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信將疑
大家又悲又喜,又疑又惑。可是終究抵不過玉胭脂驟然回來的驚喜,都變得歡欣起來。隻有閔采臣的眉頭深鎖著。他不讚成石雲卿的話,送信給殷震賢的人,和救玉胭脂的人未必是一個人,這人到底是誰呢?為什麽要救玉胭脂?裴遷聽說這個消息後也趕緊過來看望玉胭脂,說:“這下可救了我的命了!我為了玉姑娘的事情整夜不能安眠,就是一向不問世事的馮姑娘,這次也急著問了玉姑娘好幾次呢。玉姑娘,你這次好了以後,咱們再也不唱《桃花扇》、《花木蘭》這樣的戲了,咱隻唱傳統戲,省得他們又說咱反日反德的,好不好?”
玉胭脂冷笑一聲,堅定地說:“不!我還要唱!他們誰也攔不住我!我們劇場怎麽樣了?這兩天有沒有唱戲?”
裴遷歎氣說:“姑娘被抓走,誰還有心情唱戲?可是為了生計,該開鑼還開鑼,可是觀眾少得很。我們昆班靠的是書香富貴人家的子弟,可是現在書香富貴人家也是朝不保夕,旦夕禍福。前幾日還門庭興旺,忽然一夜間就殺殺搶槍變成街上乞丐了。上一場馮姑娘的戲,台下零零星星隻有幾個觀眾。不過,有一個人是回回都來的,就是那個裘次長,馮姑娘的戲他是每場戲都不空,馮姑娘一個人在台上唱,他一個人在台下聽,整個劇院空蕩蕩就那兩個人,那情景看上去還真是淒涼。”
殷震賢歎息說:“現在整個上海灘也隻有兩個地方唱昆曲,一個是咱三雅園,再一個就是盛王爺的府上。也就這兩個攤子,也越來越不景氣了。”
左宇飛看玉胭脂安然回來,身體也漸漸恢複起來,才放了心。因為心裏有大仇未報,始終不能釋懷,也不和眾人多講,忽然有一天又不知哪裏去了。徐英若這天早上略起得晚了些,遠遠望見閔采臣和玉胭脂站在紫藤蘿幹枯的藤架下麵說話,心想:這兩人一大早倒有許多的體己話說,想著也往這邊走過來。不料兩個人正說悄悄話。隻聽玉胭脂說道:“我真是有點擔心左侍衛,他為了給徐次長報仇,不知吃了多少苦,經曆了多少險難,話都少了許多。此人真是俠風義骨,令人感覺隻能望其項背,永遠不能和他並肩而行。”
閔采臣說:“他心中有英姑娘,藏著掖著含而不露。雖然嘴裏沒有一個字,可是心裏愛得苦,愛得深,愛得也很專一。我想這樣的人如果愛一個人,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的。所謂‘立言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可惜英姑娘太單純,這種深情竟然全然不知。”
玉胭脂歎道:“英妹妹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在兒女事情上這麽遲鈍?我聽說當時他們被困徐州時,左宇飛為了保護英妹妹,中毒已經深入骨髓,還強撐著和賊人周旋了一個時辰。若不是有一百倍的精神撐著,哪裏能夠做到?”
閔采臣笑著說:“那時候英妹妹還在昏迷,怎麽會知道?我們趕去的時候,左宇飛幾乎快暈厥了,還死命命硬撐著一口氣。就是左師弟看英若的眼神,別人都看得出,唯獨英若自己沒感覺。這一點她和她哥哥倒很像,外麵事上聰明伶俐,遇到自己的終身大事就糊裏糊塗。”
徐英若聽了這話,心中如同撞入了一隻兔子,怦怦跳個不停,臉也紅了。再聽閔采臣說自己的話,又氣又想笑。本來想悄無聲息退回去,已經近在咫尺,被兩人發現了更不好,隻得強撐著臉皮說道:“真不害羞!背後說人家壞話!”
那兩個人看見英若都笑起來。徐英若說:“一個是自家舅舅,一個是嫡親嫡親的姐姐,在背後這樣說我,把我當什麽人?”說到“嫡親嫡親”這幾個字,忽然想起死去的爹娘,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玉胭脂急忙幫她擦淚,哄道:“好妹妹,誰舍得說你一句壞話!還不是一門心思為你考慮。左侍衛那是一等一的人材,義父義母當初也是十分喜愛的,這樣的人,說一下又怎麽樣呢。”
徐英若僵著臉說:“你這樣說,我偏不考慮。”
玉胭脂說:“你這丫頭性子又上來了不是?不說別的,就看在左侍衛拚死救你的份上……”
徐英若聽到這話忽然警醒說:“姐姐,當時我還納悶來者,是誰人冒充我父親的信,誘騙我們上當的?我曾經懷疑是芷蘭妹妹,但是我確信不是她。”
閔采臣點頭說:“這件事在我心裏也一直是個謎。也許就是震賢那個門徒搗的鬼?不過當初次長南下的消息,就是門徒也不知道。還有玉姑娘的事情也蹊蹺得很,到底是誰有這麽大的能量,能夠救了玉姑娘的命?我左思右想也找不到答案。”
玉胭脂沉默了一會兒,也說:“我一隻想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麽要救我?而且,我確信他會流利地說日語,因為我聽到他們用日語交談……”
幾個人正在談論,有個小門徒過來叫徐英若說:“徐姐姐!外麵有人找。”
徐英若出來,看見茂仲景身穿一身雪白的西裝,遠遠處筆挺地站著,笑容滿麵地等候。徐英若上前去問道:“可有我玉姐姐的消息了?”茂仲景一本正經地說:“妹妹別哄我了,玉姑娘已經被放回來了。你知道我到處托人,最後委托到一個身份很高的日本朋友,求他幫忙才把玉姑娘救出來的。”
徐英若聽了這話,將信將疑,可是玉胭脂確實是被一個高層的人救出來的。茂仲景一臉誠懇地說:“我和玉姑娘非親非故,這次費這麽大的功夫救她,還不是因為英妹妹?英妹妹,我對你的一往情深,自始至終有沒有動搖過?”徐英若轉身就走,茂仲景一把拉住笑道:“英妹妹,你不會這樣過河拆橋吧。我知道你誤會我,覺得我和日本人走在一起,可是我也是為了我的家族啊,我有我的苦衷啊!我對妹妹的心從來沒有改變過。過去你可以說我是為了你父親的地位,可是現在,你應該知道我真正是因為愛你的呀!”
徐英若聽到“父親”兩個字,真如萬箭穿心,扭頭走去。茂仲景望著她的身影咬牙惡狠狠說道:“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徐樹錚那般位高權重飛揚跋扈不也死了?你還能蹦到天上去?你就是一塊放在我盤子裏的肥肉,哼!早晚等著我慢慢享用!”
徐英若回去尋思茂仲景的話,怎麽也不相信。可是如果茂仲景說的是假話,那麽誰是救玉胭脂的人?似乎又有些道理。於是回去和眾人商議。殷震賢說:“茂仲景這個人野心很大,心性又高又尖酸,不是能容人的人。過去和三雅園對決他明顯站在日本人那邊,哪有一點同門師兄弟的情分?這件事說是他做的,我怎麽也不能相信。如果不是,我又覺得奇怪。”
閔采臣說:“不管怎麽說,現在是多事之秋,大家提防些。聽說蘇北那邊馬仲麟和孫傳芳打得不可開交,馬仲麟的軍隊剽悍蠻壯,孫傳芳這邊節節敗退,如果破了南京,上海的形勢也就危急了。”話剛說完,門外急匆匆闖進來一個人,一邊哭著一邊喊:“完了!盛王爺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