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玉胭脂曲會出絕招 牧芷蘭飛彩救優伶
卻說左宇飛偷襲碼頭,燒了震東鏢局剛剛運到碼頭的兩船艙鴉片,氣得藤下一郎險些吐血,四處調查是何人與他暗中作祟。正在一籌莫展、憤憤不平之際,有人來報:原北洋軍閥統領陸漸鴻的侄子陸順前來拜見。原來陸漸鴻被刺殺後,福建軍閥那邊排斥陸係這邊的勢力,弄得陸順走投無路,帶著殘部準備到山東去投奔他的舅舅馬仲麟。來到上海之後,銀錢也花得差不多了,特地來拜見藤下一郎,想弄點救濟。
藤下一郎陰笑道:“當年在北平還是威風八麵,怎麽過了這一些日子,光景變得如此慘淡!”
陸順知道他輕視自己,肅然正色說:“‘風水輪流轉,明年到我家。’焉知我陸順沒有出頭之日?如今我叔叔被刺客害死,那些同僚們爭權奪勢,弄得我像喪家之犬一般。我手下還有幾十號人呢,跟著我要吃要喝,所以來給藤下先生借點錢花。”
藤下一郎說:“哼,錢,我倒是有的是!隻不過,我從不施舍與人,每一個鋼子兒,我都要掂量一下花得值不值?”
陸順憤然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藤下一郎冷笑著說:“我的鴉片被人燒了!凶手據說是一個會用竹簽打人穴道的人,你幫我調查這個人,我要把他碎屍萬段!”
陸順狐疑道:“說到打人穴道,我倒知道有個人,能用銅錢打人穴道,七八十人不能近身。此人是徐樹錚的手下,名叫殷震賢,聽說他現在就在上海一個中醫學校裏。”
藤下一郎尋思道:“殷震賢?這個名字我非常知道。他是個醫生,當年還研究什麽戒煙丸,壞我的生意。哼哼!”
陸順說:“也許我比你更了解這個人。這個人絕不僅僅是研究戒煙丸這麽簡單。根據我的調查,他和左宇飛關係很密切,左宇飛現在就在昆山一帶活動。”
藤下一郎聽到“左宇飛”三個字,眼睛忽然放出光芒,嘴裏重複道:“左宇飛?左大鵬的獨生兒子?袁世凱的侍衛官?”
陸順肯定回答道:“是的,就是他!我叔叔這次被刺,我就懷疑是他做的!除了他,還有誰有這樣的身手?”
藤下一郎眯著眼睛沉思了一會兒,忽然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示意陸順坐下說:“陸賢侄啊,看來我們完全有合作的空間。你要幫我盯牢左宇飛。你叔叔一直在追查的‘鵝貝雪花龍骨’,很快要現身了!”
陸順詫異道:“真的嗎?藤下一郎如何知道這件事?”
藤下一郎微微冷笑著說:“當年我們大日本帝國從滿清貴族手中得到了兩箱鵝貝雪花龍骨,運到了日本領土。沒有想到一年之後,這些雪白無暇的龍骨上麵,長出了綠色的黴點苔蘚,即使晾曬也無法祛除。興亞院考古研究所的一個高手最後探知了其中的秘密:這些龍骨是用中國傳統的‘粹月’技術練就的,因為吸取了月陰精華,才能保持瑩白如玉。可是這東西也有一個缺點,就是每年中秋之夜滿月之時,必須接受月光照耀,吸收月亮精華,才會繼續保持雪白瑩潤的色澤。說起來真是神奇,古代的中國人竟然掌握了這樣的技藝,這些龍骨才能曆經幾千年光澤如新。我們付出了無比慘痛的代價才知道了這個秘密。哼!現在馬上要到中秋節了,如果這些龍骨真的在左宇飛的手裏,那麽,你想想,它們是不是就該現身了?”
陸順聽罷興奮道:“我的明白,機會馬上來了!等我們得了這批寶物,就可以招兵買馬,重新經營我的地盤了!好!我和你合作!”
藤下一郎點點頭。陸順忽然想起說:“我還有一個宗親,也是在上海學醫的。他也許能幫到我們。”
藤下一郎說:“你說的是茂仲景嗎?他在虹口那邊開了一個大藥房,叫做德茂藥房。”
陸順驚訝道:“藤下先生真是消息靈通,無所不知,屬下十分欽佩!”
藤下一郎微微一笑說:“我當然會關注我的對手,他們的家庭背景、興趣所在,我都會了解。你的這個宗親很能幹,人是聰明人,又是殷震賢的同窗。你讓他死死盯牢殷震賢,看看他這個中秋是怎麽過的?”
“那左宇飛呢?”陸順還有些不甘心。
藤下一郎說:“這個你放心,我會讓青龍會的人死死盯著左宇飛。你隻要和茂仲景盯緊了殷震賢那幫人就是了!”
陸順回答說:“是!”
這邊晚上,左宇飛將眾人叫到院子裏,抬眼看看天上逐漸變圓的月亮,說:“事到如今,我隻能全盤說出國寶的秘密了。我現在隻能請你們幫忙。”
眾人都沒有說話,聽左宇飛繼續講述說:“當年王大人向我父親托付國寶的時候,說出了國寶的一個秘密:這批國寶之所以能流傳至今潔白如雪,是因為鍛造國寶的時候使用了中國傳統的‘粹月’神技。中國古代先人早就發現,每當月亮到滿月的時候,就會對世間萬物產生影響。因此他們就選擇在中秋節月滿之時鍛造了這批寶物,使這批寶物瑩白如雪,不易變脆或者黴變。但是這批寶物也有個特征:就是每年中秋滿月之時,都要接受月光照耀,吸收月光精華,才能保持潔白如初,這就是中國古代神奇的‘粹月’之術。”
“原來‘粹月’就是這個道理。我以前倒是在《山海經》上看到過這個技術,隻是不明白它們的含義。原來如此!”閔采臣點頭歎道。
左宇飛接著說:“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們這個秘密,但是我發現這段日子以來已經有人盯上了我,我猜測他們也掌握了這個秘密。為了不暴露國寶的藏身之處,中秋節前夕我必須離開這裏。而將寶物取出來進行‘粹月’的重任就隻能托付給你們。”
徐英若說:“既然盯上了你,想必也會盯著我們,還得想一個瞞天過海的脫身妙計。”
左宇飛微笑道:“英姑娘說得對。這件事情不能有一點閃失,所以一定要深思熟慮。我明天就動身南下,可以帶走一些眼線。”
閔采臣說:“你一定當心。”
左宇飛笑道:“師兄隻管放心,我會小心的。”
第二天一早,左宇飛已經不知去向。徐英若說:“左侍衛果然是來去無蹤,說走就走了!”閔采臣說:“這件事非同小可,可是要內緊外鬆,不要有什麽動靜被別人看出來。”
這天茂仲景來找殷震賢問:“中秋節我準備聯係幾個曲友搞個曲會,不知你有沒有雅興參加?”
殷震賢笑道:“算了算了,你那個曲會太香媚,上次兩個妹妹都不喜歡,我就不去了。”
茂仲景笑著說:“這次不同,沒有旁人,隻有我們幾個熟悉的人,你帶上兩個天姿國色的妹妹一起來樂一下,吟詩賞月,何樂不為呢?”
殷震賢說:“我們蘇州自古就有‘中秋曲會’,‘千人石上唱昆曲’。雖說如今身在上海,但是喜歡曲子的人如何會錯過這樣的良辰美景?所以我們已經準備好,中秋之夜共赴三雅園的曲會。師兄如果有興趣,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參加。”
茂仲景聞此,暗中關注,果然在中秋前夕得到三雅園中秋曲會的大幅海報,上麵有詳細的戲單,一起抄下來呈報給藤下一郎。藤下看了一眼,戲單上列表有:《遊園》、《驚夢》、《活捉》、《見娘》、《折柳陽關》、《斷橋》等出,殷震賢、閔采臣、玉胭脂都在列。再看殷震賢和閔采臣上場、中場、下場都有戲,絕無可能中途離場。藤下思忖片刻說:“他們也許會用戲單騙人,到時候人卻不在了。你去盯牢他們。”茂仲景說:“我會親自看的。”
藤下一郎說:“很好,我會派人在戲園周圍監視。你親自去。不!最好我也去看看,這個殷震賢是個什麽樣的人?”
中秋之夜,月色皎潔。三雅園橫波的一座大石拱橋被裝扮成戲台,參加曲會的人將橋下千米之外都坐得滿滿的。馮憐憐先自出來唱了一出《遊園》,盛王爺大叫一聲好,眾人才知盛王爺也帶著一般人眾來參加曲會。那邊茂仲景也帶了一群人遠遠望著。第二場是《驚夢》,看著殷震賢和玉胭脂扮演的柳夢梅和杜麗娘,纏袖遞懷,蘊藉含蓄,別有一番風流情長。然後是閔采臣的《活捉》,看得眾人觸目驚歎。茂仲景也懂昆曲,不過不求甚解,沒有殷震賢那麽精通,看了半晌,沒有發現什麽破綻。
茂仲景哪裏知道,一個“李代桃僵”,已經“偷天換日”。真正的殷震賢戲未開場已經悄然離開上海,直奔昆山玉峰山下。左宇飛臨行有交代,國寶正藏在玉峰山背後一幽謐的山洞中,圖紙路線一一交代清楚。舞台上的殷震賢並非真人,乃是徐英若假扮。
徐英若因父母皆喜好昆曲,自小耳濡目染,學得許多出戲。她身材較高,嗓音條件又高亢清脆,唱小生戲、花旦戲都好。假扮殷震賢倒有七分相像。因為昆曲發聲用的是小嗓,腔調皆要中規中矩,不能隨意發揮,所以一般人聽不出來。
此時已然月上高空,傾瀉下萬裏光輝。眾人看到殷震賢又出來唱了一出《折柳陽關》,閔采臣也出來唱了一出《寄子》,戲單上的戲目已然唱得差不多了,開始由下麵的曲友點戲。茂仲景看此時接近夜半,殷震賢也不可能再出去。藤下卻不放心說:“你點殷震賢和閔采臣的戲,看看他們會不會出去了?”
茂仲景知道殷震賢擅長“笑功”,這“笑功”是殷震賢的絕技,能夠從丹田之中抖擻出一連串笑聲,時急時緩,跌宕起伏,卻能圓滑美妙,筋節有勁,熨帖自如。加上表演時的舉手投足,妙若詩畫,遂有“殷喬醋”之美稱。這“笑功”是殷震賢的絕活,一般人難望其項背。於是就招呼下麵人一起高喊,點殷震賢的《金雀記?喬醋》。
誰料這邊人一叫“殷震賢”,惹惱了一群人,正是盛王爺的屬下。那些人都驕橫慣了,素來知道盛王爺最愛馮憐憐,如今點戲怎麽能讓殷震賢給先壓了下去?因此在那邊點馮憐憐的《斷橋》。裴班主連忙出來調和說:“我們昆班的點戲最為講究,第一出戲,都由戲班最出色的演員演出。殷公子的《喬醋》當然是曲中一絕,可是他不是戲班的人。第一出戲自然當是馮憐憐的戲。尤其是這般的月下,白素貞悲悲啼啼、幽幽怨怨,簡直如同嫦娥下凡,還是盛王爺有見識。這第一出,就照盛王爺的意思辦,大家覺得如何?”
誰敢跟盛王爺較勁?自然點頭稱好!於是馮憐憐出場,一身縞素,頭纏白綾,唱了一段《斷橋》。馮憐憐唱功甚好,開言幾句“怎不教人雨淚零,無端拋閃,拋閃無投奔,好叫人氣滿襟,淒清”,就使場麵異常肅靜下來。月光之下白影素素,舞動翩翩,更兼絲弦淒淒清清、歌聲幽幽怨怨,唱得眾人心神淒惻,悄然動容。
一曲終了,下麵的人又有喊“殷震賢”的,也有喊“活僵屍”的。玉胭脂出來報幕說:“眾所周知,閔公子的‘活僵屍’和‘懸空提影’的絕技,那是江浙無人能比的高超技藝。今天有幸閔公子也來參加我們的曲會……”
下麵喊聲雷動。於是閔采臣上場,沉穩老練,不慌不忙,演了一場《瘋僧掃秦》一出戲。閔采臣唱完下去,下麵又接連喊著“殷笑”、“殷笑”!玉胭脂走到橋中央的台子上麵,鎮定自若說:“剛才我們傾聽了‘上海灘第一名旦’馮姑娘的絕技,又見識了‘活僵屍’閔公子的神功,下麵,我們就應大家的要求,請著名的曲友素有‘殷喬醋’之稱的殷……”
玉胭脂話未說完,台下忽然有一個高傲冷脆的女聲喊了出來:“且慢,我有一句話想問:這‘上海灘第一名旦’是誰封的?不知道當得起還是當不起!”
盛王爺聽到這話,噌地一聲站起來說道:“馮姑娘是‘上海灘第一名旦’,這是公認的?你什麽人?有什麽不服氣的上來,讓本王爺見識見識?”
那女人毫不畏怯,坦然站了出來,冷冷一笑說:“按照我們昆班的規矩,花旦不僅要有唱功,還要有做功。所謂‘唱念做打’。馮姑娘的唱功是絕了,形神出色,我也佩服。可是要論做功,未必當得起這個第一。”
玉胭脂接話道:“敢要討教這位姑娘,既然你認為馮姑娘的做功當不起這個第一,可否領教一二?如今正逢中秋曲會,有諸多懂行的曲友在座,正好做個評判。”
那女子說:“這有何難?我就為大家獻醜,來一段做功,也好請盛王爺和各位曲友做個評判,分出上下。”
一位曲友開口說:“年年中秋曲會,都會來一些不知名的高手。一來參會,二來獻藝。既然這位姑娘能說出這話,想必也是一位行家裏手,就請這位姑娘給我們來一段折子,我們大家共賞一番。”
盛王爺說:“好!我就來看看,還有什麽人這麽不知天高地厚?你上來!”
隨著盛王爺一聲喚,台下走出來一個窈窕女子,月華之下披了一層白紗,舉步輕盈,恍若淩波洛神,霓裳仙子。眾人都叫好,盛王爺也暗自折服。茂仲景看這身影有些熟悉,恍似徐英若,卻又看不分明。隻見那女子輕輕施禮,然後請絲弦,助輕笛,演了一出《西園記》。這女子做功果然不同尋常,舉止惟妙惟肖,身段優美如畫。縱使唱功,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唱三歎之處,別有一種舒適自如。眾人都點頭折服,台下有精通曲子的說:“這是昆曲的磨功。昆山腔又叫水磨調,馮憐憐水調最佳,而這位姑娘的磨調卻是出眾的。”
茂仲景聽得如癡如醉,眼睛死死盯著那女子,越看越覺得像徐英若。這時身邊有人提醒說:得趕快讓殷震賢出場,好歹這麽一弄,已經又多了三折戲的功夫了!
眾人又喊“喬醋”,徐英若方謝幕,姍姍下台,手裏已然捏了一把汗。進了後台,見玉胭脂微笑點頭。殷震賢氣喘未定、大汗淋漓,已經趕到後台去換衣服了。
這時馮憐憐穿過後台往裏麵走,玉胭脂看到,輕輕拉住說:“馮妹妹,我們也是逢場作戲,妹妹千萬別往心裏去。”
馮憐憐冷笑說:“你這話說得奇怪。我唱我的戲,是好是歹也懶得聽人閑話,也不管什麽第一第二的?又跟誰計較?”說著自顧自走了。徐英若說:“她怎麽這般小性?”玉胭脂笑著說:“她就是這樣性情,從不關注別人的。如此豈不更好些。”
這時殷震賢已然上場,素麵白衫,姍然而出。原來扮的是貌美潘安,風流峻潔,眾人驚倒。藤下等人見了思忖道:“果然是殷震賢沒錯。如此這般,那些國寶卻在誰手裏?”卻不料偷梁換柱,被玉胭脂等人一場曲會給瞞了過去。
當下跟蹤左宇飛的人空手而回,茂仲景這邊也一無所獲。藤下一郎憤怒說:“這批珍寶一定就在左宇飛手裏,定是被他們騙過了!你們實在是愚蠢之極!”
這時有日本興亞院的信使來傳信,藤下一郎等未及迎接,信使已然傲然到了大廳之外。藤下一郎恭恭敬敬參拜,那信使冷笑道:“堂堂一個青龍會的頭領,手下有那麽多高手供你驅使,竟然先被燒了鴉片,而珍寶的影子都沒有摸到!不知你是怎麽做工作的?”
藤下一郎恐懼道:“屬下知罪,請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擒拿凶犯,將功折罪。”信使道:“興亞院大人對你的行徑非常不滿。首先,一個堂堂的大日本帝國,竟然販賣煙土,名聲太不好了!你將煙土生意交給中國人自己做,你躲在後麵就行了,不要讓中國人知道是日本人在販賣煙土。其次,關於‘鵝貝雪花龍骨’的事情,興亞院已經派出了頂尖的高手,代號叫‘風’。必要的時候,他會聯係你做他的助手。你們要全麵配合!”
藤下一郎驚懼道:“是。”
信使道:“我們日本馬上要和德國開戰!北洋政府是中立國,最好不要惹怒他們。在此期間,你好好準備醫療物資和戰備武器,支援我們即將打響的偉大戰爭。明白嗎?”
藤下一郎鞠躬道:“是!”
過了有半月,左宇飛飄然而回。眾人問他哪裏去了,左宇飛笑道:“忽左忽右,忽東忽西,最後到武夷山中度過幾天歲月,然後甩掉那些耳目尾巴,自己回來了。”眾人都笑了。
左宇飛問這邊的情況怎麽樣,眾人就告訴他如何瞞天過海,如何偷梁換柱,將殷震賢換出來,瞞過眾人耳目一節。而‘盛王爺強勢點戲’、‘徐英若仗技出頭’等等環節,皆是出於玉胭脂籌劃和妙計。左宇飛不由折服再三,對玉胭脂說道:“姑娘能夠想出這樣的妙計,真是女中諸葛了!”玉胭脂指著徐英若笑著說:“所有這些,還不都是因為我們這裏還藏了一個寶,小生戲唱得好,又會磨腔,壓得住陣腳的。否則怎能蒙混過關?”
左宇飛大為驚奇,歎道:“想不到你們竟然用‘中秋曲會’這樣一個幌子,做了這麽大一筆買賣,真是匪夷所思。”
玉胭脂忽然想起來說:“說來也巧。你到武夷山去,偏偏在武夷山那邊來了一個演小生的伶官,叫俞文珺。這小生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如同女孩兒一般,是個天生的小生料子。這兩天到三雅園裏來了。裴班主蠻歡喜,馮姑娘看上去也蠻喜歡的。”
閔采臣問:“怎麽忽然從南邊跑到這裏來了?有沒有什麽說處?”
玉胭脂說:“這小生倒說得清楚。他原來是在一家有權有勢的王爺家班裏唱戲,也是梨園世家,從小開始學了幾百出戲,身段唱功樣樣是好的,在王爺府很受寵愛。隻是那個王爺性情暴虐,又有些斷袖的癖好,看俞文珺生得粉嫩俊俏,所以當作男寵來養。俞文珺受那王爺百般蹂躪,不堪其辱,所以乘機逃出來的。”
閔采臣歎道:“如果這樣,被那王爺知道,恐怕要惹出一場禍事。”
徐英若問道:“這又有什麽?他一個遠在福建的王爺,難道還管得了上海灘?況且現在的三雅園有盛王爺在那裏撐著,還怕他一個遠不著邊的王爺不成?”
閔采臣說:“你有所不知,咱們戲班有戲班的規矩。他是戲班挑梁子的人,如今跳班,就犯了‘梨園公會’的規矩。人家真來找事,恐怕盛王爺也講不過這個理去!”
徐英若笑道:“你說的也奇了!他那般欺辱人家一個伶人,還不準人家跑不成?況且天南海北,他未必找得到上海來。”
閔采臣說:“如今也隻能這樣想了。畢竟福建山深路遠,未必真的來了!但願無事則好。”
這邊盼著無事,那邊卻事事緊逼。原來福建那位王爺一直居住在偏僻之所,雖說山深路遠,卻自以為一方神聖,手眼通天,早就霸氣慣了,自己最寵愛的一個戲子跑了,心裏又氣又急,吃飯睡覺都沒有味道,想俞文珺那樣的小生,不但膚白貌美,而且一身才藝,從哪裏能找到另一個?於是派人四處尋找。那些人找了幾個月,竟然找到了上海,也探知在三雅園班底,於是回去稟告。王爺大喜,派了一幹人前來索拿。裴班主知道昆班的規矩,欲要放出人,明明知道是往火坑裏推;要是不放人,又說不過這個理。無奈隻好又來找閔采臣和殷震賢,請他們出麵化解。
閔采臣與那般人說了半日,那班人說福建方言,蠻拗難解,但是態度卻極端頑固堅硬,臉色鐵青憤恨,什麽都不要,隻說要立刻帶人走。倘若不肯,就找梨園公會理論。閔、殷都是蘇州梨園公會的人,知道其中的規矩,自知理虧。但要放人,看這樣情形,人被送回去不是暴打慘死就是屈辱受苦,於心何忍?雙方僵持不下,那些人果然把上海梨園公會的執事們找過來,要論個公理。一位執事說:“這種事情,我們不能偏袒任何一方。按道理這個俞文珺跳班要返回。不過咱們梨園公會還有個規定:如果你三雅園的戲碼子要比福建那邊的戲碼子硬,那麽俞文珺跳班就認了。不過要比什麽戲碼子,要福建那邊來定。”
福建那邊人嘿嘿冷笑,說:“那好!比戲碼子我們也不怕的。我們福建的昆班擅長的是‘飛彩’之術,倘若三雅園的‘飛彩’之術勝過我們,我們就認栽好了!”上海“梨園公會”管事的人說:“那好!現在中秋剛過,九月十五為期,如果三雅園的‘飛彩’之術能勝過福建昆班,那麽人就留下。倘若不能,那就隻能公斷,把人還回去。”
福建那邊得了這訊息,回去準備了。這邊裴班主愁眉苦臉說:“咱們蘇州上海的昆班,自來重文戲,這種‘飛彩’之術我早先是聽說的,可是早已失傳,如何能勝過福建呢?那邊地處偏遠,所以還保留許多昆班的絕技。這可如何是好?”
殷震賢說:“‘飛彩’之術,我聽說最為著名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河北的董子平,可惜不知此人的去向,而且路途遙遠難以探訪;還有一個人是浙江紹興的牧雲秋,牧雲秋‘飛彩’之術甚高,據說他還有兩個徒弟,不知技藝如何?我等隻能去探訪他,倘若他肯出手相助,也許還有希望。”
閔采臣說:“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我們還要回昆山辦事,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好了!”
徐英若說:“我和賢哥哥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
閔采臣說:“如此甚好。你們仔細探訪,倘若牧先生肯過來助我們一臂之力,就有希望了!”
殷震賢帶著徐英若第二天一早動身,趕往浙江紹興。一路走訪問詢,來到一座大山裏。原來牧雲秋晚年退隱不出,一直就住在深山裏麵。兩人費勁千辛萬苦,方找到一個茅屋房子,扣扣門,沒有人應。
徐英若說:“要不我們推門進去看看。”
殷震賢說:“這樣不好。我們還是在這裏等待片刻。”說話期間,聽得鶯鶯燕燕有歌聲,一個滿頭戴花的小姑娘唱著歌走過來。看見兩個人在門口那邊站著,好奇地盯著他們看。
殷震賢說:“小妹妹,這是牧雲秋老先生的家嗎?你認識牧雲秋老先生嗎?”
小姑娘用紹興的方言,清清脆脆說了聲:“牧雲秋是我爹!”
徐英若高興地說:“你爹在家嗎?我們是從上海來的,找他有事。”
小姑娘看看徐英若說:“姐姐好漂亮!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姐姐!”
徐英若拉住小姑娘的手說:“好妹妹,你也很漂亮。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娘回答說:“我叫牧芷蘭。”
徐英若看看牧芷蘭,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清新淡雅,淳樸可愛。徐英若說:“你爹在家嗎?我們找他有事。”
牧芷蘭看看兩位說:“他不在家,他在山林裏。”
徐英若說:“那能不能麻煩芷蘭妹妹帶我們去,我們有急事要找他。”
牧芷蘭看看徐英若,點點頭。然後帶著兩位順著她過來的山路往前麵走,曲曲折折走了有幾百米,到了一個竹林裏麵。又往前麵走了三四十米,牧芷蘭說:“爹啊,娘啊,哥哥姐姐來看你!”
殷震賢、徐英若往前麵一看,前麵一座墓碑,上麵寫著師傅牧雲秋幾個大字。
牧芷蘭說:“我娘早就死了。我爹很傷心,剛開始他還帶著班子出去演出,後來他就退隱在山林,天天和我娘作伴,說話。去年冬天,他忽然就死了。我爹的兩個徒弟把他埋在這裏了。我每天都要來這裏,和爹娘說說話,因為這個世上隻有我自己了。”
殷震賢說:“小妹妹,你不要傷心。你爹娘在九泉之下,也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
牧芷蘭說:“你們找我爹做什麽?”
殷震賢說:“我們聽說你爹會‘飛彩’之術,所以來拜訪他。”
牧芷蘭說:“‘飛彩’之術是什麽呀?我怎麽沒有聽說過?”
殷震賢問:“你爹是唱戲的,你就沒有跟著他學唱戲嗎?”
牧芷蘭的眼睛紅了,說:“我爹娘都是唱戲的。我娘因為長得漂亮,在外麵唱戲被壞人欺負,用尖石頭砸娘的胸口,娘吐血了,回來就得病死了。爹說女孩子唱戲受欺負,爹就再也不教我唱戲了。”
徐英若陪著眼淚說:“好妹妹,別傷心。你知道你爹的兩個徒弟在哪裏嗎?”
牧芷蘭說:“我爹有兩個徒弟,大徒弟帶著戲班出去演出了,到哪裏了我也不知道,他們一年也不回來一回。另外一個徒弟現在不唱戲了,在鎮上開個燒餅店,賣燒餅了!”
殷、徐聽了這話,涼了個透心。一個杳無音信,一個開燒餅店了,這樣的人如何能夠重上舞台?殷震賢忖度一下說:“英妹妹,既然已經來了,就算沒有希望,我們還是見一見為好。”
於是兩個人和芷蘭告別。殷震賢看牧芷蘭麵如荷花,純真善良,尚在年幼父母已雙亡,心中有些淒惻不舍之意。怎奈使命在身,隻得和她依依告別,自己帶著英若到鎮子裏去找開燒餅店的二徒弟。兩個人剛剛走到鎮上,就看見一個撐著拐杖的人衝著一個燒餅店的掌櫃高聲喊著:“喂!賣燒餅的!給個餅吃能虧死你呀!”
那個賣燒餅的罵道:“鐵拐李!你這個臭要飯的,哪裏要不到飯?天天來要我的燒餅!我的燒餅店是給你要飯的開的?”嘴裏隻管罵著,手裏卻拎著一個燒餅往那半空裏一甩,那個鐵拐李一隻手撐著鐵拐,一隻腳向上一抬,穩穩接住了那個燒餅,嘴裏還是罵道:“你個賣燒餅的!會不會用手拿給大爺?成天這樣甩也沒見你甩出個水平?”
賣燒餅的笑道:“你那一身水平呢?你那‘一隻腳’的絕技呢?”
那“鐵拐李”聽到人這樣奚落他,似乎是被人點了痛處,一聲長歎,麵露一副悲哀痛楚頹喪至極的表情,隻低著頭連連擺手,抓住燒餅扭頭一拐一拐走了。殷震賢看他似有無限委屈憤懣的樣子,一直目送他走了很遠。才上前問那個賣燒餅的:“敢問牧雲秋師傅的徒弟,可是櫃上的?”
那賣燒餅的點點頭說:“正是在下。您有事嗎?”
殷震賢就把來曆說了。賣燒餅的歎息說:“要論起我師父的‘飛彩’之技,整個天下難找敵手。可是煉成此絕技需要天分,又要有七八年的功夫,如今戲班能求個生存就行了,還有誰花這樣的時間精力去練?所以我師兄也隻學個皮毛半點,不及我師父的百分之一;至於我,唉,”
殷震賢見他連連搖頭,便知端的。於是又問剛才那個拐子的情況說:“看那人的神情,似乎有無限的委屈憤懣,令人同情。”賣燒餅的歎息說:“他以前也是唱戲的,有一個好身手,單腳獨立能翻跟鬥的,可惜被人弄殘了腿,隻能乞討為生了。唱戲的人苦啊,所以我現在也不想唱戲了。”
賣燒餅的一聲長歎,再也不肯多說。殷、徐無奈,隻得別了這位徒弟就此又回來了。
回到三雅園,裴班主等人正伸頭踮腳殷切盼望著,卻見兩人神色黯淡,好生沮喪回來了。殷震賢說:“我昆班幾百年來絕技甚多,可惜現在幾乎失傳殆盡。眼看九月十五就要到了,我們還需要想其他的法子才好。”
裴班主說:“這可怎麽辦,要不去請盛王爺出麵?可是盛王爺那邊也隻給馮姑娘麵子。可是這馮姑娘……”
玉胭脂說:“你省省吧,馮姑娘斷然不會去求人的。她那樣子,寧可玉碎,不能瓦全。你要了她的命容易,讓她求人卻難的。”
裴班主歎息道:“這可難了!真到了那一天人家來要人,我們可怎麽辦?可憐俞文珺這孩子,性子雖然柔弱,難得身上有幾百出戲,要是被他們摧殘弄壞了,那豈不是可惜!”
幾個人怏怏地從三雅園裏走出來。徐英若說:“你到底有什麽法子?想出來了沒有?”殷震賢說:“我有什麽法子?無非是在他們回去的路上,將人搶奪過來,偷偷藏一個地方就是。別的法子也實在沒有。”
徐英若不以為然說:“想了半天也就這麽個法子,真難為你!”
殷震賢委屈地說:“這已經很不容易了。小姐,……”
說話間已經到了九月十五,福建那邊氣勢洶洶來要人,梨園公會按約也過來了。裴班主心虛,請福建那邊先拿絕技出來,卻不料深山老林有高手,果然出來一個人,麵色黝黑,貌不驚人,卻踏著鼓點來回翻飛,一下子吹出幾十個紅雲紫雲,狀如煙花,飛彩點點。那人也累得滿頭大汗,眾人忍不住高聲喝彩。
福建那人冷笑道:“我們的戲碼放在這裏,眾人叫好!現在輪到你們了!倘若賽得過我們,人就給你們留下,我們一句話沒有走人!倘若賽不過,現有梨園公會的人作證,我們當下帶人走!”
這邊人麵麵相覷,卻拿不出這樣的絕技來。梨園公會管事的人說:“遇到這樣的事情,我們也不好偏袒。你們拿不出比他們硬的戲碼,隻能按輸。那個跳班的俞文珺,也隻好交給他們帶走!”
這時俞文珺已經又恐又怯,涕淚連連,眾人心內皆不忍,馮憐憐臉上也有悲憫之色。福建那領頭的指著俞文珺的鼻子大罵說:“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背叛王爺。王爺說了,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你回來,就借你一張皮用用,看你還有多大本事?”說完對手下人命令道:“用麻繩給我好好捆了!”那些人果然如狼似虎,上去將俞文珺從頭到腳一下子捆得密不透風。徐英若急得直跺腳,暗地裏直捏殷震賢的手問:“你怎麽還不動手?”殷震賢無奈說:“好歹要找個沒人的地方。”
正在這時,忽然聽得清清脆脆一個女孩兒的聲音:“慢來!我們也有‘飛彩’之術,就和你們比一比!”
眾人聽了都大驚。說話期間,進來一個穿綠衣的小女孩,頭上兩朵雪白纓子的白花,兩綹烏黑光滑的辮子垂在臉頰邊,麵如荷花粉嫩新鮮,笑靨春風清新自然。別人都不識,殷震賢和徐英若卻驚喜萬分,叫道:“芷蘭妹妹!”
這個女孩正是牧芷蘭。那芷蘭初生牛犢不怕虎,本來就生長在山林與世隔絕,對人世之事懵懂不知。現在也不管是“梨園公會”還是福建那幫仇家,正是毫無畏懼。芷蘭大大方方來到舞台中央,忽然身體一歪,從懷裏抽出一根一米多長的紅綢緞來,向著空中一掄一揚,身體一個軟腰向下,口中吐出一串紅雲;然後一個翻身,紅綢緞跟著旋轉,一朵紅雲,一朵紫雲,一朵綠雲,上下翩飛,左右盤旋;然後又是一個翻身,又張口去吐,這次卻是一團紅雲,一團紫雲,一團綠雲,如同彩雲煙霞,變幻神奇。再看那小姑娘的身軀,靈巧翻動,腳步輕盈,如同踩在五色斑斕的雲朵之上,眾人都看得驚呆了!就連福建那邊過來的人也看得目瞪口呆。
愣了半晌,小姑娘說:“把人交出來吧。”說完就去解俞文珺的繩索。“梨園公會”管事的人連忙說:“對對!勝敗已定,人你們不能帶走!三雅園戲碼高過你們,你們就不能帶人。速速回去稟明你們王爺吧。”
眾人一陣歡呼。殷震賢又驚又喜道:“芷蘭妹妹,你有這麽好的‘飛彩’之術,當時怎麽不說呢?”牧芷蘭撅著嘴用嫩嫩的聲音說:“賢哥哥英姐姐文縐縐的,說什麽‘飛彩’之術,我真是搞不懂。後來我到鎮上去找‘二師兄’,問你們有沒有找到會‘飛彩’的人,他告訴我‘飛彩’之術就是‘吐火’,不就是吐火嗎?幹嘛說得那麽神神幻幻的,我以為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呢。我知道以後,就馬不停蹄追趕你們,誰想一路也沒有追上。”
徐英若拉住芷蘭說:“你這鬼丫頭,叫我們擔驚受怕這麽多日子,原來你有這麽好的技藝?你爹不是不讓你學戲碼?”
牧芷蘭點點頭說:“我自小爹就不讓我學戲,我看見他天天在院子裏練習吐火之技,好神奇喲,就偷偷跟著他學,後來把頭發都點著了。父親看我這麽喜歡,就教我吐火之技。我沒事就玩,天天玩,早就玩得火爐子生風了!你早說吐火,我早就跟你來了!”
殷震賢聽罷,喜歡得了不得。說:“你這個丫頭,誰想你這麽小的年紀,竟然有這樣的絕技,可不討人歡喜!”徐英若連忙把牧芷蘭拉到玉胭脂身邊介紹她認識。牧芷蘭眨著眼睛看了玉胭脂好久,才說:“這位姐姐也好漂亮啊!”玉胭脂笑道:“好傻氣的妹妹!”牧芷蘭拉住徐英若的手親親地說:“漂亮姐姐,我好喜歡這裏,你帶我到處玩玩吧。”
徐英若就帶著牧芷蘭在上海各處玩了幾天,那牧芷蘭什麽都沒見過,纏著要玩這要玩那。徐英若被她煩得受不了,笑著對殷震賢說:“我可累壞了,明天讓你賢哥哥帶你。你好歹跟著他,有好多好玩的東西呢。”
牧芷蘭信以為真,又來纏殷震賢。殷震賢無奈,隻好帶他到中醫學校來玩。中醫學校有好多小學徒,看見來了一個天真浪漫的女孩兒,一個個衝芷蘭擠眉弄眼做鬼臉。芷蘭見了無比開心說“好玩”。
說來也巧,茂仲景這日閑著無事也到中醫學校來,想看看徐英若在不在,順便搭個茬。前前後後瞄了一圈不曾見著,卻見殷震賢帶著一個小丫頭和一群學生在玩。茂仲景上前看了看笑道:“哎呦,哪裏來的小丫頭,生得好標致!嗯,我喜歡!”
牧芷蘭抬頭一看,是一個瀟灑的書生,滿麵笑容,俊朗飄逸,心裏也十分喜歡。殷震賢說:“芷蘭妹妹是山林裏長大的孩子,父母雙亡,也不懂人情世故,你不要開她玩笑,她不懂的。”
茂仲景聽了這話,心裏倒有點尷尬,於是從身上解下來一塊雪白的玉佩來,抓住芷蘭的手說:“我是真喜歡。來,小妹妹,這塊羊脂白玉就送給你,做個禮物。”說著把那塊玉佩放在芷蘭的手心裏。
牧芷蘭看看,那塊羊脂白玉瑩潤通透,玲瓏可愛,就拿過來左看右看,愛不釋手。殷震賢對她說:“你要謝謝茂哥哥。”
牧芷蘭脆生生地說:“謝謝茂哥哥。”
茂仲景洋洋得意,一笑走了。誰想牧芷蘭天性純真,見茂仲景風流貌美,又溫柔可親,還將身上那麽精美的寶物送給自己,女孩家的青春萌動,竟然一見鍾情,偷偷在心裏喜歡上了。這就叫“才知相思,便害了相思。”後來從旁人嘴裏聽說茂仲景在南市那邊開了一個大藥房。南市距離中醫學校不算太遠,沿著一條河道走就到了。因此牧芷蘭有事無事,有意無意順著那河堤走了好幾回,直踏得芳草徑軟,露珠玉碎。牧芷蘭一片春心,癡心癡意,期待能夠再次見到茂哥哥,於是一遍一遍回味初見茂哥哥的情景,忽而沉思不語,又時或莞爾含笑。徐英若發覺了,暗自猜測道:這傻丫頭,本來純真無暇,愛說愛笑,這一陣子卻不言不語,多了許多心事。莫非是喜歡上別人了?那麽會喜歡上何人呢?想來想去,還會有誰?自然是殷震賢。賢哥哥是那樣溫柔俊秀的人,又和善親切,難怪那麽多姑娘會喜歡他。自己當初不也挺喜歡他嗎?還有玉姐姐對他那樣鍾情不改,現在又多了一個芷蘭。唉,正謂‘問世間情為何物’,就中卻有這許多癡兒女。徐英若隻在感歎牧芷蘭一段少女癡情,哪裏會想到芷蘭心中所愛,竟然是隻有一麵之緣的茂仲景。隻因這一念之差,卻為芷蘭後麵埋下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