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車輪聲以及馬蹄踏雪聲在前往朔方郡的這一路上響起。
那是原本駐紮在靈武郡的, 朔方郡軍將回城的聲音。
太子殿下就要從朔方郡領兵出城了。
他將帶走阿史那三兄弟所率兵眾。
當本就屬於太子麾下的三員大將追著孫昭殺上門來的時候,他們隻帶著一萬五千精兵。
而現在, 此三人卻已聚起了三萬五千人。
除了這些原本就屬於魏太子子楚的精銳之師,他還會把由他親自操練了近兩個月的, 原屬於朔方郡的兵卒也帶走十分之九。
並且, 達奚嶸也在接到來自趙靈微的命令後, 將靈武郡的守軍、以及新建成的“奴軍”帶來了七成。
其中的相當一部分是要一同交予即將出征的太子殿下的。
而剩下的那部分, 則會被留下來加強朔方郡變得空虛的守備。
康朝明作為達奚嶸已然用得得力的譯語人, 便也與之一起來到了朔方郡。
此時這座立於北方的城鎮已然度過了一年當中最寒冷的季節, 就連天空中都能看到飛鳥的影子了。
康朝明抬起頭來,依稀辨出此時正在天上盤旋著的, 應當是一隻鵟。
而那隻鵟飛落之處,則正是背著龍雀天戟的子楚。
他正站在用圓木搭成的高台上, 對出征在即的將士們說著什麽。
列在城前的將士們則因為他所說之言, 發出了整齊劃一的應答聲。
這是康朝明第一次見到魏國的這位太子殿下。
盡管隻是遠遠一瞥, 但那種震撼還是令其一駭。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就覺得他的身量和氣度看起來與太子殿下頗為相似。”
在說起這些的時候, 達奚嶸顯然十分感慨。
達奚嶸:“誰能知道呢, 他竟就是子楚太子。他在王城事變後活了下來, 卻是沒去懷朔鎮找賀樓將軍,而是待在我們朔方郡。這大概就是常言說的,燈下黑了吧。”
康朝明不禁問道:“太子殿下……為何要在一開始時, 這麽瞞著自己的身份, 連‘公主’都被蒙在鼓裏?”
達奚嶸:“那可能是因為……太子殿下遭逢如此變故, 公主又是從敵國遠嫁過來的,兩人在此之前都還未見過彼此吧。萬一公主想要將他拿下,獻給拓跋缺以換取自身的平安呢?”
一開始的時候,拓跋子楚是故意隱瞞自己的身份。
到了後來,就變成了不知從何說起。
可誰能想到呢?
這兩人竟是聯起手來,走到了這一步。
遠處,身穿胡服,梳著魏人的編發,卻也戴著大商飾物的趙靈微也走上了那座高台。
她將自己紮在發尾的發帶解了下來。
她的一頭青絲與那些隱在了長發之中的編發都隨風飄動起來。
見那些頭發刮得趙靈微都眯起了眼睛,拓跋子楚便將她的長發攏了起來。
他將其轉了幾個圈,然後放到了趙靈微的肩膀上。
趙靈微則將她剛剛取下的那根發帶替拓跋子楚綁上了左手的手腕。
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
——往後,拓跋子楚每回領兵出戰,都要由趙靈微親手替他將發帶綁上左手的手腕,作為兩人間的信物。
趙靈微:“我……向來就不善女紅。但我這幾日試了一下,繡花我不在行,在發帶上繡幾個字,我倒是還能做到的。隻是,繡得不怎麽好看。”
拓跋子楚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那根發帶,隻見發帶的一側尾端上用魏言繡著一行小字。
——靈楚元年二月初六
看著這行字的太子殿下笑了起來,他將那八個字看了好一會兒,而後才又看向趙靈微。
拓跋子楚:“你算錯了。我們是在去歲的年末遇到的。”
靈楚元年,對於他們來說,那便是兩人遇到的第一年。
趙靈微原本還以為自家夫君會和她就這到底是靈楚元年,還是楚靈元年說上兩句。
那樣的話,公主殿下就說:我撿到的你,“靈”得在“楚”前。
可沒曾想……她繡了老半天,卻是忘了把去年年末的那些天也給算進去了。
但趙靈微還是理直氣壯:“不到一年,就按元年算。”
而後她又說道:“等到你回來的時候,我就再給繡上一個你回來的日子。如此……便能知道我們分開了多久。”
“好。如此甚好。”
應了聲的拓跋子楚目光緊盯著趙靈微。
他把人摟進自己懷裏,並與對方以額頭相貼。
“那日晚上……我真沒去盯著那些女人看,也是連她們的衣角都沒碰到過。我也沒讓她們……”
聽到這些,趙靈微拖長了音調,且讓音調的尾韻向下墜著,輕輕地“哼”了一聲。
隻是這麽樣的一個字,就讓即將統領千軍萬馬出征的子楚太子既是緊張,又還心慌了。
趙靈微:“韓雲歸已經跟我說了。阿史那三兄弟是在進門前就告訴他了。這三兄弟說,他們一早就過來和我負荊請罪,是因為你在前一晚下了令。”
拓跋子楚認真地點了頭。
可趙靈微卻是話鋒一轉道:“但你留在那裏,喝酒喝到很晚,此事是不是真的?”
太子殿下又是點了點頭。
但他沒有接著解釋下去。
因為他的太子妃沒讓他說,他留在那兒的時候究竟做了些什麽。
但他那皺著眉點頭的模樣,實在是讓趙靈微覺得她好像在欺負人一樣。
那她就,把這人欺負得再厲害一點!
趙靈微:“那你以後,可切不許再犯了。不然的話,我就……請一群俏郎君來給我跳舞,讓你看著我喝花酒。”
拓跋子楚一下就把人摟得很緊很緊,那都能讓趙靈微感覺得到疼了。
趙靈微連忙把他的臉推開了些,艱難地用食指點了他的鼻子兩下。
趙靈微帶著些許的小嬌氣,問:“你還凶起我了?”
“不敢。”
再次聽到拓跋子楚對她說出“不敢”這個詞,趙靈微直接就笑出了聲。
太子殿下於是也明白她是在同自己開玩笑了。
但他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道:“不會,不許。”
他不會再犯,也不許趙靈微去“喝花酒”。
那模樣看在趙靈微的眼中,實在是可愛極了。
凶巴巴地人趕回小院子去,還罰人自己睡了那麽一兩日的公主殿下心軟了。
她捧著拓跋子楚的臉,將他向下拉了一些。
而她自己,則踮起腳來,親了對方的嘴唇一下。
趙靈微:“我會等你回來的。”
拓跋子楚:“若太子妃不等孤,孤就領兵殺去找你。”
這可不是一句狠話,而是太子殿下的肺腑之言。
那之後,他便也吻了趙靈微。
隻是來自於拓跋子楚的這個吻,實在是得要比先前趙靈微給到他的那個蜻蜓點水要深得多。
待到他終於鬆開對方時,公主殿下都已然有些喘了。
拓跋子楚走下了那個有著十二節台階,可以讓底下的士卒們都看清他的高台。
他在麾下兵將們的齊聲高呼之中騎上馬,並將那把能夠象征他身份的龍雀天戟背到背上,把那綁在腰間的黑色鬼麵具取下來,給自己戴上。
騎到了馬上的拓跋子楚又望向趙靈微所在之處。
隻見公主殿下從侍女的手中接過一把琵琶。
而她的身邊親衛則來到平台的周圍,為她樹起能夠將樂聲向外擴的盾陣。
兩人的視線相觸了一會兒,而後拓跋子楚的坐騎開始向前奔去,趙靈微則在高台上坐了下來,將指尖打在了琵琶的弦上……
六萬軍將就從朔方郡浩浩蕩蕩地出發,向著安定郡的方向而去。
在經過了半日的行軍後,這六萬軍將便被分為了四路人馬。
“阿史那風,你領右路大軍,負責揮師西向,與我懷朔鎮軍將會合。”
“是!”
“阿史那金,你領左路大軍,負責掃平安定郡周圍的道路,同時拿下距離安定郡一百裏處的靛縣,繳其武庫。”
“是!”
“阿史那雷,你領兵四千,負責收攏我部軍將,並在沿途散布孤已歸來的消息。待到任務完成,就去與你之兄長阿史那風會合。”
“是!”
三路人馬已出,而這第四路,便是由拓跋子楚親自率領的中路大軍。
他將打下安定郡,並將安定郡、靈武郡、朔方郡這三大郡之間完全打通,並保證糧道的通行。
到了那時……便是他們向王城的方向施壓的時候了。
但,在做出如此安排的時候,他也有過猶豫。
他會擔心他的太子妃在留守朔方郡之時,會遇到危險。
拓跋子楚:“我把阿史那風留下來給你吧。”
趙靈微:“為何?”
拓跋子楚:“朔方郡之守軍被我帶走了十之八九,而這裏又離王城太近了。我擔心你留在這裏會有危險。”
那是在拓跋子楚剛剛收到賀樓司繁所發來書信之時,他對趙靈微所說的話語。
太子殿下對趙靈微說:“阿史那風乃我麾下的一員大將。若單論武勇,他可能及不上其弟阿史那雷。但他卻有謀略。若朔方郡有他坐鎮,我便能放心了。”
可他的太子妃卻說:“在我身邊隻有一千五百人時,我都能拿下朔方郡。現在,我身邊已足有四千五百人。我還有近鄰靈武郡可供我調配人馬,我如何就保護不了自己了?
“子楚太子,你該問問你的太子妃,是否有這個信心替你守好朔方郡及靈武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