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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赴婚宴喬醋吞酸醋 闖藥房芷蘭惹相思

  這日茂仲景過來神秘兮兮找殷震賢說:“師弟,鄭三小姐要結婚了,你知道要嫁給誰嗎?”殷震賢聽了這話,心裏比刀割還難受。茂仲景悄悄湊上來說:“嫁給了褚敏瑜,上海督辦孫傳芳的秘書長。上次曲會他也參加了,你是見過一麵的。”


  殷震賢想:不就是那個流連花間蝶間的風流公子嗎?交配學博士?鄭一茹真的要嫁給他嗎?


  茂仲景接著說:“褚敏瑜這個人是西學回來的博士,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地位又顯赫,這種女婿鄭家是中意的。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所以這張婚貼我還是要發給你,你自己斟酌要不要去。”


  茂仲景說著從懷裏取出一張請柬來。大紅絲絨質地,鳳尾典雅花紋,燙金喜慶大字,上麵寫著褚敏瑜和鄭一茹的名字。這樣的請柬檔次就足以說明這場婚禮是上海灘最受矚目的婚禮了。


  殷震賢接了請柬,如同接了一張請戰書一般。鄭一茹的婚禮,自己要不要出席?倘若不出席,別人心裏豈不是暗笑他,說他心胸狹隘沒有器量風度?倘若出席,又怎麽麵對那些難以言說的尷尬?


  婚宴前那幾天,殷震賢一直心神不定。他覺得自己仿佛在打一場攻心戰,去吧,不去?不去,去。自己也是成年人了,要表現得豁達一點,坦然一點,要有無所謂的瀟灑態度,就是那種“富貴於我如浮雲”的輕鬆自在。


  殷震賢一到婚宴廳的門口就覺得自己想太多了。那裏一溜兒排放著各式各樣的豪華車,福特、道奇、雪佛蘭,排了數百米。從車上下來的客人,三五成群,熙熙攘攘。有政壇的,西裝革履;有軍方的,冠戴威武;更多的是花枝招展的貴婦,佩戴著各樣的寶石珍珠項鏈,走到眼前都是溢光流彩;還有風情萬種的富家小姐,競相比著時尚的流蘇披肩和裘皮狐毛大衣,讓人眼花繚亂,富貴滿目。這些都是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在這些紛紛紜紜的客人裏麵,有誰會注意微不足道的自己,誰會關心自己那種佯作的“釋然”和“瀟灑”?殷震賢苦笑了一下,在這樣的人流中,自己才是真正的浮雲,微小得完全可以忽略。先前所作的那諸般心理準備,在這種場麵裏麵真是顯得滑稽可笑。


  鄭一茹鳳冠霞帔,用細珊瑚攢珠遮著粉臉,打扮得如同皇家的公主。蘇媛是她的伴娘,一直陪伴左右。外麵是花團錦簇的一群群女眷親友,一層一層圍了好幾圈,真正的眾星拱月的感覺。鄭一茹不會看他一眼,在她心裏自己可能已經“浮雲”掉了,即使她無意往他坐的方向瞥一眼,她也看不到藏在人群中間的渺小的自己。


  殷震賢隻是遠遠處瞥了鄭一茹一眼,那種繁花似錦的美麗就深深刺痛了他的心。鄭一茹不是“浮雲般的富貴”,是他殷震賢的初戀,是刻在他心上的抹不去的傷痕。他想起鄭一茹不顧體麵半夜跑去見他的情景,想起兩人在一起的會心和快樂,想著自己不止一次憧憬著和鄭一茹結婚時,她就應該這樣打扮得漂漂亮亮,穿這種帶有傳統富貴式樣的鳳袍,帶中國傳統的鳳冠。現在,這一切夢寐以求的情景都出現在眼前了,自己最愛的新娘已經盛裝梳洗含情以待了,新郎卻不是他!這不是天底下最大的悲哀嗎?

  殷震賢的鼻子酸酸的,他覺得自己也算一個堅強的人,可是在鄭一茹那裏,他變得那麽脆弱,愛哭,像個小男人。鄭一茹分手時對他說的話,清清楚楚刻在他腦海裏——。


  “對不起,我愛的人,他不能有過去,他必須是清清白白的人,沒有瑕疵,沒有塵土,幹幹淨淨在那裏等我……”


  殷震賢苦笑了兩聲。自己是不清不白的人嗎?那個引誘自己的女人用了“鴛鴦合歡散”,他殷震賢不是退避三尺恭恭敬敬嗎?泓四身上用了“醒酒花”,他殷震賢不是堅強克製不讓自己行為有汙嗎?可是在鄭一茹眼裏,自己卻是滿身泥漿汙濁不堪。褚敏瑜是清清白白的人嗎?他是那個“沒有瑕疵,沒有塵土,幹幹淨淨在那裏等待”鄭一茹的男人嗎?他的外號叫“交配學博士”,他留戀花間放縱無比,第一次見麵就悄悄向自己討教肉蓯蓉、白羊腎這等補藥的吃法,比我殷震賢風流一百倍。要論清白,我殷震賢從頭到腳都比褚敏瑜清白。可是,他褚敏瑜卻有個清清白白的名聲,而我殷震賢成了全上海灘都知曉的花花公子。這真是莫大的尖酸和諷刺!

  殷震賢覺得委屈,傷痛,那種悲從中來的感覺抑製不住往上奔湧。他不知道往肚子裏灌了多少酒,朦朧中看見褚敏瑜走過來,笑著說:“小兄弟,今天人多顧不上招呼你,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吃酒!多喝點啊!”


  殷震賢喝得有些迷糊,心裏有一點卻是清楚的:鄭一茹是個心高氣傲白璧無瑕的人,她的心靈容不得一點汙穢。婚後如果知道褚敏瑜是這樣的人,不知道她會怎麽樣?她會痛苦嗎?她會不會悲傷欲絕?她會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看她歡歡喜喜的樣子,早就把我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女人真是善變。既然她拋棄了我,那就讓她痛苦吧。


  殷震賢不知道自己此時已經向外丟出了一個杯子。那杯子帶著紅酒破碎在地毯上。地毯上麵大紅顏色繡著團團牡丹花,對於紅酒的浸潤毫不介意。那點破碎的聲音,在觥籌交錯聲中一點兒也引不起凡響,反而早已悄悄湮沒了,連個回聲都聽不見。殷震賢腦子裏還有一點清醒,他竟然讓鄭一茹痛苦,這點想法太齷齪了。他睜眼看著坐得滿滿的賓客,聽著滿耳的杯盤歡笑之聲,卻仿佛置身在一個無人的世界裏。在那裏,他孤零零坐著,向全世界宣示自己的孤獨和愁悶。他拎著半瓶酒,嘿嘿笑了幾聲,迎著投射過來的異樣的目光,跌跌撞撞走出來了。


  一出來,才知道外麵早已星光滿天。殷震賢在星光裏踉踉蹌蹌走了幾步,覺得肚子裏的酒水咣當咣當直響,連打了幾個酒嗝。此時卻不知該往哪裏,心裏一陣一陣酸楚。鄭一茹的話在他耳邊一遍一遍傳過來:“對不起,我愛的人,他不能有過去,他必須是清清白白的人,沒有瑕疵,沒有塵土,幹幹淨淨在那裏等我……”


  “清清白白的人!清清白白的人!”殷震賢機械地重複了兩遍,恨從中來,猛地把手裏的酒瓶扔了過去,生平第一次開口罵道:“去你媽的清清白白!去你媽的清清白白!”


  酒瓶“嘭”地一聲碎裂在地,正打在幾個地痞流氓身上。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很快向殷震賢圍了過來,其中一個人喊道:“小子!敢在你爺爺麵前撒野!”


  殷震賢已經晃晃悠悠倒了下去。酒水在胸口拚命翻騰,頭暈乎乎的站立不穩。更令人難受的是:他此時不想醒著,他想一頭昏睡過去,睡得什麽都不知道。那幾個人圍著他又踢又打,殷震賢一點知覺也沒有,倒在地上哼哼著一動不動。


  這時忽然走過來一個人喝道:“他已經沉醉在地上,為何你們還不放過他?”那些壯漢罵道:“關你什麽事?”來人說道:“我這人就喜歡管閑事。”說完一掌擊倒一個,回頭一個“旋風梅花手”,將剩下幾個人打得七零八落,東倒西歪。那人上前拉起殷震賢,問道:“這位公子,請問你是哪裏人?”殷震賢哪裏還能動?昏昏沉沉趴在地上神智不醒。那人見狀,歎氣說:“唉,不知遭遇什麽痛事?喝成這樣!”


  殷震賢直到天微微發亮才清醒過來,睜開眼看到天邊幾顆殘星,身上還披著一件衣裳。坐起來一看,才知道自己一夜昏睡大街上,有一位公子守候在身邊。殷震賢謝道:“多謝公子相救!”那公子冷冷道:“我向來看不起酒鬼,根本不屑於救你!”殷震賢苦笑道:“既然如此,為何又出手救我?”那人冷笑道:“我隻是看不慣地痞欺負你,路見不平而已。既然已經出手,隻能救人救到底。如果有下次,我絕不理會。”說完拎起自己衣服,揚長走了。


  殷震賢暗自道:“這人言談冷漠,卻是一個不尋常的人,是個有品行的人。”想起昨晚之事,心中還是隱隱作痛,勉強打點精神,低著頭回自己住處去了。


  這時候徐樹錚南下會孫傳芳,商談皖係、直係聯手對抗奉係的事。事情交談融洽,秘密簽了協議,徐樹錚才放下心來,帶著殷玉梨和徐周到昆山來。殷玉梨拜見了親嫂閔姊,又到哥哥墓前上了香,悲喜交集說:“我哥哥也是個苦命人,倘若知道今日有相會之期,當初何必又愁悶苦痛憂鬱成疾?”閔姊心疼地勸道:“妹妹身子弱,不要這樣傷感才對。”


  殷震賢、徐英若聞訊回到昆山來。殷玉梨對徐英若說:“你此番出來時間也太久了,不知道有多煩擾人家,這次要跟我們回去了!”徐英若說:“我何曾煩過?你問問哥哥,我是立過大功的,不惟是為了哥哥,乃是為了國家。”於是就將中秋曲會掩護殷震賢護國寶之事詳細說明。徐樹錚連連點頭說:“你們能為國家做這樣的貢獻,真是卓爾不凡。左侍衛,真我國家英才是也!為何不見他?”


  徐英若說:“我才剛在門外還見著他,站得遠遠的,叫他進來,他說要等徐次長叫了才肯進來!真是多此一舉!”


  徐樹錚說:“可不是我失禮了!快請他進來!”


  左宇飛這才肯進來,雙手抱拳,給徐樹錚見禮。徐樹錚攙扶道:“當年左侍衛風雪中贈我棉袍,舍生忘死給我送信,我徐樹錚何德何能,讓你這般對待我?”


  左宇飛正色說:“次長雄才大略,安邦定國,乃我民族之精英,擎天之立柱。我左宇飛所作所為非為次長一人,乃為保護國家棟梁。”


  眾人欽慕不已。徐樹錚說:“我知道你是為了國家。你們護寶之事我已經聽說了,若不是天下四分五裂,我倒真想讓國寶早些保存起來。如今的形勢,還是保持現狀,不要輕舉妄動為好。”


  眾人說是。徐樹錚接著說:“還有一件事,我不好出麵,交給你們來做。現在日本和德國開戰,德國因為遠離國土,醫藥和戰備現在奇缺,所以向我國求救。山東守備馬仲麟和日本沆瀣一氣,隻貪圖日本人錢財不顧惜大局。而我們中華民國是中立國,不好由官方出麵援助他們,所以請你們暗中協助,在上海籌備醫藥和戰備物資,盡快送到山東德軍駐地,以解決他們的燃眉之急。”


  徐英若納悶說:“德國和日本都侵占我們領土,為什麽要幫助德國?”


  徐樹錚說:“德國遠離我們,隻能占據我們一時,我們現在幫助他們,他們一定會感激我們;日本則不同,他們近在咫尺,隨時想吞沒我們,遲早是我們中華的強敵。所以我們一定要想辦法幫助德國,抑製日本在中國的勢力擴張。”


  眾人點頭。徐樹錚說:“我的秘書長會協助你們,提供經費。其他的事情,你們要想辦法盡快完成。”


  左宇飛等領命。徐樹錚很快要返回,問徐英若要不要回去,徐英若堅決不肯。閔姊說:“她和她賢哥哥玩得甚好,就讓她在這裏玩吧。你們總是忙碌,也照看不了她。”殷玉梨說:“如此也好,怎麽不見玉胭脂呢?”


  說話間,玉胭脂已經到了。手裏捧著兩個疊放整整齊齊的皮袍,說:“義父義母,這是我一針一線縫製的,也算我一點孝心,請義父義母帶了去,穿在身上,也算是記念孩兒。”


  殷玉梨歎道:“真是一個有心的人,行為做事都是合人意的很。”於是收了皮袍,急匆匆帶著徐周北回了。


  卻說牧芷蘭天天思念茂仲景,卻無緣見麵,每天傍晚不自覺沿著河堤一線往南市那邊去,這日走得出神,竟然走到了大藥房後麵一處側門附近,看見一群人忙忙碌碌在裝東西。牧芷蘭看那些箱子極其笨重,好幾個壯男子抬著也很吃力,並不像是藥材。於是爬在高樹的繁密葉子上,偷偷往裏麵看。但見那些箱子都運到藥房後麵的大倉庫裏,上了沉重的大鎖。


  牧芷蘭覺得奇怪,說:“茂哥哥也奇怪,他是做藥材生意的,怎麽弄那麽重的箱子?箱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麽呢?於是悄悄找了一個挨近庫房的大樹爬上去,隔著茂密的樹葉子往裏麵看,能夠聽得裏麵咣當直響,似乎是金屬的聲音。牧芷蘭屏住氣息,看那些人一直搬了好久,才按動一個陰沉的鷹嘴開關關上庫門,轉身離開了。


  牧芷蘭生長在山野中,童心未泯,又無所畏懼,好奇道:“怎麽還有開關?神神秘秘藏在那裏。”見人都走遠,天也黑下,就悄悄爬了下來,一直跳到院子裏,按動那個鷹嘴開關,一扇門徐徐打開來。牧芷蘭一溜身就進去了。裏麵竟然是一個很深的庫房,曲曲折折,放著很多大箱子,有一種生鐵的味道。有些散落開的,裝的都是槍支彈藥。牧芷蘭看裏麵光線太黑,就想退出來,卻發現門不知如何已經被關上,徒勞無功在那裏摸索半天,卻找不到裏麵的開關在哪裏。


  牧芷蘭無奈硬著頭皮往前麵走,庫房裏幽暗無光,隻狹小的天窗上麵射下來息微光線。前麵卻有幾條岔道,不知道應該走哪裏。牧芷蘭猶豫一下胡亂闖到一個路口,歪歪斜斜走了好遠,才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小門旁邊。門牆不高,牧芷蘭爬慣了樹,蹭蹭幾下就爬過了牆,來到一個院子裏。


  前麵一片黑漆漆,牧芷蘭愣了一下,朝著東南方向一個有光的地方走去,卻聽得裏麵有說鬧喧嘩的人聲。牧芷蘭想往裏麵看看,卻忽然感覺一陣昏厥,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茂仲景正在裏麵吃酒玩樂,聽見有人來報,有個小丫頭闖進來,已經被擊昏過去,問怎麽處理?茂仲景好生納悶,出來瞧瞧,認得是牧芷蘭,說:“這是一個山野的丫頭,也是一個不懂事的,怎麽會在我的藥房裏?”下麵的人說要處置了息事,茂仲景笑道:“這麽水嫩新鮮的小丫頭,處置了太可惜,今晚就放在我的歇花房裏。”


  原來茂仲景正好多吃了酒,淫心正起。因得不到徐英若,心裏一直抑鬱苦悶。如今看到徐英若身邊的人,忽然覺得蠢蠢欲動。酒也不多吃,直接到房裏,那芷蘭還在昏迷之中尚未清醒,臉頰微紅,膚質如玉,如同蓮藕荷花,嬌嫩動人。茂仲景伸手將芷蘭衣裳解開,欲行菲薄之事。雲裳剝落後,露出貼身小紅藕的兜肚。那兜肚貼著心房之處,有一塊兒瑩潤的羊脂白玉。茂仲景一眼認出,那是自己當初見到芷蘭時候玩笑贈送給她的,卻不料她竟然如此珍貴地保存在身邊。茂仲景見此情景倒有幾分感懷,他知道芷蘭鍾情自己。既然這女孩兒心在自己身上,何必急於一時?因此改了主意,反而對芷蘭換了一副麵容。幫她整理好衣服,又命人端來溫水,為芷蘭洗了臉和額頭,促她早醒過來。


  牧芷蘭晃晃悠悠,三魂七魄方收回來,看到茂仲景正溫存含笑看她,不禁臉紅心跳,問道:“我怎麽在這裏?”


  茂仲景挽著她手說:“你被人誤傷,幸好被我看到。你怎麽會在這裏?從哪裏進來的?”


  牧芷蘭說:“隻是隨便走走,不知道跟著什麽人進來了。茂公子……”牧芷蘭見茂仲景風流倜儻,溫存無比,不由臉色微紅,手足無措,說不上話來。


  茂仲景握著芷蘭的手說:“芷蘭,你知道我是很喜歡你的。我家中正好送來一些上好的綢緞,我想為你做幾件衣裳送給你,不知你喜歡不喜歡?”


  芷蘭低頭含羞道:“上次茂哥哥送我玉,現在又送我衣服,我當不起!”


  茂仲景說:“哥哥喜歡你,當然要送你。不過,我上次看到你英姐姐身上穿了一件紫色的旗袍,樣式非常好看,不知道你肯不肯將那件旗袍拿出來給裁縫看看,就按照那個式樣來做,怎麽樣?”


  芷蘭說:“英姐姐的衣服樣樣都是很漂亮的。你照那個樣式做,我也喜歡的。”


  茂仲景說:“好!那你什麽時候把那衣服拿給我,我交代裁縫給你做。”


  過了兩天,芷蘭果然拿過來一件紫色的旗袍。茂仲景輕輕放在胳膊上,嗅了嗅氣息,怡然有些沈醉。然後用旗袍的尺碼千挑萬選找出上好的絲綢軟緞,給徐英若做出四身不同樣式的旗袍。又用散碎的料子給芷蘭做了兩身羅衫裙裳,交給芷蘭。芷蘭愛不釋手,也舍不得穿,自己悄悄珍藏起來。茂仲景就瞅了一個空,將徐英若約出來,然後將自己精心準備的旗袍送上去。


  徐英若推辭道:“茂公子,上次已蒙你送我珍貴的曲譜,我已經感激不盡。這衣服之類卻不好收你的,請恕我的無禮了!”


  茂仲景不覺動情說:“實不相瞞,自從見到徐小姐第一麵,我這一片癡心都給了小姐了!這衣服是用最上等的布料做的,除了你,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配穿。你就體諒我一片苦心,給我一個機會吧。”


  徐英若為難說:“茂公子,我們隻是相識的朋友,還沒有到這個份上。這個衣服我是真的不好接受,還請公子多多體諒!”說著就要走。


  誰想茂仲景見徐英若不肯接他的衣服,一片苦心都白費了。當下傻傻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徐小姐!我沒有你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這段日子我想你想得好苦!你就當是憐憫我,收下我的心意。我對你是真心真意。”


  徐英若慌得又羞又惱,說道:“你這樣算什麽?你快起來!”


  茂仲景說:“我從來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你把我的一片苦心都扔在地上踩嗎?我真的很喜歡你!”


  徐英若慍怒道:“對不起!你是我哥哥的師兄,我才拿你當朋友。但我對你並沒有非分之想!從今以後,你休再糾纏,我也不想再見你!”說罷甩手去了。


  茂仲景切齒恨道:“你這麽看不起我嗎?我一定會把你弄到手的!你等著!”


  牧芷蘭見中醫學校門前的車馬人流明顯繁忙許多,想起茂仲景那庫房裏麵堆堆磊磊許多的藥品和槍支,不禁有些好奇,問殷震賢:“賢哥哥,是不是要打仗了?所以都要儲備很多的藥品和槍支?”


  殷震賢聽罷心裏暗自吃驚,回答道:“是啊,如果打仗了,很多物資就會缺,當然會有人提前準備藥品。槍支,可不是誰都能弄到的?”


  芷蘭說:“那賢哥哥你也儲備了好多的藥品吧?”


  殷震賢擺手說:“自然比平時要多一點,可也談不上很多呀!”


  芷蘭笑笑說:“我看賢哥哥門前的車輛來來回回那麽匆忙,我還以為賢哥哥買了好多物品呢。”說完聽見英若叫她,回頭走了。殷震賢暗自責怪道:“徐次長一再叮囑要小心,現在連芷蘭妹妹這個無心的人,都能看出來這裏的動靜,何況別人?可見我是太粗心大意了。”於是和閔采臣商議。閔采臣說:“上海這個地方是太紮眼。我們昆山同德堂乃是百年的老字號,在江浙滬的影響力很強,可以從很多途徑買到藥品。同德堂的蔡先生是個仁德愛國的君子,不如用他的庫房放置物品。”於是聯合了同德堂的蔡先生,將物品暗暗轉移到昆山。此時戰事越來越緊,租界各地和上海灘很多商人都在囤積物品,貨源的組織倒是越來越吃力。好在同德堂的線路很多,南北都有他的貨源地,所以組織得還算順利。


  藤下一郎也發現貨源開始緊張,召集陸順和茂仲景說:“現在上海有一個很大的組織在采購藥品和軍需,我們要嚴格防止這些物品流到德國人手裏。你們去查一查,上海灘都有誰在收購藥品和軍需?”


  茂仲景說:“這個不難。做這些事的人,首先要有存儲物品的庫房,隻要把上海灘的庫房全部監視起來就行了;這些物品要出上海,都要有出貨的碼頭和省督辦頒發的通行證。現在大碼頭都在我們手裏,出貨是很嚴格的。通行證的管理也很嚴,頒發通行證的隻有孫傳芳的秘書長褚敏瑜。憑我和褚敏瑜的私人關係,誰要了幾張通行證誰什麽時候出上海我都會弄得清清楚楚!會長您隻管放心!”


  藤下一郎說:“你那個同學殷震賢,一直是我的死對頭。你要嚴密監視他,看他有什麽動靜?”


  茂仲景說:“這個請放心,我剛也想到了這些,我隨後就去打探一下。”


  茂仲景之後果然往中醫學校來,閑坐在診所和錢半臣聊天,看看醫院進進出出運送貨物的車馬,好像也沒有什麽異樣。殷震賢也來了,見到茂仲景說:“師兄今天怎麽有空過來?我好多日子不曾見到了。”


  茂仲景說:“現在日本和德國開戰,看著兵荒馬亂的樣子,其實掙錢的路數卻多。你知道胖子吧,拿了一大筆錢去囤積肥皂,指望好好賺一把呢。小師弟就沒有動動這方麵的腦子?”


  殷震賢說:“師傅教誨,咱們學醫的總歸以治病救人為醫德。你說的那些我動不了腦筋。你怎麽會有空過來?”


  茂仲景壓低了聲音說:“徐妹妹這些日子怎麽樣?好久不見她了。她有沒有說我什麽?”


  殷震賢怪問道:“好好的,怎麽要說你?”原來徐英若那日得茂仲景表白之事,自覺羞辱,回來隻字不講,所以殷震賢並不知道。茂仲景苦笑道:“小師弟,枉你聰明一世,我的心思你卻不知道。我對徐小姐一見鍾情,苦苦思戀了許久。但是她對我不冷不熱,不理不睬,讓我好不煩惱。”


  殷震賢聽了這話笑道:“這個我就幫不了你了!英妹妹的性格脾氣,我都怕的很。你如果真有心,自己多下點功夫好了。”


  茂仲景聽了這話,苦笑兩聲,訕訕地走了。錢半臣說:“茂師弟近來行蹤神秘的,你要提防一些。”


  殷震賢笑道:“大師兄不出門,心裏倒是明白的。”心中暗自慶幸貨品已經送到昆山,如今采辦物資全部齊全,唯獨出貨的碼頭和通行證之事難辦。苦思半天想不出主意,所以麵露難色。


  左宇飛說:“你是擔心沒有出貨的碼頭嗎?我已經打探過了,大部分碼頭都在藤下一郎的監控中,隻有幾個零星的小碼頭可以為我所用。你還記得陳三兒嗎?就是曾經想跟你幹的那幾個鏢局的人?他們手中現在倒是控製了一個小碼頭,你可以去聯絡一下他。”


  殷震賢笑道:“你真是神了!陳三兒是個講義氣的人,如果是他的地盤,我說了應該沒事。我下午就派人悄悄約他出來。隻是你怎麽認識他的?”


  左宇飛笑道:“你忘記了?當初他們鬼鬼祟祟在你診所外麵,我以為是壞人,追蹤過他們!”


  殷震賢點點頭,“陳三兒這夥人還靠得住。隻有通行證的事情難辦。憑我和褚敏瑜的交情,他倒是肯為我做事。隻是他行事隨便,口無遮攔,難免泄露出去。如果不求他,又從哪裏去弄這些通行證呢?”


  左宇飛默然沉思一回兒,說道:“明天我去給你弄來!”


  殷震賢說:“不!還是我去!”


  兩人會意地笑笑。左宇飛說:“我熟悉政府衙門裏麵的情況,我去比較合適,我今天晚上就去探一探上海督辦府的府邸。”


  當晚月明星稀,左宇飛如夜蝙蝠般倏忽隱去。約略有一個多時辰,左宇飛飄然而回,握掌歎息說:“我到了褚敏瑜的辦公室,但是沒有找到派發通行證的印章。”說完,拿出一小疊沒有印章的通行證來。殷震賢說:“印章或許會帶在身上。不過褚敏瑜外麵社交多,他又貪酒花心,放在家裏的可能性更多些。”左宇飛微笑不言。殷震賢尷尬說:“還是我走一趟。”


  殷震賢知道褚敏瑜住在法國租界旁邊的金雀梧桐別墅區裏麵,暗中探訪幾次,認準了方位,這夜穿了夜行衣,潛入到褚家來。進了一個臥室,看裏麵流蘇匝地,暗香撲鼻,像是褚敏瑜夫婦所居,卻不知從何下手。正巧聽得人聲,連忙躲到帷幔後麵。說來也巧,正是鄭一茹帶著一個女眷說笑著進來。那女眷問道:“褚先生這麽晚還不見回來?天天有這麽忙嗎?”鄭一茹歎氣說:“他是官場上的人,每天來往應酬的事情太多,家也就像旅館似的。”那女眷說:“說到這裏,我倒有一件事想問你,當初你和殷公子好得尋死覓活的,怎麽一下子就鬧成那樣?”鄭一茹說:“現在還提他做什麽?我原以為他是清清白白的人,唉,算了,沒有什麽意義了!”殷震賢聽到此話,心裏如同刀絞一般,偷偷看那女眷,正是鄭一茹的好友,當初給自己取子彈的聖瑪麗教會的蘇媛。蘇媛說:“我和殷公子的同窗師兄巫公子交好,他現在在英國人的銀行做事,經常到我們醫院去。據他說:殷公子是個正直善良、潔身自好的人,至於外麵的傳言,十有八九是假的。我想巫公子說的話,總歸比外麵的傳言可靠些。”鄭一茹聽這話沉思半晌,歎口氣說:“當初我也疑惑不解,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也不容不信。那些風言風語也不至於全是空穴來風吧。”蘇媛說:“我聽巫公子說,殷公子是個明理俠義的人,隻是他行事隨性,不肯循規蹈矩,所以才會招人誤解。”鄭一茹歎息說:“我現在已為人婦,想這些做什麽,徒增傷感罷了。你和巫公子怎麽樣了?看你們親親密密,真讓人羨慕呢。”


  蘇媛說:“巫公子倒是一個正人君子。如今風聞上海要打仗,銀行好多要緊的客戶都驚恐不安往上海外麵運送貨物,這都是銀行要照顧的生意,所以才請你幫我辦理幾張通行證。”鄭一茹笑著說:“我們這麽好的朋友,我不幫你卻幫誰?”說完拿鑰匙開抽屜,將印章、通行證取出來,連蓋了好幾個。蘇媛說:“這麽重要的東西,放在家裏安全嗎?”鄭一茹說:“你不了解你姐夫,對他來說有什麽重要的事?天大的事情也如同兒戲,性格是不合適做官的。隻是家族裏親戚逼著,才肯在裏麵混個職。”蘇媛笑道:“姐夫這人是極好的!文章俊秀不說,就是人才也一流的。姐姐真是有福氣!”


  兩人說笑著出去。殷震賢見鑰匙就在櫃子裏,連忙取來按部就班,連蓋了好幾個。將蓋好印章的通行證小心收在懷裏,回頭看了一眼房間,隱身快速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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