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第二次是參加了所謂的中秋賞月吟誦,事前李景餘告訴她這一消息時,她萌生了激動,以為這次可見到真刀真槍的實戰了,以至在等待的幾天裏她的內心都處於一種亢奮,仿佛勇士出征前豪邁地不能平靜,雖然不是正式成員非得有自己的作品不可,但臨場觀戰或者上陣助威也不失為慷慨的壯舉。她在夜幕降臨時就趕過來滿懷信心地坐在月光照耀下的天坨山草地上耐心等待著吟誦的開始。這晚天公作美,朗朗晴天,這樣晴空萬裏月色灑滿大地的情況在這裏是不多見的,尤其是在初秋的時節更是難得一遇。李景餘是老會員了,本應參與到組織這次活動當中,他這時沒有走到組織者的人群,而是陪在葛碧潭的身邊,是月色的皎潔吸引得他願與她共同賞月,還是她的魅力如磁石使得他不願分開。在等待的過程中,他們舉頭望著如盤石大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在他們的視覺裏特別大也特別明亮,這樣的感覺既有人們的趨同心理使然,更有自然界的真實如此。正在望著月亮的時候,葛碧潭突然提出了一個問題:“一年有十二次的月圓,為什麽古人偏偏將八月的這次定為觀賞的佳節?難道其餘的十一次都不值得賞玩嗎?”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對於沒有任何準備的李景餘來說一時難於應答。他立即開動腦筋,想在盡量短的時間內給出正確的答案,以便在心儀的女生麵前展示才智,他甚至想到,她是否是在有意識地進行考核或者測驗,可是經過幾番努力,絞盡腦汁地思維過後也沒有答案,以至連猜想也沒有提出。其實葛碧潭並沒有他想象得那麽複雜,隻是隨意說出了自己的一個突發奇想,並沒有想讓他給予回答更沒有他所理解的考驗他的意思。所以她在提出問題後陷入沉思當中,力求破解這一疑慮,並沒有在意身邊李景餘的作為。她雖然沒有想出合理的解釋,但她想出了一個破解的途徑——天文學知識裏一定有答案,她又想到這樣的民俗節日,一定是古人的經驗總結或者有科學道理的揭示,隻是自己不知道罷了。時間過去雖不是很長,但處在等待中的感覺總有一種時間仿佛延長了的怨情,尤其是懷著期盼的等待更容易加重這樣的情懷,幸虧他們兩人都有對提出問題的思考,不然不知是怎樣的煎熬了。終於等來了一名組織人員的出場,沒有燈光,月光足以起到照明的作用,而且在皎潔月光下更有詩情畫意的奇幻感。出場的是一個女生,這不僅從聲音聽得出來,而且從形容衣著上看得出來,她擔任的就是主持人的角色,一段開場白之後退回到聚集了一堆人的地方,接下來是從這一堆人中又有一個人走向了這個女生剛才站立過的地方開始了所謂的中秋賞月吟誦,葛碧潭停止了賞月,也暫停了對問題的思考,轉而聚精會神地聽著剛出場的一個男生的朗誦,第一句沒有聽完使她有如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將繃得緊緊的神經鬆弛了,後來吟誦的是古人有關中秋月色的佳作,熟悉得她都不願提及,這又使她開始了第二次的大失所望,接下來的數人誦讀的依然是古人的作品,沒有聽到有一個人吟自己的詩作,哪怕是不好的習作,但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出來,但卻等出來了歌舞演唱,又與第一次的一模一樣如出一轍,這種自娛自樂的近乎惡搞使她沒有了看下去的耐性,她提前退場了。在返回生活區的途中,李景餘幾次三番想說出安慰她的話,但又不知說什麽好,所以便一直默默地陪在她身邊。葛碧潭除了對文學的向往外本想借參加這樣的吟誦活動幹擾一下她對父母思念的苦悶,沒想到不僅沒有去除苦悶,反而又增添了無聊侵擾。這樣地度過來到大學的第一個中秋節,她真有一種不甘心的情愫在胸中湧動,於是她振奮了一下精神,要向李景餘說出自己對這次活動的評判,上次是在他的追問下說的,這次是他已知不佳,不需她的評價,但她卻抑製不住地要說出來,抨擊!盡是抨擊的激烈言辭,他在聽著時隻是不住地點頭表示讚同,卻沒有一句附和的批評,這是他的性格使然,還是他已經對此習以為常,她不得而知。一通發泄之後,輕鬆了許多,不然她也不知道會憋屈成什麽樣子。平靜之後,她又告訴他準備了詩作,如果當場被吟誦感動後,她一定會自發地朗誦自己創作的撇腳詩,她還對他說出了開始時的心理活動,既渴望有佳作的出現,又擔心自己的相形見絀,後來才知道完全是一種多餘,盡是古人的佳作。說到這裏時,她開玩笑地道:“麵對曆久不衰的古人佳作,我豈敢與之抗衡,況且那樣的氣氛,何以能激起誦讀的興致,罷了,一場空歡喜,枉費心力!”聽到她的感歎,李景餘既有惋惜,更有好奇,便提出拜讀的請求道:“怎麽能說枉費心機呢?隻要有一個讀者也是價值的體現,能否讓我一睹為快!”
“想讀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何必來這樣醋味十足的話語,我可不喜歡這種語氣的交談。”
“以後改,以後改,何必這麽認真呢?又不是什麽正式的場合,隻是月光下兩個漫步的……”
她知道他下邊想說什麽,便止住道:“有完沒完,越說越離題遠了。”她阻止他多言與她的感歎有著相同的動機——想讓他看她的詩作,如她剛才要求他的直截了當地送到他的手上會顯得乏味而且掉價。她暗示後他卻這麽地多言,不知他還會說出多少話來,所以她在止住他的話後遞上了詩作。他走到一處路燈下仔細地品讀,隻有短短的幾行詩,他卻久久地不能移開視線,她問他:“看不清嗎?”
“看得清!”他在保持了閱讀的動作中回答了她的疑問。
“看清了為什麽讀這麽久?”
“認真地理解!”
“不就是一首撇腳的詩,有必要費這麽大的勁嗎?”
“值啊!我還是第一次享受詩作與作者同時在眼前的品讀,我不僅讀的是你的佳作,更在閱讀你這個人,你說我能草草讀完嗎?人與詩俱佳,何等的才華,何等的……”
“又要胡說了!”
“我這是在胡說嗎?”他緊接著這句反問朗誦起了她的詩作:“兒時戲耍追月走,咫尺驚呼在身後。去家千裏嫦娥伴,相思兩地嬋娟見。雙親翹首天涯情,子影仰望桑梓淚。天宮能有幾歡聚,人間難得少愁離。”讀後他讚歎不已,陶醉的快意很明顯地浮現在她的臉上,趁著高興,他問起了她之前提問的答案。她本沒有十分地在意這一問題,隻是一時的突然想到,並沒有要探個究竟的意圖,不料他反而很上心。她反問了他是否有了答案,在得知他百思不得其解後,她先告訴了尋找答案的思路,後又說出了自己的理解——今晚的月亮是一年中最大的,這意味著隻有這時的月亮與地球最近,古人將月亮與地球親近的時候定為關於月亮的節日。她一再強調,正確與否,隻是自己的愚見。她想與他交談的不是這方麵的內容,而是關於詩作的問題,所以簡要解說後將話題轉到了她的詩作上。她告訴他這首詩用平仄韻律格式衡量,不規範之處太多了,所以談不上佳作,但又不願因韻害義,所以沒有追求形式上的完美。她表示雖然欽佩律詩的形式美,但在創作上更傾向於古體詩。在談到詩的內容時她的意思是,詩言誌是基本的要求,但寫景難於以社會題材入詩,隻是寫了離情,至於那種花前月下,無病呻吟的詩是難以苟同的。李景餘在聽著她關於自己詩作的評說時,才知道了她對詩的鍾情與厚愛,以及造詣的不菲,他在詩社一年多的經曆中未曾見識過這樣的水平,所以在聽的過程中,不由得產生敬意,以至於在望著她時有如望著今晚天空的月亮一樣的明亮,甚至更有如月亮一樣的可望而不可及,聽著她娓娓道來的話語仿佛聞聽到了天籟之音,在他的心目中她的形象如巨人一般的高大,無論怎樣地美化她都不足於表達他此時對她的敬仰。他在欣賞她中與她走到了三江橋上,這裏聚集了不少三五成群的賞月者,她走到第一次站立過的橋頭處停了下來,這時的江水較之那時瘦了許多,平靜了許多,清澈了許多,一輪明月漂浮在江麵,隨著微波蕩漾,江水似有要將月亮帶走的執著,月亮似有留戀觀賞的人不肯離去,她覺得月亮理解她的心思,傳遞著父母與她的相思——她在這裏守候著月亮,父母在家鄉一定也望著月亮,她甚至覺得這種千裏共嬋娟的方式勝過電話的問候,靜靜地守著這輪仿佛隻屬於自己與父母的圓月,不失為化解思念之愁的良方。過了一會,她還是抑製不住思念之情,掏出了裝在衣兜裏的手機,撥通了父母的電話,幾乎就在鈴聲響起的一刹那間聽到了媽媽應答的聲音——多麽親切,多麽熟悉,隻要有這聲音,即使沒有語言的內容也可以安撫她的相思。她在問候父母中得知他們也正在賞月,以她對父母的了解,在他們的身上或者生活習慣裏似乎是不存在這樣的雅興的,她知道他們美其名曰賞月,實際是寄托對她的相思之情,她也同樣強烈地思念著他們,以至通話中幾次近乎哽咽時停止了講話,靜靜地聽著父母的聲音。通話雖然沒有實質性的內容,甚至多是閑聊,但無論多久不僅不厭其煩,而且每次掛斷都有戀戀不舍多次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