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憐曲
這時馬仲麟的部隊乘勝躍進,將孫傳芳的部隊趕到了浙江一帶,完全控製了上海。馬仲麟殺人劫財的出身,又不約束手下,任由部隊在上海城裏作威作福,每日裏抓捕孫傳芳舊部來不及逃走的親宦貴族,綁架勒索富豪巨商,耀武揚威,氣焰囂張。茂仲景得了馬仲麟這個仗勢,很快被認命為上海督辦處警備司令部副次長,每日跟著陸順開著吉普車維持治安。威風八麵,大肆炫耀。這天晚上,馬仲麟安排舊部大擺筵席,邀約上海灘有名的商會巨頭都到他那裏赴宴,強迫他們捐助些軍費給養。馬仲麟嫌酒筵過於冷清,特地讓人開出一張單子,將上海灘皮黃、京班、越劇、昆班名伶全部列席進去,到酒筵上麵唱堂會助興。上海昆班隻有三雅園一所,馮憐憐亦在堂會名單之列。
裴遷看見堂會名單上有馮憐憐,嚇得膽戰心驚,對來人說:“馮姑娘的脾氣上海灘都是知道的,從來不出三雅園唱戲,更不唱堂會。煩勞回稟大帥一聲,多多擔待!好歹換個角可行!”來人鄙夷不屑斷喝道:“大帥一言九鼎,叫誰唱誰唱!還管你馮姑娘脾氣不脾氣?一個戲子拿什麽架子?莫說不來,就是稍微遲些,大帥震怒,繩捆索綁,打斷了腿都是輕的!還敢說什麽脾氣?”
裴遷自知此事非同小可,過來對馮憐憐說:“馮姑娘,這個馬大帥比土匪強盜都要霸道些!我看這一關是躲不過去了!姑娘的脾氣我也知道,如今之計,姑娘趕快收拾一些行李逃走了吧。這兵荒馬亂的,戲班子也活不成,我們暫且就散了夥,等過些日子再尋思生計吧。”
馮憐憐說道:“三雅園也幾百年了,怎麽能在我們手裏這就散了?我們以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這樣的事情,盛王爺那麽大威勢又怎麽樣了?我說不唱就不唱,他們縱然勢大,又能拿我們唱戲的如何?況且我自小就生在三雅園,如今無親無故卻到哪裏?縱然死,我也和三雅園死在一道兒。”說完自己去練功,對這樣的事情毫不介意。裴遷眼見如此,心裏忐忑不安,也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馬仲麟晚上聽戲,鑼鼓鏗鏘,錦繡滿堂,喧喧然就有一種“百官朝賀、四方獻樂”的感覺,醺醺然似做了聖朝的皇帝。照著戲單一個個聽下去,看那些出色的伶人各逞其才,鼓吹獻媚,心裏非常高興。猛地聽說有一個戲子沒來,拍案大怒說:“什麽樣的戲子,敢把馬王爺的話當耳畔風?憑他什麽樣理由,立即給我捆來綁來,讓他知道馬王爺的厲害!”常言說:“將如虎狼士如豺。”這幫人都是殺人害命的出身,哪有半點斯文?當下闖進三雅園,將已經睡下、衣衫發髻不整的馮憐憐繩捆索綁押到宴會上來。馬仲麟正想給商會的巨子們做一做威風,高高坐在廳堂上麵,叫人先將馮憐憐捆在宴會廳的柱子上麵,說:“大家看戲正看得熱鬧,先不要掃了興。捆她在那裏,有了閑功夫再收拾她!”
於是宴樂開始,鑼鼓笙管嘁嘁喳喳鏗鏗鏘鏘鬧作一團。可憐馮憐憐清高孤傲目下無塵的女孩子,被人如此侮辱,氣得渾身哆嗦,恨不能拿刀抹了脖子。宴會鬧到入夜才罷,馬仲麟喝得醉醺醺倒忘了此事。身邊有客人提醒說:“馮姑娘是上海灘有名的昆角,脾氣是孤傲些,可是才藝是最好的。大帥氣也出了,就放了她吧。回頭鬧出事來,大帥的名聲也不好。”馬仲麟這才想起柱子上還綁著一個戲子,走近來瞧瞧,隻見冰肌雪膚一個美人,身如弱柳,姿似嫦娥。馬仲麟驚訝道:“還不曾見過這樣的美人!”客人勸阻說:“馮姑娘是上海灘第一名旦,大帥初來上海,還需顧念民眾之心。不如大人大量,放了她,也能獲取一點好名聲。”馬仲麟乘醉笑道:“我有十萬勁旅,走到哪裏就是好名聲。才不要你們假文酸儒拿捏作態,都給我下去吧。”此時血氣正旺,加上酒意得意,渾身獸性正急於發作。於是喝退眾人,親自將馮憐憐解開繩索,一把攬在懷裏抱到房間來。馮憐憐又嘶又咬拚命反抗,抓得馬仲麟一臉是血。馬仲麟大怒,將憐憐壓倒在床上連打了幾個耳光,直打得粉臉紅腫,人事不醒,才將棕熊一般肥碩粗壯的身體壓了上去,好一陣猿嘯獅吟,氣喘籲籲,將天仙一般嬌嫩的人材摧殘得花朵揉碎,殘葉凋零。馬仲麟一直發泄到獸性耗盡,酒勁泛起,才呼嚕嚕倒床大睡而去。天明時分,馮憐憐方才漸漸蘇醒過來,衣衫被扯得稀爛,身體盡汙。馮憐憐淒慘無比,哭道:“如今這樣子,就是死了也無法見人。”推開窗戶,見外麵正是一帶河水。馮憐憐用腰帶死死紮了衣服,以頭發覆麵,俯身跳了下去。可憐一代名伶紅顏,清高絕世,一旦遭辱誓不再生。當下香魂四散,孤魄飄遊,做了個含恨的甄宓,枉死的綠珠。這驚世不白之冤,悠悠蒼天,曷有天理?有詩為馮憐憐歎曰:
玉斛千金淡功名,萬般妝色去媚容。曾作帝妃盤上舞,回眸鶴去樓已空。
洛水悠悠恨重重,遙聞江上有琴聲。已知黃土又埋玉,何人還唱雨霖鈴?
可憐馮憐憐,以曲為生,以曲為樂,內秉音色才藝之氣,外有美貌窈窕之容。更兼清高絕塵,真真為高雅昆曲之化身也。誰想擁有懷珠縕玉之才,與世無爭,依舊不能容於世。馮憐憐死後,南璧之名自此而喪,後世再無能得其一二者。其真昆曲之悲乎?惜哉!哀哉!真是“白雲千載空悠悠!”
又有詩歎道:
鳳去台空聲斷絕,白雪陽春今消歇。後世倘有懷南璧,惟有寒江吊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