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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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浮遊抱起她,將她放到床上,拉過一旁的絨毯為她蓋上。
齋先生在門邊向裏張望。顧浮遊走來,取出一隻丹瓶遞給她:“你和猿山留在這裏看著她,若她有醒來的跡象,你再喂她兩粒。”
齋先生接過,端詳:“這是什麽?”
“思渺特製。”
齋先生嘖舌:“你倆的糾葛,你這是要拉我下水,與你狼狽為奸,同擔罪責啊。”
顧浮遊道:“我以為我倆一直在一條船上。”
“現下下船可還來得及?”
“你說呢。”
齋先生歎了一聲,走到床邊坐下,看了一眼昏睡的鍾靡初,牙疼,她普普通通一介凡人,這身子骨怎麽受得住龍王的怒火。齋先生問顧浮遊道:“何必。”
顧浮遊沒有答她,輕哼搖籃曲的調子,腳步輕快,向外而去。
今日白鹿城最大的鬥武場有一場訓查,所有的奴隸都要到場。城內要調查這幾日奴隸主被殺一事,雖說奴隸的忠誠毋庸置疑,但總有一兩個異數,所以這次連奴隸也要一道接受調查。
所謂訓查,一是調查,二是訓誡,即便是沒有查出線索,也會抓一兩個有過錯的奴隸出來,殺雞儆猴,震懾奴隸。這是白鹿城一貫的行事作風。
這樣大的活動,左圓融身為一城之主,自要到場。午時,烈日當頭,光芒灼目,人已大致到齊,做主的左圓融卻遲遲未來。
左怡道:“城主怎還未到。”
有人笑道:“城主與佳人遊湖,隻怕是流連忘返了。”這些時日左圓融待青鸞的態度越發明顯,清醒的人都明白這隻青鸞不可能會看上左圓融,就算看上了他,也絕不是看上他這個人,但姿態上依舊將她做城主夫人對待。
左怡吩咐屬下道:“去看看。”他屬下應了,連忙去尋。
左怡又看左右,奇道:“今日是怎麽了,二公子也未來。”
一人道;“說是有要事,要我等先照應著。”
一人笑道:“這些時日城主沉醉溫柔鄉,可苦了二公子,徹查族人死因,殫精竭慮,不曾合眼。”
正說著話,左怡屬下返回。“這麽快?”
再定睛一看,後麵跟著那隻青鸞。眾人張望,卻不見左圓融蹤影,不由得麵麵相覷
顧浮遊緩步走來。左怡迎上前去,問道:“大人,城主呢?”
眾人都已起身迎接。她越過眾人,直走到看台上,站到城主所屬之位,說道:“城主身子不適,這場訓查,讓本座代勞。”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竊竊私語,有幾人頗為不悅,以至不信。左家的事,還是這樣大的事,一向不容外人插手,城主的威嚴是絕對的,哪裏說是代勞便能代勞。
“大人,望大人讓城主前來訓查。”
顧浮遊冷笑道:“他是你們的城主,又不是本座的城主,怎得你們自己不去請,倒讓本座去請。”
此時眾人隻當這是青鸞傲慢脾性,未察覺不對。
直到顧浮遊走到看台邊緣,向下道:“諸位。”聲音遠遠蕩開,任何角落,清晰可聞。
眾人皺眉,連忙要上前阻止,在看台上說話之人,隻能是城主,不容僭越。
顧浮遊猛地回頭,厲聲嗬斥:“退下!”
眾人一駭,背後冒出冷汗,方始驚覺跟前這青鸞已是分神期修為,腳步不自覺後退。整個白鹿城,除了閉關的左青鋒,無她敵手。
顧浮遊靈力一袒開來,分神期的威壓壓製的眾金丹期修士半跪在地,喘氣連連。顧浮遊連笑幾聲,帶著嘲諷,碧幽幽的雙目如同野獸的眼眸,睨著眾人。怪不得大能愛用威壓壓製人,原來感受竟是這般的好。
顧浮遊向下望去,繼續道:“諸位。”
底下的奴隸,訓練官,侍衛一起抬頭看她。顧浮遊向那些訓練官與看守的侍衛們說道:“本座指的不是你們。”
“……”
顧浮遊望著眾奴隸。鬥武場上容不下整個白鹿城的奴隸,許多修為低的奴隸還在大舍中等候命令,待得這批人訓查晚了,才輪到他們上場。
顧浮遊看著那一雙雙木然的眸子,臉上的神情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全是任人擺布的木偶,鮮少有不一樣的臉,眼中有不一樣的光。她問:“你們想不想走出白鹿城去看看?”
眾奴隸呆望著她,不能明白她的話。台上眾人卻漸感不妙。
顧浮遊道:“五洲四海,天高地闊,你們原本該是自在人,或遨遊天地間,或如他們這些人,功成名就,千人萬人侍奉,或是甘願恬靜,亦能與愛人終老。”
“大人,你這說的什麽話,這些是奴隸……”
——不是人。
這句話被顧浮遊一眼掃的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顧浮遊向下道:“你們瞧瞧,你們與他們有什麽區別,同樣的腦袋,胸膛,四肢,一副皮囊,隻因被打上契約,便失了所有,此生此世如此,子孫後代如此,永生永世如此。”
底下眾奴隸雙目茫然,怔怔望她,猶如三歲稚子。
“左家害的你們失去了一切,他們不是神,沒有資格如此。”
“不,南洲之中,我左家便是神!”沉厚的聲音猶如洪鍾,重重敲擊著人的心房。
顧浮遊回頭看去。身後半空之中,一人淩然而立,麵似刀削,眉眼如鋒,目光沉毅,披風獵獵作響,抱著雙臂,其中一條胳膊由金鋼所鑄。
顧浮遊雙目緩緩睜大,眼中有光晃動。這人的臉,她刻在了心底,現下見到他,如斯激動,寒毛豎起,渾身燥熱。
左青鋒。
——你爹就是我殺的,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我明白告訴你,莫說你現在是左家階下囚,就算不是,就憑你,這輩子也奈何不了我。
——要報仇,下輩子罷。
這些話,聲音,語氣,她全然記得,清清楚楚,此刻不斷在她腦子裏重複著。
左青鋒俯視著她,說道:“你便是這段時日與三叔廝混的青鸞?今日終是按捺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了。”
左佩弦帶著屬下匆匆趕來。左怡忙問:“公子,這是怎麽一回事,護法怎的出關了?”
左佩弦冷哼一聲:“這青鸞果然用心不良,看來正是時候。”城中接連死人,從未有過,他早便猶疑是否請左青鋒出關。今日訓查,奴隸齊聚,人多容易生亂,他心裏總是不安,終是去請了左青鋒出關,想讓他主持場麵,沒料到歪打正著,趕回來時,聽到這青鸞蠱惑一眾奴隸。
顧浮遊身子因激動顫抖,她抱著自己,望著左青鋒笑,這笑太過妖異。
她對天長呼:“左青鋒!!!”
平地驟起龍卷風,扭曲著直衝天心,鬥武場眾人站立不定。那龍卷風朝左青鋒襲去,左青鋒禦劍往空中退避,朗聲道:“將城池防禦陣法撤開!”
聲音威洪,傳到城門樓去。
眼見得顧浮遊向他直襲而來。他不想與顧浮遊在城中較量,雖然城中有許多防禦陣法,但鬥武場裏的人可經受不起兩大分神的摧殘,要引得顧浮遊出鬥武場,向天上去。
他知道青鸞一定會跟來,如此明顯的殺意,將空氣都凝成寒氣了。他不記得與這青鸞結過怨,但也不在意這許多。
聽過左佩弦講述這青鸞的所作所為,聯合方才青鸞說過的話,他判定這青鸞當是青鸞族派來的內應,各處挑撥,隻為攪亂南洲,她將左家眾人都騙了。這青鸞不論對他有什麽怨,都不重要,他現下要做的隻有一件事——折了她的雙翼,除了這禍端!
兩人一追一退,直上雲霄,白鹿城在兩人身下,逐漸變得渺小,猶如砂礫。
左青鋒不再收斂靈力。兩人在空中隔著數丈來遠,靈力一露,風雲變色。
左青鋒問道:“青鸞族派你來的?”
顧浮遊眼尾赤紅,已然魔怔:“左青鋒,我可太想見你了。”她原是想待白鹿城的事了結,再去尋他,沒想左家的人這麽快就請出了他,也好,她也迫不及待了。
“我見過你?”
顧浮遊隻是笑。左青鋒見她有些瘋。他廢話少,喜歡直接動手,見問不出什麽,禦刀出招。
左青鋒是個外修,又是金靈根,七百年前與顧萬鵬交手折了一條手臂,沒想到有所領悟,修為不退反進。顧浮遊這具身子是個內修,與他近身較量得不了好處,她陷入癲狂之中,還存有幾分理智,拉開距離,召出飲恨。
靈力一催,霎時展開法陣。飲恨便如一位精修陣法的大能,各類陣法皆會,縮短凝結的時間,亦不用主人靈力,顧浮遊要做的,隻是尋出克製左青鋒招式的陣法。
顧浮遊連開三道結界,將這天地做了她的主場,扼製左青鋒汲取天地靈力。這左青鋒豈是等閑之輩,一把悍刀猶如地府判官筆,一刀下來,凶猛非常,奪人魂魄,直碎開顧浮遊三道結界,蕩開方圓數裏的雲氣,刀光向顧浮遊身子襲來,直砍到顧浮遊身軀,隻見顧浮遊身軀如波紋一般扭曲,一張符籙成了兩半,從空中飄下。
左青鋒一驚,猛然後望。顧浮遊不知何時繞到他身後,倒握飲恨,陣法的光芒大勝,風暴降臨。
左青鋒眼中燃起火熱的光,露出笑容來。他這樣最求力量的人,一生最愛的便是與強者較量,痛快,越是不等閑,他才越有勁頭。
白鹿城中,眾人望著天際,所見景象猶如天之將傾,狂風卷著厚厚的烏雲層遮住太陽,天地黑暗,詭異的光芒在烏雲中忽隱忽現。
令人窒息的壓力落在眾人身上,修為低的幾乎要癱倒在地。老七一直仰頭望天,離他不遠處,便是廿三。強大的壓力讓她呼吸困難,她卻一直望著天際,不曾移開目光,眼中的光芒越發炙盛,心髒跳動的越來越快,怦怦直響。何曾這樣有力的跳動過。
這樣強的人,這樣浩瀚的力量,讓她向往,欽佩,讓她有臣服之意。
血變得熱,讓她發了昏,想如天際的人般,亂乾坤,摘星辰。
隨著天地轟然一聲巨響,一道刺目的白光吞噬了所有物形。眾人恢複視覺來時,頭頂厚厚的烏雲層被破開一道窟窿,陽光從中落下。
有人跌了下來,摔在看台案幾上。左家眾人一看,大驚失色:“護法!”
左青鋒頭一側,嘔出一大攤鮮血出來,他胸口一個窟窿,正泊泊流血。左青鋒何等修為,在白鹿城中,猶如白鹿城的定心針,現下敗了,那青鸞竟有這般手段?!
眾人要上前扶他。一道青影翩然落在左青鋒身旁。眾人駭然,躊躇不敢上前。
顧浮遊形容狼狽,右邊衣袖被燒至肩膀,露出的纖細胳膊被血汙遍染,悍刀嵌入右肩,她伸手握在刀背上,用力抽出,不禁皺眉痛/吟,刀出一刻,鮮血直流。她將刀往地上一扔,取出靈丹,也不管是什麽,全倒了出來,合著血吞了下去,捂住傷口,走到左青鋒身旁,俯視著他冷笑:“看見你這模樣,我真痛快。”
這是她日夜所思。
她心裏感歎,啊,仿若要激動的落淚。
左青鋒揚了揚身子,又躺了回去,他喘息一會兒,才能說出話來:“甘拜下風。”
顧浮遊搖頭道:“甘拜下風?你怎能甘拜下風?你可記得你意氣風發,對我說‘你這輩子都奈何不了我,要報仇,得等下輩子’?”
左青鋒臉上一怔,顯出茫然之態。顧浮遊走到他跟前,倒轉飲恨,她笑道:“雖然我爹灰飛煙滅,屍骨無存,但念在你能將我大哥屍身從城樓上放下來,我留你一個全屍。”
左青鋒臉色遽變,張口道:“顧……”
飲恨驟然落下,刺入丹田。左青鋒聲音戛然而止,驚愕的神情永遠僵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