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融洽的氣氛裏是不會有長時間沉默的,即使沒有話題也會尋找出話題交談的,何況是熱烈討論的進行中,所以葛碧潭趁短暫的靜默告訴其餘三人,她剛才受到董茜茜比喻的啟發,偶得一首小詩供各位品讀,三江久已溝壑在,天坨幾時平地起。山水依傍生佳境,學子結緣邂清幽。詩剛一吟完程紋璽就提出了意見,為什麽不用“男女”卻用了“學子”,男女與山水對偶似乎更恰當,這才應了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寓言。她一邊說一邊將目光先後投向董茜茜與劉嘉露,其用意是在尋求她們的支持,這回不僅先看了董茜茜而且目光停留的時間比看劉嘉露的長,是董茜茜剛才說出的比喻使她多了幾分信任,但董茜茜似乎辜負了她的期望,沒有立即表示對她的支持,劉嘉露也沒有任何的表示。葛碧潭看出她們無意表態,隻好自己闡述,首先充分肯定了程紋璽意見的準確與提意見態度的誠懇,表示了感謝,然後又說明了自己的用意——用“學子”未用“男女”是不想表達得過於露骨,想隱晦一點,這樣肯定影響了藝術效果。詩應該追求藝術上的至臻,因為詩本身就是具有較高藝術品位的文學樣式,不過不應該藝術至上,為了藝術而影響了詩的閱讀效果。具體到這首詩“男女”準確但難免有粗俗之厭,“學子”不準確卻更有利於讀者的接受。她還特別強調詩不僅有對偶,還有平仄律韻的嚴格要求,這些都沒有太多的顧及。她解釋時不僅語氣溫婉,而且一再表示隻是個人的觀點,未必完全正確,說出來僅僅用以商榷!程紋璽聽她這麽解釋後沒有堅持自己的主張,但在若有所思之後忽然問道:“詩的題目是什麽,你還沒有告訴我們。”“題目可以依據寫詩的動因來定,也可依詩的內容而出,這首詩的題目就叫做《初遊天坨山有感》。”“這樣才可以算做完整吧!”程紋璽發出這句感歎後也再沒有了發表意見的意思。她看得出來他們對詩沒有多少熱情,甚至有種索然無味的反應,程紋璽的附和有性格方麵的原由,也有給她撐體麵的因素,不然她一定會陷入遇冷的窘迫。這一點她心裏十分清楚,所以對於程紋璽的支持她是心存感激的,但對於其餘二人的表現再也不能有多大的反感,本來沒有這方麵的素養或者愛好是不能強加的,誰都有主張自己愛與不愛的權利。了解了她們沒有這方麵的興趣,今後與她們少談這類話題便是了,完全沒有必要強求於人,知音難覓的道理更在於此,何況是文學!更何況是詩這類高雅的文學!少有人附和才符合世俗的情理,不然何以為詩呢?情愛是最適宜大眾口味永不褪色的話題,尤其是在這傳媒高度發達的時代明星們的緋聞已經深入到了幾乎喪失情愛能力的耄耋群體,他們雖不如年輕人一般的掛念在心或者熱烈議論,但隻要問及幾乎都能說出張三李四來的。她寫的這首詩雖有情愛的寓意,但太抽象了,那裏有網絡圖片裏熱吻、裸露、甚至床上鏡頭來得直截了當,這樣的東西能夠很容易地做到雅俗共賞,而詩要吸引俗者實在是難上加難的事了,詩似乎隻存在於唐代的社會生活當中,後來的漸趨衰微到了如今幾乎是自作自賞了,葛碧潭此時此刻不正是這樣的一種處境嗎?之前經常有這樣的境遇,所以麵對如此的冷遇似乎已習以為常。在這種情況下,她常常以老子的“下士問道大笑之;不笑之則不足以為道也”自慰。她們沒有熱捧,卻也沒有譏笑,完全表現出一種茫然,這其中折射的是華夏文化的一種悲哀。華夏曆史上正統的文學是從詩起源的,而且是從民間發祥的,可想當時的文學在民間普及是一種什麽情況了!《詩經》的思想性與藝術性放射的光芒與日月同在,然而如今有多少人在意它的存在呢?這究竟是文明進步過程的必然還是偶然,或者是畸形?生產力的發展所帶來的物質豐富難道要取代精神生活嗎?隨著今後的更大發展難道要純粹物質化不成?失去了精神依存的人類社會會是什麽樣子是難於設想的,因為人類還沒有這樣的先例,相反的人類進步的標誌不僅僅表現在物質層麵,而更重要的則表現為精神的力量,人類從野蠻到文明的分水嶺是文字的出現,以致後來宗教成為人類的精神家園,似乎人類才真正地找到了主宰地球力量源泉。在世界發達國家與地區沒有因為工業生產帶來的巨變而影響宗教的精神主宰地位,當然哥白尼伽利略的天體學說狠狠地抨擊了盛行於中世紀歐洲的宗教統治者,宗教走上極端甚至反動則另當別論,隻要是僅僅保持宗教誕生時的初衷地位,則會曆久彌新地存在下去。然而在現實的中國,人們似乎找不到真正屬於自己的精神家園。信仰的缺失,難免導致精神的空虛,重塑精神世界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任務,其中文學的教化作用是不可或缺的。這是葛碧潭近來一直思考和探究的一個問題。但是文學的冷遇正如此時的遭遇一樣,以她一個人綿薄的力量能把這樣的現實怎麽樣呢?她的沉默不語以及臉上顯露的憂鬱引起了其餘三人的注意,她們以為是因為對她的詩沒有多少反應而使她不高興了,劉嘉露又發揮出善於圓場的特點,向她說明了對於詩的一竅不通,請她諒解一類的言詞,董茜茜在劉嘉露說明的過程中不住地點頭表達了同樣的意思。葛碧潭開始聽到劉嘉露的解說時就反複表明她沒有這樣的意思,隻是心中偶生不快,但她並沒有將自己的思慮告訴她們,因為她知道她們對於一首詩都是那樣的反應,對她的思慮產生共鳴則是不可能的。省得引起更多的不快,所以她轉移了談話的內容而不再言此!

  幾個人雖然已經熟悉,甚至對彼此的性格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但必定認識的時間還太短,所以共同的語言不是很多,但有一個話題即使是陌生人之間也很容易產生共鳴,談的人津津樂道,聽者喜形於色,可以如音樂繪畫一般無障礙地形成共識,這一話題就是戀愛。四個人不知怎麽談著就到了這一點上。先是程紋璽大侃發生在她剛剛離開兩個多月的高中母校學生間的一係列戀愛故事,其中不乏有關她的情節,看得出來她有一種深陷其中的情結,因為她談得很細致,有些細節沒有親身經曆似乎是編造不出來的,而且她有一種難於自抑的動容。高中時期正值每個學子的青春發育成熟階段,能不動情者才是一種反常現象,不是生理方麵有缺陷,就是精神世界有殘缺,再要麽就是一個現實生活裏的偽道者。高中學生即使沒有戀愛的行為,也一定會有深藏於內心的暗戀,不可能保持地仿佛冰清玉潔的世外處子,真那樣才是不諳世事的傻子。葛碧潭也毫不隱晦地吐露了自己曾經的情感經曆,不過她講述的沒有如程紋璽的激情,而更多的是傷感與遺憾。輪到劉嘉露時,她一再強調是同班同學的故事,雖然說是輪到,但事先沒有任何的安排,她隻是覺得程紋璽與葛碧潭已經輪過,自己隻聽不說似有不妥,實際不說誰又能怎麽樣呢?還是自己樂於談論這種內容的原因在起著主導的作用。等她的故事結束後,隻剩了董茜茜,可董茜茜就沒有了她的自覺性,不僅如此,在程紋璽的提示或者督催下董茜茜特意恢複了特有的微笑而再未動聲色,催急了隻是笑容稍作變化或者附以搖頭。董茜茜的不善於表達在這方麵表現得似乎更加地突出,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對此無動於衷,從她在聽她們三人時情緒起伏中可以看出她的投入與喜好,不然她完全可以借口在這時離開她們。戀愛是普遍熱衷的話題,即使不善於表者也是樂於聽取的,董茜茜正是屬於這一種類型的人。戀愛的話題也可以經常談起,甚至可以百說不厭百聽不煩,但一次的談起卻不可以無限地延長,適可而止才不失為一種技巧,所以在催促董茜茜無果後便結束了四人首次有關戀愛的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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