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求生(三)
這是一個人,也是一隻獸。他或它在這片空闊的荒野上依據本能所指的方向行進著。荒野對這無法定義人或獸的生物並不感到好奇。對荒野而言,它的對手在與它鬥爭中是千奇百怪的,它不多增一絲風,不多降一點雨,以自己的獨特方式慢慢地摧殘自己的對手。
他一瘸一拐地慢慢向前走,喪親的痛苦總會纏上他的心頭。一雙無神的眼睛隻能是發脹顫抖,想通過流淚表達內心的悲憤也成為奢求。他一遍又一遍地試圖摧眠自己,使自己相信大吉還活著,大吉隻是睡著了趴在自己背上。但殘酷的現實也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背上除了蔫黃的青苔和風幹的血漬,什麽都沒有。
它四肢著地,爬行著向前行走。饑餓與疲憊壓迫著它低下頭顱。為了生存,它撲向水坑,為了捕食幾尾小銀魚,把水攪得混濁;它撲向在亂石上假寐的鬆雞,啃得一嘴雞毛,還為傷痕累累的臉增添了幾道新傷;它撲向沼澤地裏鮮嫩的蕨草,苦澀的草根塞進嘴裏嚼得生響。它瞪大血紅的雙眼,艱難地在荒野上爬行,尋找一切可以稱之為食物的東西。
他感覺到黑白無常的鎖鏈已經勒在自己的脖子上,輕輕一扯,隨時可以奪走他的生命。“沒事的!沒事的!回家!回家……”這句話成為驅使他前進的唯一信念;它感覺到死亡之手牽著它,仿佛牽著一隻可有可無的畜牲。生命在生與死的邊緣如一塊橡皮泥一般被捏弄。它瘋狂,它怒吼,它急於逃出這片荒野——它想活下去!
這場鬥爭持續太久——他太累了。它太累了。他需要休息。它需要休息。他躺在幾塊大石頭中間沉沉睡去。它躺在幾塊大石頭中間沉沉睡去。
大利在半昏迷半清醒中,感覺到有一隻舌頭舔舐著自己的脖子,不時有一兩滴涎水滴在他的臉上。
它猛地睜開眼睛,向著那匹正在舔舐自己的狼怒吼。那匹狼一驚,跳開了。但它實在是太累了,想撿起一塊石頭向那匹狼砸去,但全身疼痛得難以動彈。
他看著那匹狼。那匹狼看著他。那匹狼全身皮毛灰色且無光澤,有幾塊的毛已經脫光露出白斑,十分難看。是匹老狼。那匹老狼朝大利低吼,卻不離去,好像知道眼前那個半人半獸的怪物並不會對自己造成多大傷害。
他打量著那匹老狼。前左肢一直彎曲著並不點地,應該是殘疾了。腹部蔫扁,背上的脊骨依稀可見。看來它也餓了許久。大利感到好笑。我們都是為了生存下去。他第一次感覺到在這片荒野中,不,是在大自然中,自己與它原來都是十分平等的存在,為了活下去的十分平等的存在。生命嘛!本就是奪去一個生命來延續另一個生命。植物汲取土壤中的生命來生長,食草動物奪走植物的生命來繁洐,食肉動物奪走食草動物的生命來生存,人類奪走一切可以奪走的生命來延續並滿足自己格外的貪欲,人與人之間亦是如此……
大利苦笑,自己在這種時候竟然想通了這已經毫無意義的道理。那匹老狼等待許久,發現大利並沒有攻擊性,試探著一腐一拐地靠近他。大利看見老狼正向自己靠近,索性閉上了眼睛。他認為,生命如此,自己沒什麽好反抗的,讓一切就此結束吧!
那匹老狼咬住他的喉嚨,喘著粗氣。充滿腐臭氣息的呼吸讓他感覺難受。老狼過於哀老了,無法像年輕時那樣一口氣咬斷獵物的氣管。老狼慢慢使勁,尖牙一點點紮進他脖子上的肌肉裏。
同樣是生命,為什麽死去的要是我!
它睜開血紅的雙眼,左手一把掐住老狼的脖子。老狼一愣,鬆開嘴,想逃走,卻被緊緊掐住。它的右手抓起一塊石頭全力向老狼的頭砸去。那匹老狼發出一聲求饒似的哀號。它一個翻身,將老狼壓在自己身下。老狼也拚命掙紮著。它舉起石頭,不停砸向老狼。老狼的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漸漸地隻靠喉嚨發出生命即將消逝的哀號。它丟開石頭,像那匹老狼剛才對它做的一樣,狠狠地咬住老狼的脖子。狼毛和滾燙的血液一起灌進它的嘴裏……
他或者說是它——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