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章、最初的愛（二）
“嗬嗬，”葉映雪笑起來，大概能想像出來古岩那齜牙咧嘴掰手掰腳的樣子。“你們老師還挺好騙的，也就隻是騙那麽一會兒，上了醫院大概就漏餡了，還得拽著你們回家去見家長，你們也少不得要挨一頓揍，活該，誰讓你們沒事打架玩兒的？”
古楓也笑了笑，但那笑容很勉強，像是強擠出來的。“如果真是這樣也許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聲音裏帶著幾許無奈和悔意。
“怎麽了？”葉映雪從沒有見過古楓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原本還算輕鬆的心情頓時滯重了起來。“是不是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古楓沉默了許久，才輕輕開口。“後來何老師死了。”
“啊？”葉映雪不禁捂著嘴巴輕聲驚叫起來。“怎麽會這樣？”他們那個年紀的男孩子，縱然青春熱血頭疼發熱地去打個架，最嚴重也不過是皮肉傷，她真的沒有辦法想像這種叛逆期孩子之閃的衝突會令一件年輕的老師失去性命。
是啊？怎麽會這樣？這些年來，在忙碌過後沉綻下來時，古楓總會一次雙一次回想起過往的那種熱血衝動的歲月，如果他和古岩麵對別人的挑釁時低調一些，隱忍一次，那些人失了興致大概也不會再找他們麻煩了，那也許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但這個世上沒有後悔藥吃的，就是因為他們年少的衝動害得一位年輕的，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對學生懷著無限愛心和責任心的老師的生命就結束在她如花般的二十三歲，心裏的悔恨之深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但有些事情逃避是沒有用的，這麽多年過去了，雖然他和古岩都很有默契的對當年發生的事情避口不談，古家的人也得到嚴令不準私下討論這件事情，但他知道，古岩和他一樣，從來沒有放下過。他比古岩幸運的是，他找到了可以傾述的人，希望那個姓範的小丫，能打開深藏在他心底多年的心結。古岩這個人，平時看起來吊兒朗當的，但其實心事很重，那個結埋得也深，他雖然是他的兄弟，但同時也是另一個事件的參與者，所以既然知道了也無能為力，隻能寄希望於他能遇到一個獲得他信任的人幫助走出歲月的陰影。
“我還記得那天何老師把我們送到醫院後到處奔走為我們掛號的樣子，她是真的著急，以為古岩身上有什麽大的創傷，可恨我們當時因為好不容易騙得她不送我們去見家長而暗自竊喜，古岩甚至在一旁擠眉弄眼的好不得意。醫生來幫我們驗看傷口的時候，我們也有點擔心，生怕一旦確定我們身上沒有什麽大傷後，她還要押著我們回家去。所以我們想以不好意思為由推到她診室外麵，她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堅持留下來陪著我們，一看到我和古岩身上這些日子以來的‘光榮戰績’，她卻哭了，好像我們身上的傷都是落在她身上一樣，哭得像個孩子一樣，一邊吩附醫生小心一點，一邊罵我們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其實那些都是老傷了，傷口也已經不怎麽哭了，但看她哭成那種，像隻小花貓一樣一臉鼻涕眼淚的，樣子醜得不行，但我卻莫明其妙的覺得那樣的她，其實挺好看的。”
葉映雪暗暗歎了口氣，古楓也許就是那時候喜歡上這個善良而有責任心的老師了吧。
“從醫院出來以來，古岩說如果她還堅持跟我們回家的話，我們少不得又是一頓打，傷上加傷，醫院可就白來了，她很是猶豫了一下，才同意放過我們一碼，但讓我們保證以後絕對不能再打架了，這種事情我們哪裏保證得來，如果對方找上門來也不可能不還手光站著挨打吧？但看她的樣子，如果我們不作保證，她還得跟我們回家去，隻得諱心的作了保證。”
“所幸以後的一段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對方被打怕了，沒人上來找我們麻煩，我和古岩也不是自由找茬的人，日子過得倒過算是平靜。隻是我覺自從那次從醫院回來以後自己就變得怪怪的，一看見她就禁不住心跳加速，一遇上是她的課我就特別精神，偏還要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可看不見她，心裏就發虛，總想找些理由見見她。”
“你這個傻子，你喜歡上她了你都不知道？”葉映雪還沒從何老師之死的低迷的情緒中轉出來，但還是禁不住感歎：那個時候的古楓還真是純情啊。
“不知道！如果不是她死了，就死在我麵前，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發現自己喜歡她。”古楓悠悠地歎了口氣。“平靜的日子就這麽如水一樣的滑過了，就在我們古岩以為就要在這種‘無趣’中結束高中生涯的時候，事情就那麽發生了。我記得那天是周末，學校開運動會，同學們都到操場去了，我和古岩兩人因為長得‘很有力氣’被何老師派去搬桌椅，就在我們怨聲載道的時候，她一臉驚恐地跑來讓我們趕快走，說是上次被我們教訓過的那個家夥糾結了十幾個人正往這裏走來，平時學校是不向外校學生開放的，但因為這次運動會是聯合幾個學校一起舉辦的，所以被他們混了進來。其實兩個人對十幾個的事情我和古岩以前也不是沒有作過，但這裏是學校，我們還是有些忌諱的，所以就任她拉著我們跑，沒想到兩個樓梯都被他們這群人堵住了，我們隻得往上跑，一路被他們逼上了天台。就在天台上，我們打了起來，何老師一邊拉著他們一邊喊‘住手’，可雙方都打紅了眼，如何是她能拉得住的？混亂中不知道是誰大力推了她一下，當時她就站在樓沿邊，那樓沿隻有四十厘米，她就這麽翻出去了，六層的教學樓，從頂樓直接掉在地上。”
“當時所有人都被嚇傻了，畢竟都隻是十幾歲的孩子，平時再狠也不過是拳腳上用力一些，沒想過會鬧出人命，等回過神來，那幫人‘呼’地一下全跑完了，我發瘋一樣往樓下衝，古岩還有些理智，那時手機還沒有普及，我們作為學生自然也沒有這麽‘奢侈’的東西，他隻得去找人幫忙打急救電話，我隻覺和自己腦子一片空白，而完全顧及不了其他，蹲到她麵前，看著血從她的頭上冒出來，在水泥地上迅速漫成一片，伸手想幫她捂往傷口，可怎麽捂都捂不住，眼中有液體不斷地漫出來，不斷地叫著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我的聲音，慢慢睜開眼睛，說‘這回我一定把你們拎回家去見家長。’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甚至還帶著笑。說完，眼睛就閉上了，等救護車來的時候，她已經去了。”
此時無論什麽安慰的話語對於古楓來說是蒼白的，所以葉映雪什麽都沒有說，隻是靜靜靜地靠他的身上，給予他無言的支持。
“我和古岩被家人從察局帶回家的時候，我甚至希望能被老頭子的拐杖打死。可老頭隻是看著我們歎了口氣，什麽都沒有說，把我們扔進房間裏關了起來，直到十幾天後我們被送上了飛往米國的飛機，連何老師的葬禮都沒有參加。”
“回家後我第一次做的事情就是打聽她的墓地在哪裏，每年清明都會安排人去給她送花，可是我一直沒有去過，我不敢去，不敢相像那個像小黃花一樣站在黑板麵前的年輕生命會最終躺在冰冷的地底。”
自己敬愛的老師死了，還是因為自己而死的，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了，但葉映雪還是能察覺到古楓仍舊沒有從過往中走出來，想要真正走出來想必也不容易吧，除非古楓真的是個冷血無情的人，雖然外界很多時候對他的評價也大都是“狠厲”“無情”“鐵血”這樣的字眼，但她知道，他不是。此刻，她能感覺到他的心情很低落，她轉過身來，輕輕環抱著他寬厚的背膀，雙手交替地輕輕拍著，像在哄一個傷心的孩子。
“如果你覺得難過，不告訴我也可以的。”是她無意間挑開了他留存在過往歲月中的那個傷口，所以，她感到很愧疚，既然最親密的人，也有一件事情是不願於人他享的，她也曾經對自己的身世諱莫如深，所以，她能理解古楓此刻的心情。
“難過是避免不了的，但已經發生的事情並不因為我們痛苦與否而有任何的改變。”他歎了口氣。“我總是在想，也許躺在那個花團綿簇的棺木中的人不是她，那隻是我的一個惡夢，她現在已經嫁人生子了，生活得很幸福。你看，我其實也挺會自欺欺人的，是不是？”
“不是自欺欺人，這隻是種回避痛苦的方式，畢竟我們還活著，不能永遠生活在悔恨裏，那會令人崩潰的。”
“看不出來，我的小丫頭還挺會安慰人的嘛！”古楓的心情稍微了一點點。
“那隻是我的一些經驗之談。”
“那我們算不算是同病相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