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在趙靈微愣神的時候, 仇懷光終於趕上了她。


  而後,她便也看到了河裏的那個人。


  趙靈微此時還覺得自己身在夢中呢。


  她甚至不禁問自己:那河道之上,月光之下的, 究竟是和她一樣的人……還是山中精怪?

  白將軍又對趙靈微啼叫著了一番, 這讓趙靈微終於回過神來, 再度向前走去。


  一開始的時候, 她的腳步是很慢的,待到她能把月光下的那個人看得更為清晰了, 她才加快了腳步。


  可還不等她走到那塊大石頭前,便被仇懷光攔了下來。


  仇懷光:“殿下小心, 此人受傷極重。”


  趙靈微似是有些疑惑。但也正是在仇懷光的提醒下, 她才發現,那人白色衣袍上的紅色,根本就是從他身上透出來的鮮血。


  仇懷光又道:“他必是遭人追殺至此。能在身上有那麽多傷處的情況下依舊成功逃脫,此人必然十分危險。”


  趙靈微:“那……依仇將軍看,他還活著嗎?”


  仇懷光:“殿下稍等, 且容卑職前去一探。”


  趙靈微點了點頭, 卻並沒有等在原地, 而是跟著仇懷光一道,就走在她的身後, 視線根本無法從那人的身上挪開。


  她沒有意識到, 她的神色間, 已不由地帶上了擔憂與著急。


  仇懷光一步一步極為小心地靠近了上半身扒著石頭, 另外大半個身子則泡在了冰水裏的那人。


  她一手放在自己佩刀的刀柄上, 另一手則向著對方的鼻尖探去。


  但不等她觸碰到對方的鼻息,原本仿佛永遠都不會醒來的人卻一下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琉璃色的,即便不帶任何的情緒都能讓人感受到深沉殺意的眼睛。


  停在他胳膊上的白鶻被驚起,而仇懷光則還來不及出刀便已被這個身材高大的,此刻好像雪妖一樣的少年扼住了喉嚨。


  隨著“砰”的一聲響起,先前還連爬出這條河的力氣都沒有的少年便把靠近自己的人一把摁在了雪地上。


  利刃出鞘的聲音也便在此時響起。


  那正是跟在仇懷光身後的趙靈微。


  她拔出自己的佩刀,並將刀刃架到了此刻還不十分清醒的那人的脖子上。


  “放開她!”


  這是一句用魏言說出的話語。


  雖氣勢洶洶,充滿了威脅,卻不帶有絲毫的殺意。


  生得很高,卻是身材清瘦的少年用左手抓住自己先一步攻擊的那人佩刀的刀柄。然而他才欲反手將刀抽出,便對上了那雙宛如秋水一般的眼睛。


  這雙眼睛,他認識。


  這個人,他也曾在心中想過。


  想過……不止一次。


  僅是在認出趙靈微的那一刻,被許多人追殺至此的魏國太子便收了殺意。


  他看向對方的那種神情以及純真的意味讓趙靈微怔了怔,並也將架在對方脖子上的刀鬆了鬆。


  兩人似乎都想和對方說些什麽。


  ‘你會魏言?’


  這是拓跋子楚在給趙靈微回的第一封信上寫的簡短話語。


  同時這也是他此刻想要問這個長得不似魏國人,也穿著大商華服的女子的話語。


  他想要知道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他以為的,與他有著婚約的那位公主。


  但他卻是一張口便隻能發出嘶啞的聲音,根本說不出話來。


  而趙靈微,她則是想說些什麽,卻不知自己該說什麽。


  仇懷光便是在此時得了機會。


  她在拓跋子楚對她稍稍鬆了鬆手時向旁邊滾了兩圈,借開身位,而後便在趙靈微說出那個“不”字之前用刀鞘對著此人的後心猛砸一下。


  這一手實在是太快了,趙靈微根本來不及攔。


  驚慌之間,她隻來得及丟開手中的刀,讓它最後隻是在眼前少年的側頸留下了一道很淡的血印。


  刀落雪中,她則直接伸手去扶這個已然失去了意識的人。


  但麵前的人看起來雖瘦,卻是依舊沉得厲害。


  再加之有著積雪的河邊實在是太滑了,這就讓原本隻是打算扶住對方的趙靈微直接被帶倒在地,還讓這個她根本不認識的小郎君倒在了她的懷裏。


  對,就是小郎君。


  這麽近的距離已經足夠讓趙靈微看清楚了。讓她在第一眼看到時還以為是雪妖的這個人,其實年紀還很小。可能根本就比她大不了那麽幾歲。


  第一次讓男子這麽趴在自己懷裏的趙靈微實在是窘迫極了。


  而在她的身後,來自使團衛隊成員的腳步聲則還在快速地靠近她們。


  趙靈微連忙要把懷裏的人推起來一點,卻又是因為在那麽近的地方看到了對方的模樣,愣了。


  真的……真的好看。


  但趙靈微沒能再多看對方一會兒,被此人氣得不行的仇懷光便已然過來幫忙,直接拎著他的衣服,要把人提起來。


  “輕、輕些……他可能傷得很重。”


  趙靈微才脫口而出,就又覺得不妥。她連忙起身,並道:“仇將軍可還好?”


  “無妨。剛才多虧了殿下相救。”


  仇懷光似乎還有點心有餘悸,用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脖子。先前她受製於人,便不知道她的殿下與那人之間的四目相對。


  她隻是想不明白,方才那人已經把手放到她的刀柄上了,為何就在趙靈微出聲之後就鬆開了她。


  因為,即使是她,都能想到法子在那樣的狀態下脫身。


  難不成,這人並沒有她以為的那般厲害,隻是力氣大得驚人?


  此時趙靈微已經和仇懷光合力把人放到了雪地上,而跟著她們的使團護衛也已經到達,仇懷光便在火光照亮她們之時問道:

  “殿下可是見過此人?”


  趙靈微搖了搖頭:“未曾。”


  隨即,她便轉頭看向雪地上的人,道:“但我覺得……他剛才像是有話想問我。”


  此時趙靈微已經在緊張過後感受到了手上的粘膩。她抬起手來,才發現上麵已經滿是屬於那個白衣少年的血。


  “這裏有個人受了重傷。”


  心下著急的趙靈微不等仇懷光開口,便自己下令道:“快去找副擔架來!”


  童纓與沉琴二人在這天的下午累著了,便先回帳篷裏休息了片刻。


  但待到她們之中有人先醒過來,走出帳篷卻不見本應在那裏烤火看星星的趙靈微,這便一下就著急了。


  她們趕忙去找人問,不一會兒之後就得到了她們家公主與仇將軍一起去了林子裏的消息。


  正要接著問公主是往哪個方向去的呢,便聽到了一陣從遠處傳來的聲響。


  在好多束火把的簇擁下,趙靈微跟在一副擔架邊上,從林子的深處走了回來。


  使團裏的醫師似乎早已得了消息,帶著藥箱和自己的徒弟一起走出來候著了。


  接著,兩人便聽到自家主人對抬著擔架的人說:“就先把他抬去我的帳篷吧。”


  他?什麽他?


  男他?


  女她?


  還是動物它?

  還不等沉琴瞪著眼睛與童纓對上兩眼,她就看到了擔架上躺著的那個,蓋著毯子的人。


  這、這身形不可能是女的吧?


  被提前喊起來值夜的孫昭此刻眼睛裏也有著相同的震驚。但他就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來路不明的人被抬進了趙靈微的帳篷。


  醫師得到趙靈微的允許,便帶著自己的那位徒弟進了她的帳篷。


  而身為帳篷的主人,趙靈微反而等在了外麵,一下對上了起碼三雙好奇的眼睛。


  方才在趙靈微身邊看了個全程的仇懷光抱著自己的佩刀站在邊上,好笑地歎了一口氣道:

  “先前和孫中郎將說好的一個時辰到了,我繼續去巡邏。”


  麵對如此充滿著求知欲的視線,趙靈微臉上有些繃不住,卻還是努力地端著。


  “就……剛剛被白將軍帶著去河邊,救了個人。”


  沉琴臉上的懷疑十分明顯:“公主……救個人是沒什麽。但是就這麽把人抬進……這間帳篷?”


  沉琴沒有明說這是趙靈微自己的帳篷,卻是伸出手來,指向那處。


  童纓則則看著帳篷裏那些忙碌著的影子,輕聲咳嗽起來。


  作為趙靈微的心腹侍女,兩人的確是早已知道自家主人到底是什麽樣的性子。可即便如此,她們還是覺得……主人好像在出了神都之後,就一天天地變得更“豪放”了。


  需知即便是慈聖皇帝,在她剛剛登基時,那也是隔著一道簾子與大臣們議事的。


  直到後來,才慢慢把那簾子改成了罩紗。


  再再然後,她才在鞏固了權利之後把罩紗也給一並去掉。


  而她們家公主此次,卻是直接就把男子送進她睡覺的帳篷了。


  這樣的事,無論是不是細想,都好像很不對勁。


  趙靈微先是眼睛緊盯著孫昭。待到孫中郎將在好一會兒之後明白公主這是要自己先離開,並且也這麽做了,趙靈微才在篝火邊上再次坐下,壓低了聲音問道:


  “不然呢?”


  趙靈微看起來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問道:“不然你們讓我把此人安頓到哪兒去?大家的帳篷都是通鋪,現在大多也已經睡了。但是醫師給人治傷,既要點著燈,還得折騰很久。而且吧……”


  她把此人受了重傷,警惕性很強,還特別能打的事說了一遍。


  趙靈微接著說道:“剛才他已經看到我的樣子了,應該知道我是不會傷害他的。但仇將軍剛剛是偷襲他才把他打暈的,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記得。


  “如果把他放到別人的帳篷裏……會武的遇到他,可能會嚇到他,讓他帶傷發狂。不會武的遇到他,運氣如果不好,可能人就沒了。


  “再加上,他可能是魏國人。整個使團裏會說魏言的,也就隻有那麽幾個。我覺得,把人放在我這裏,妥當。”


  趙靈微越說,沉琴和童纓便越覺得,把這麽危險的一個人放在公主的帳篷裏,不妥。


  先前已經被打發走了的孫昭不知在何時又湊了過來,說了一句:“公主,臣或有一計。”


  趙靈微:“……”


  孫昭顯然不知此刻的自己是被嫌棄著的,他很是真誠地說道:“讓臣現在就過去,把他的脖子給抹了。”


  孫昭說到這裏還嫌不夠,又給加了一句:“臣一定做得幹淨利落。”


  趙靈微緩緩地轉過腦袋,看向一臉忠心耿耿的孫中郎將,微笑著叫了一遍對方。


  “孫中郎將。”


  “臣在。”


  “回去睡覺!”


  趙靈微那在驟然間變得凶惡的語氣讓孫昭僵硬了片刻,而後才回了一句:“是!”


  說話間,那名醫師的徒弟已經到外麵又倒了一盆血水了。趙靈微也就起身向自己的帳篷走去。


  看著自家公主的背影,沉琴不禁湊近了童纓一點,有感而發道:“我猜,那一定是個很俏很俏的,俏郎君。”


  說罷,沉琴便像是對暗號一遍地說道:“花心。”


  一旁的童纓看似性格沉穩,且這會兒也是一本正經的模樣,但在抬腳向前走去的時候,她卻是說道:“見一個愛一個。”


  花心。


  見一個愛一個。


  那正是趙靈微對自己的描述。


  這話既誠實,又懇切,且措辭精準。


  更何況,這次她從河邊救起的,還是個與她有緣的“鶻選之子”。


  但,此般內情,她們做奴婢的心裏明白就好。


  麵上,還是得替主人挽回一番的。


  因而童纓便在向著帳篷走去的時候用比方才更大一些的聲音說道:“公主可真是惜才。”


  沉琴則用她那更為清脆的聲音默契配合道:“正是。公主此舉真是令人敬佩。”


  說完,兩人便在她們的主人要進帳篷時快了一步地上前,替趙靈微把帳篷的簾子掀了起來。


  趙靈微麵上一僵。


  她覺得,自己先前救那個人的時候,應當是沒想那麽多的。


  但在回了營地之後,卻是這個也讓她多想,那個也讓她多想。


  想著想著,她的腦袋裏還真就全都是剛才在河邊遇到那人時的情形了。


  於是她就既擔心,臉上又還有些發燙了。


  但她這會兒卻也不好出聲教訓一下她身邊的那兩個壞丫頭。因為她已經敏銳地感覺到,周圍的巡邏士兵其實是有在注意著她們這裏的。


  趙靈微於是便拿出了她的尊貴之氣,目不斜視地向著自己的帳篷走著,好似自己胸有成竹,也想要用自己的端莊表現來說服別人——她把一個男子留在自己的帳篷裏治傷,並不是抱著什麽齷齪的念頭。


  但在帳篷的簾子被掀開後,她才隻是往裏走了兩步,就又往後退了三步。


  “公主,怎麽了?”


  替她掀著簾子的兩人收起了先前那散漫的態度,並連忙問她怎麽了。


  趙靈微看著帳篷裏的情形,深吸氣了好幾次,而後還是咬著嘴唇背過身來,說道:“他……他身上赤條條的。就、就什麽都沒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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