  南夏回過頭。


  朝謝青瓊笑了笑,給她打氣。


  脫下自己的外衣,將它撕扯成好幾塊布條,擰緊製成簡易的繩索。


  然後抱起渾然不知道他在幹嘛的謝青瓊,背於身後,用繩索牢牢綁緊,再打了個死結。


  謝青瓊沒有掙紮,也沒說話。


  她不知道她該做些什麽。


  因為她覺得眼前這個少年前所未有過的陌生。


  大量的失血讓她頭腦開始變得發脹,意識深處仿佛存在某個深淵,裏麵伸出了無數大手,想著把她殘存的丁點意識徹底吞噬。


  在徹底暈厥之前,她好像聽到了耳邊少年在跟她說話。


  “沒事的。”


  “我們都會活下去。”


  那話語很溫暖,少年的背部也很廣闊。


  她覺得自己夢見了春光最為明媚的四月,陽光和煦,又耀眼。


  南夏閉上眼睛。


  再睜開。


  沒有任何變化,但內裏似乎有某個人衝破了桎梏,得以重返人間。


  南夏環顧四周,稍微蹙眉。


  他又感受到自己背後背負了某個重物,想甩開,卻發現腰間綁了個死結。


  他神情有些無可奈何,但很快就不以為意。


  他眼光投射至下方某個角落,眼神淡漠,隨即慢慢伸出右手。


  沒有任何動作,那柄神兵長劍就被一股絕對的力量從廢墟之中徑直拔起。


  神兵長劍原本還想反抗,但當它感知到南夏此時此刻的氣息之後,瞬間平靜下來,散發出來的靈力波動還有些刻意的諂媚。


  南夏歪了歪頭。


  神兵長劍一陣悲鳴,隨即戛然而止。


  它鋒銳的劍身上崩碎開無數的裂縫,但又沒有分崩離析,而是有著某種奇怪的引力將其結合在一起,組成了一把是劍又不是劍的,不知是否可以冠以兵器之名的兵器。


  南夏舉起破碎的長劍,橫著揮出。


  劍身的碎片擴散開來,每一枚小小的碎片就能擊穿一枚碩大的落石,從內到外將石塊爆裂得粉碎。


  隨後又是一劍。


  又隻是簡簡單單,沒有任何花裏胡哨地向上空揮劍。


  碎片回歸劍身,再貫穿天空。


  沒有碰撞,這碎片傳遞的隻是某種規則。


  墜落的石塊就紛紛崩碎成細碎沙石的細雨,被一劍橫掃而空。


  兩劍過去,南夏周邊,十餘丈的地方。


  一片清明。


  陽光穿透一個光滑平整的空洞,灑落在少年身上。


  他身上滿是為謝青瓊處理傷口時沾染上的血汙,還有先前沒有拍打幹淨的煙塵。


  但他的雙眼非常幹淨。


  宛如琉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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