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父與女互斷肝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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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雙卿道:“爹,阿蠻給你準備了壽禮,還親自下廚,今日是你壽誕,是團聚的日子,天大的事也把今日過了再說罷,別將這好日子叫煩心的事給攪了。”
顧雙卿又叫:“阿蠻。”朝桌上使了使眼色。
顧浮遊盛了一碗芙蓉羹,端到顧萬鵬跟前:“爹,這是我給你做的,你嚐嚐。”她本以為今日見不到他的,他突然回來,她還沒準備好來做個溫婉柔順的女兒,心裏緊張,使得身體上略有些不自在。顧雙卿低嗽了一聲,她想起壽禮,又匆忙將芙蓉羹放到桌上,打開儲物袋,取出了一個檀木盒子,盒子打開,紅軟緞子上躺著一串濃翠玉珠子手串:“爹,這是我送你的壽禮。”
顧萬鵬看了一眼盒子,眼裏露出一絲柔色,再看向顧浮遊時,闔上雙眼,無奈的長歎了一口氣:“左家已經堵到我跟前,跟我講起理來了。”
顧雙卿臉色一變:“爹,你遲歸是因為左家?左家說什麽了?”
顧萬鵬低頭抬眼,覷著顧浮遊:“左家要以一換一,逍遙城折了他左家一個子孫,就要陪他一個。他們要你妹妹嫁給左天朗,說顧家不會管教女兒,左家會細心教導她。若是不從,不惜代價,要整個寧城的人給左天伊陪葬。”
三人聽罷又驚又駭。左家娶親不是什麽怪事。這是虛靈宗常用的手段,一做為人質,挾製對手,二假借管教之名,折磨報複,入了他虛靈宗的門就是他虛靈宗的人,是死是活,別人插不得手。男子入贅,女子出嫁,實則都是送去為奴為仆,不過是博個好聽的名,消減別人憤懣的意頭。
顧雙卿皺起眉頭:“爹,萬萬不可,他們這是要找阿蠻報仇,阿蠻進了左家,還不是砧板上的魚肉。再者,他左天朗是宗主嫡孫,左家以嫁娶為名,要帶走阿蠻,怎麽也不該是拿左天朗做名頭罷。這好生奇怪。”
顧萬鵬聞言,鼻子裏冷哼一聲:“這就要問問你的好妹妹了。左家的人說左天朗在峽穀競速裏被她風姿折服,心生愛慕,念念不忘,當時有眾人見證。他是真心求娶她,得了宗主恩準,娶她為妻,若非因此等關係,哼,這次的事還不止以一換一這般便宜。左家的人如此這般,說的是頭頭是道。”
顧懷憂道:“這分明是滿口胡言。”
顧雙卿叫道:“阿蠻。”想要她解釋清楚。
顧浮遊嗤的一笑:“我在峽穀競速裏是碰到過他,可是他那模樣恨不得活吞了我,折服?他們自己說出來也不嫌惡心的慌。”
顧萬鵬手倚在桌上,按壓著太陽穴,無力道:“你還真招惹過左天朗?我讓你不要理左家的人,見到他們離得遠遠的,你怎麽就是不聽。”
顧浮遊一口氣憋悶在胸口,吐不出來,聲辯道:“我沒招惹他,是他自己狗皮膏藥一樣貼過來,難不成還怪我嗎!”
顧萬鵬道:“那我讓你省親時早些歸家,一人在外時,不要亂鬧,我說沒說過。你怎的不早些回來。哥哥不在,你還要往這魚龍混雜的地方闖;寧城的事我回來了自會處理,你不,你偏要逞能跟著他們下地洞,那地洞裏邊什麽東西啊,你不知道你就敢跟著亂闖;你膽子肥啊,啊?你是仗著自己有天大的運道,還是覺得自己修為絕佳,有自保之力啊?但凡你聽話些,有這些事麽!”
顧浮遊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並攏的腿上,把頭低著,咬著下唇,沒有說話。顧懷憂勸解道:“爹,下地洞的事是思渺和我決定的,地下情況複雜,外有古陣,阿蠻對這些頗有研究,才讓她下去幫忙,不是她自己要胡鬧。”
顧雙卿急忙轉移話題,說道:“爹,我覺得左天朗要娶阿蠻還是蹊蹺,那理由說不過去,左家來這一出,實屬反常,恐怕另有後招,無論如何不能讓阿蠻落在左家手上。”
顧萬鵬道:“我豈不知。我已回絕了左家。但左家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必有動作,難保不對寧城動手。仁兒,你挑選一批修士,即刻動身,到達寧城後著手鞏固城防,隨時與我聯絡。”
顧懷憂連忙上前兩步,鄭重道:“爹,讓我去。”事關思渺,他放不下心,要親自去看著才好。
顧萬鵬望他半晌,無聲歎息後說:“好,你既然願意去,我不攔你,你也該曆練曆練了,記住,不可逞強。”
顧懷憂鬆了口氣,說道:“是。”不敢有片刻耽擱,辭過了顧萬鵬,便出去調兵遣將了。
顧懷憂走後。顧萬鵬手指敲擊著桌麵,經過這麽一打岔,他語氣已緩和了下來,向顧浮遊說道:“你還不把經過說來。”
顧浮遊已有一腔不樂,兀自忍著,聲音低沉,隻略略說道:“是我殺了他。我得了掩耳鈴,它助我藏匿了身形,因此得了機會,從背後將他刺死。”
顧萬鵬手指敲擊桌麵的速度變快,屋子裏嘟嘟嘟的聲音悶響著:“這麽說,你本可以製服他。既然是背後,想必他毫無防備,下挪兩寸便是丹田,你可以損他丹田,也可以損他手腳,讓他喪失行動之力,你卻選擇了最莽撞的做法。”
顧雙卿道:“爹,阿蠻對陣一個辟穀期修士,對方還殺她欲後快,生死之間,阿蠻自然無暇想的這般周全。”
顧萬鵬麵色肅然,向顧浮遊道:“你還把鍾靡初拉了進來,你嫌禍害的人家不夠麽!”又回顧雙卿的話道:“她不是想不周全,她是一直都這麽衝動任性!”
顧浮遊張了張口,想說不是我,最後卻是無力發聲,鍾靡初可不就是自己拉進來的。顧萬鵬前一句戳在她愧疚之處,她已在惱羞成怒的邊緣,下一句直接踩了雷/區。她爹的話總是輕而易舉的刺中她,讓她煩悶,讓她有苦難言,讓她炸起渾身的毛。顧浮遊眸子裏升起一股怒色,突然大聲:“我就是要殺左天伊,我殺他怎麽了!我製服了他,到時候不過是把他送還虛靈宗,虛靈宗會懲處他?不過是做做樣子,打他幾棍,罰罰禁閉,不痛不癢,他什麽事都不會有,風頭一過,依舊能做他的富貴公子。憑什麽啊!死在他手裏的人命怎麽算。阿蒙他們就該死嗎?他們沒有靈根,不會修煉,就是命賤,活該受人折辱,死了也就死了?”
顧浮遊其實深深明白這世間弱肉強食的道理,可她此刻不願明白,她修為低微,因而總覺得自己與那些凡人差不了多少,她對這些凡人有極強的同理心,因此見他們死於非命,才會這般的不甘。
顧萬鵬把聲一沉,說道:“是,事實如此。它左家是南洲霸主,它就是天,它有這能力,它就是能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你有沒有想過,原本死了三人,你殺了左天伊,左家掀起爭鬥,會死的可不止三人!”
顧浮遊猛地站起來,冷聲道:“那就跟他們打。他虛靈宗之心,路人皆知,他就是要挑起戰爭,吞並逍遙城,這是遲早的事,既然沒有退路,不如主動出擊,拚死一戰!”
“你把戰爭看的如此簡單!你說打就打,多少人不過求一個衣食溫飽,闔家安樂,你不要命,別人不想要命麽!”
顧浮遊道:“蜷於左家虎爪之下,算得什麽安樂。他今日殺你一人,你不計較,來日殺你兩人,你不計較,直等到他將你逍遙城的人都殺光了,你也要忍氣吞聲!”
顧萬鵬一掌拍在桌子上,哐的一聲巨響,將跟前那碗芙蓉羹震翻了,他虎目瞪著顧浮遊,說道:“何時該忍,何時該攻,何時該進,何時該退,都不用費心思索了,他左家但有動作,我們就持刀直上?你知道逍遙城的實力有多少?你知道顧家在左家壓迫之下維持逍遙城,讓它成長到如今這地步花費了祖宗多少心血?你知道逍遙城真正可用的盟友有幾何?你又知道虛靈宗是怎麽一個龐然大物?真打起來有多少人遭殃,逍遙城有多少人主戰,這場戰鬥能有幾分勝算?你可知如今的逍遙城寧靜一年,成長一分,拖得越久,對上虛靈宗才越硬氣?你不知!你隻會想當然,一味的耍性子!”
顧浮遊怔怔看著那碗芙蓉羹,空氣發酸,鑽入喉管,仿佛從口腔裏一路將肺腑都鏽蝕了:“是。我是沒用,我是個廢物,不會修煉,文治武功不成,不能幫你管理城池,隻會胡鬧,讓你丟臉。我連累師姐;我招惹左天朗;我自己逞能,地洞有危險,我偏要往地洞鑽;我任性衝動,看左天伊不順眼,我偏要殺了他。我沒用,我做什麽事都順不了你的心。”
“你說話不要這樣陰陽怪氣。”顧萬鵬道:“從小到大就愛惹事……”
顧浮遊的心被狠狠刺痛了一下,她眼眶一紅,淚撲簌簌落:“是啊,是啊,我從小就是個惹禍精。所以你不喜歡我,一直都不喜歡我。不,你恨我,你恨我害死了我娘!”
顧雙卿喝道:“阿蠻!”
顧萬鵬整個人氣往上提,一瞬間紅臉赤目,抬手一巴掌打了出去:“混賬!”顧萬鵬胸腔喘息著。
顧浮遊臉被打的側向一旁,登時起了個紅印,她抬手摸了摸,左臉麻木著,她抬腳就往外走,忽的腳步又一頓,返了回來,取出檀木盒子裏的手串,狠狠的往地上一摔。
顧雙卿驚道:“阿蠻,不要!”待要攔,已是遲了,上好的壽星玉登時應聲粉碎。顧浮遊繞過顧雙卿,直接走了出去,回自己院子裏去了。
顧雙卿也有些怨憤:“爹,你太過苛責阿蠻了!”去看顧萬鵬時,卻見顧萬鵬緩緩蹲下身,撿拾地上壽星玉的碎玉渣,身子佝到了桌下去,頓時他也無法再說些什麽了。
顧雙卿走出屋子。陸石青站在一旁,她聽到了動靜,因而過來看看。顧雙卿歎道:“你照顧爹,我去勸勸阿蠻。”
陸石青柔聲道:“你耐著性子些。”
顧雙卿笑道:“我知道。”他一路到了顧浮遊的院子,見她房門緊閉,上前敲了敲門,叫道:“阿蠻。”
屋子裏傳來悶悶的聲音,大叫:“走!”
顧雙卿歎了一聲,直接將門閂震斷了,他走到屋子裏,屋裏暗的很,隻能透過一點星月微光看到床榻上被子高高蜷成一團。他走到床邊坐下,溫聲叫:“阿蠻。”
顧浮遊在被子裏說道:“出去!”
顧雙卿道:“爹不該衝你發這麽大的火,你去遊走市門,也不過貪玩了些,是大哥不好,沒能陪著你。”
被子裏靜了很久,顧浮遊悶悶的說:“跟哥哥你沒關係。”
顧雙卿溫聲道:“下地洞還有許多細枝末節的事,爹沒有弄清楚,不知道你的難處,殺了左天伊,也不能全責怪於你。但是你也不好,你該跟爹好生把事情講清楚,有什麽不得已要說出來,你不說出來,爹又怎會知道,他隻當你是遊刃有餘。”
顧浮遊猛地衝出來:“我哪裏遊刃有餘。”
顧雙卿見終於把她誘了出來,淺淺一笑:“你看。你一急就這麽衝,跟爹說話時總不能平心靜氣。阿蠻,將下地洞的事細細說給大哥聽罷。”
顧浮遊默然良久,終究還是緩緩說了出來,從解九宮八卦,到誤入幻境,到尋得掩耳鈴。
顧雙卿困惑道:“阿蠻,你能操縱掩耳鈴,它認你為主了?”按理說,掩耳鈴這等神器不會輕易認主,若是不願,顧浮遊這修為碰都碰不到它。
“沒有。它高興的時候聽我的話,不高興的時候也不理我。”
“你是怎麽抓到它的?”
“突然就抓到了。”顧浮遊直覺得是因為鍾靡初,許是她是龍族罷,天生吸引寶物,掩耳鈴也是看著她的麵子才待在自己身邊,可她又答應過不能泄露鍾靡初龍族身份,因而隻是含糊其辭。
顧雙卿沉吟著,讓顧浮遊繼續說。顧浮遊直說到眾人被左天伊的人阻攔,她獨自一人進了蕊珠宮殿尋覓百姓,遇到了來奪掩耳鈴的左天伊。
顧浮遊一想起當時的事,還是會覺得陰冷,喘不過氣來:“阿蒙就死在我懷裏,沒了氣息,我不知道是我沒護好她,還是左天伊要了她的命。哥哥,我也會害怕。我打不過他,我好恨,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殺了他了。”
顧浮遊的聲音顫抖。顧雙卿溫熱的大手握住顧浮遊的手,一手輕輕的撫住她被打的臉頰:“好,好,阿蠻已經做的很好了,還疼不疼。”
顧浮遊搖了搖頭。顧雙卿道:“你看,像現在這樣說出來不是很好麽。爹是個暴躁的性子,他往東一拉,你往西一扯,說的話越來越偏離軌道,想問的事沒能好好問,最後倒是吵了起來,誰都不痛快。”
顧浮遊怏怏不樂道:“說出來了又怎麽樣,他照舊不滿意的,他不喜歡我。”
“胡說。”顧雙卿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他怎會不喜歡你,他是這世上你最親的人。所以,阿蠻,你最後說的那句話,真的傷了他的心。”
“他也傷了我的心。”
“所以說你們是父女,一樣的性子。”顧雙卿道:“爹怎會不喜歡你,你以為六鶴長老為何會知道你精通陣法?”
顧浮遊茫然的望著他,這個問題她也一直不解,忽然心念一閃,她怔怔的看著顧雙卿。顧雙卿笑道:“你注解的那本《陣法新解》是爹拿給六鶴長老的,六鶴長老這才知道你的才情,點你做了學童。爹這些年費心拓展逍遙城,是為了百姓,為了更有實力,也是為了能給你更廣闊的一片天。你該明白,這個世間不自由,處處是牆壁,阿蠻,你的天空有多大,取決於你有多強。可就算是你修為不濟,父兄也要給你撐起一片廣闊的天地,任你遨遊。”
顧浮遊眼睛一眨,熱淚順著臉頰滑落,她哽咽道:“我不想要那些,我什麽都可以不要,我隻想他多陪陪我。”
顧雙卿拇指拭去她的淚,哀婉道:“你知道不能的,因為我們是顧家的人,改變不了的。阿蠻,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總是撒嬌。你長大了,你要明白,人生有許多迫不得已,可就算是迫不得已,爹也在盡力兩全。他脾氣不好,心思也不細,可能不是個完美的爹爹,但是他沒有對不起你過。”
“阿蠻,你能肆無忌憚傷害的總是愛你的人,誠然爹也有錯,但是你是女兒,你先跟他低個頭,他也會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