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化風去
兩人都不知話從如何說起。靜默了一會兒,石雲卿起頭說:“玉姑娘,我記得我曾經給你講過我小時候的事情。我小時候是個窮孩子,沒吃沒穿在街上流浪。中元節的時候,街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好吃的東西,棉花糖、芝麻卷、還有糌粑糕、飯團、豆果子……我眼巴巴看著,好饞好想吃……這時候有個穿粉色衣裳的姐姐,把她手裏的好吃的東西,塞到我手裏……”
“我知道。”玉胭脂說:“那個姐姐就變成了你童年時代的夢,長大以後你一直在尋那個夢。因為我喜歡穿淡粉色的衣裳,所以你把我當作了那個粉色的姐姐。”
“是!”石雲卿深情地說:“我是以為找到了那個夢。你知道嗎?那是一種多麽幸福的感覺,你覺得飄飄忽忽無處棲落的心,靜靜地落在了美麗的碧梧桐枝上。好安寧,好自在,好閑適啊。”
“我知道,你一定有一個很苦的童年,我也是。支持我們一直在困境中堅持下來的信念,就是心裏還有幻想,還有一個一直在追求的夢。”
“玉姑娘!每次我和你說話,都有一種心領神會的感覺。我感覺你的心靈能夠和我站在一個高度,我可以拉著它,一起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從流飄蕩,雲水禪心。今生你可以說是我的知己。”
玉胭脂淺淡笑笑,說:“公子厚愛了!請喝點熱茶吧。”
石雲卿喝了一口,問道:“這是鐵觀音嗎?”
玉胭脂說:“是有幾分鐵觀音的味道,但是卻不是鐵觀音,茶味如何?”
石雲卿說:“是比鐵觀音淡些,茶味卻清甘,入口更潤。”
玉胭脂喝了一杯說:“我倒是喜歡這茶,是從山裏采集出來的。公子喜歡,就多喝一點。”
石雲卿抿了一口,果然茶味甘甜,就說:“那就多謝了!我這一去,不知幾時能回來。倘若我請姑娘和我一起去,不知姑娘可否願意?”
玉胭脂低頭思忖,沒有說話。石雲卿說:“是我冒失了!我知道姑娘心裏已經有人。可惜我隻能在心裏愛慕,卻無法得不到你的心!”
玉胭脂冷笑道:“你當真愛慕我嗎?還是你接近我們的一個幌子?你接近我,隻是為了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你的目的其實一開始就很明確:你為的是我們中國的國寶——鵝貝雪花龍骨!”
石雲卿聽了這話,微微有些吃驚,很快他鎮定下來,抬起頭看看玉胭脂,說:“你已經知道了?”
玉胭脂搖搖頭,有點傷心地說:“我無法相信!你有那麽好的文采,熟悉中國的昆曲,練過中國的武功,深諳中國古代文化,你卻是一個真真確確的日本人!”
石雲卿點頭說:“我很抱歉,我欺騙了你!但是我有我的使命,我為我的天皇效忠。不過我很奇怪,你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了?”
“從你來到我們群體中,我就覺得你與眾不同。你的氣質獨特,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清高特立。你的經曆也太巧了,直接指向‘鵝貝雪花龍骨’,所以我一直對你懷有戒心。可是花籃事件以後,你不顧一切去救我,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我覺得自己不應該再懷疑你,所以我就相信了你。英雄救美,那是你的一個計劃嗎?”
石雲卿搖頭說:“我沒有這樣卑鄙的計劃。我不會殺我生命裏最愛的女人。”
“那麽,你是怎麽知道花籃裏有炸藥的?我不相信僅僅是因為童年慘痛的記憶。”玉胭脂有些揶揄地問。
“我從小就經曆過殘酷的訓練。我和我的小夥伴一起被關在庫房裏,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裏找到沒有藏炸藥的出口,否則我就會被活活炸死。我曾經親眼目睹找錯出口的小夥伴們一個個被炸得血肉橫飛,我的神經變得高度緊張,隻要嗅到一點點炸藥的氣息整個人都會惶恐不安。那天晚上我嗅到了這種氣息,因為和花香攪在一起,我一時沒有判斷出來,等我判斷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些太遲了!我當時腦子裏就一個念頭,玉姑娘有危險!不顧一切衝了上去!即使到現在,我還慶幸我意外地救了你!我一直很高興我能這樣做。”
玉胭脂沉默半晌,問:“派日本治安處抓走我的,是你嗎?”
石雲卿再次搖搖頭,“不是。理由和上次一樣。我不可能殺死我最愛的女人。”
“泄露我義父的行蹤,借機想除掉左侍衛和徐英若的人,是你吧。”
“是的。我無意中得知了這個秘密,就通知我的人,想除掉這兩個人,那樣我就會距離‘鵝貝雪花龍骨’更近一點。但是我發現,我的行徑很快就受到閔采臣的懷疑。我這時候明白:要真正取得你們的信任,必須緊緊保持和你們的友誼,不能有一點疏忽大意。於是我再也不敢輕舉妄動,甚至和你們一起揭發日本人的秘密基地,成為你們最信任的朋友。”
“你還做過什麽?出賣我們的秘密?”
“不。那是唯一一次。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出賣過你們的任何秘密,甚至還幫助你們。殷震賢的小學徒給閔采臣下藥的時候,我是知道的。但是害怕暴露我的身份,我最後還是沒有說。我鄙視他們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那麽打電話救我的人,就是你吧。”玉胭脂輕輕問。
“是我。”
“為什麽要救我?”
“派人抓你的是藤下一郎,我事先並不知道。本來我還心存幻想,期待他們能夠從你嘴裏得到點什麽,可是我沒有想到: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麵對那樣難以想象的殘酷暴虐竟然如此堅強,堅強到令我心碎!當我猜出你的謎底,知道你準備結束生命的時候,我非常痛苦。我實在無法容忍生命中最愛的女人在我眼前死去!我是那個唯一能夠救你的人!我用我的性命做擔保,要求他們放了你。作為一個高級特工來說,我知道這樣做毫無疑問是個錯誤,心思縝密的閔采臣一定會懷疑到我,就是你也會對我心存疑慮。但是我說服不了自己,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他們釋放你。”
“你現在後悔救我了嗎?”玉胭脂有點動情地問。
石雲卿淺淺一笑,搖搖頭說:“不,我很高興你現在還能活生生站在我麵前,讓我感覺生命的無比高貴,還有和你在一起時心靈感受的那份愉悅。也許是我太過貪婪了,我太想要珍寶之外的另一種東西,我發現它對我的生命來說有一種高屋建瓴般地提領,也許它的名字叫做愛!”
“可是,我給不了你什麽。”玉胭脂動情地說。
“我知道。你喜歡的是殷震賢。即使我為你不惜拋卻生命,你對我也隻有感激之情。不過這些我不在乎,我喜歡看著你穿著粉色衣裳,像一個霓裳仙子,在我的世界裏來來回回。那是我感到最幸福的時候。不過我很奇怪,你是怎麽知道我是日本人的?”
“從你的故事裏。”
“從我的故事裏?”
“是的。”玉胭脂說:“當我被日本治安處扣留,陷入絕境準備自殺的時候,卻被一個神秘的電話救了。我當時在想:是誰會救我?可能是一種直覺,我忽然想到了你!可是,你怎麽會和日本人有關聯呢?我不敢多想,我也害怕多想。我一遍一遍重複你對我講過的話,這時候,我忽然想起來你說的話——
中元節的時候,我家鄉的街上會擺上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棉花糖、芝麻卷、糌粑糕、飯團、豆果子……當時我聽到‘豆果子’這個詞匯的時候感覺很新鮮,以為這是閩南的小吃。後來我問了俞文珺,他也不知道這種食物是什麽?後來我才知道:豆果子不是中國的食品,是日本的食品。隻有日本人才會將豆磨成粉做成豆果子。童年的記憶是不會被輕易塗改的,在你那段美好的童年回憶裏,你說了真話。你不是在福建長大的,是在日本長大的!這時候我才確信:你是個日本人!那個打電話救我的人,就是你!”
石雲卿深深點頭說:“你很聰明。這也是我欣賞你的地方。”
玉胭脂歎息說:“你為了接近我們,真是用心良苦。”
石雲卿感歎說:“何止是用心良苦?本來我是不願意到中國來的。但我太渴望知道‘鵝貝雪花龍骨’的秘密,前來搜尋‘鵝貝雪花龍骨’的人又屢屢失敗,我隻好親自出馬。剛開始我還把你們當成對手,隨著我越來越了解你們,親眼看見你們的俠義、磊落、正氣,我有時候真的把你們當成了我的朋友,尤其這裏麵還有我深愛的人。可是,我卻天生注定是你們的敵人。我平生不喜歡說謊話,卻被逼著每天說謊話。我平生最尊重我的朋友,我卻被逼著欺騙我的朋友。”
“所以,你經常沉默寡言,獨坐靜思;所以,你經常落落寡歡,麵帶憂鬱。”
“是的。我無法疏解心裏的矛盾和糾葛。我盡可能少說謊話來減輕我內心的痛苦,我盡可能不做傷害你們的事來減少我內心的罪孽感。我給自己定下原則:除了‘鵝貝雪花龍骨’,其他的事情我絕不插手。”
“你也是為興亞院做事的嗎?”
“是的,我是日本興亞院亞太研究所的所長,高級間諜,我的代號叫做‘風’。我從小父母雙亡,是個流浪兒,被送進興亞院接受殘酷的訓練。不知道經受過多少次生死考驗,才做到了亞太研究所的所長位置。一次我意外見到了‘鵝貝雪花龍骨’,我深深地被吸引,我知道這裏麵有很多神秘的符號,也潛藏著中國傳統的粹月技術和最早的文字。這批寶物一共有三部分,其中兩部分已經到了日本,我非常想得到剩下的那部分,讓它們完整合一。於是我自動請纓,到中國來尋找這些寶物。”
“你怎麽知道‘鵝貝雪花龍骨’和我們有關?我們從來沒有泄露過這個秘密。”
石雲卿笑笑說:“正因為你們紋絲不露,我更加確信那批‘鵝貝雪花龍骨’就在你們手裏。我故意放出口風說我是姚氏後人,故意提到‘鵝貝雪花龍骨’,我發現你們就像集體封口了一般,諱莫忌深,隻字不提。所以我就能判定,你們一定知道這批珍寶的秘密。我一直在思考你們會把它們藏在哪裏,我暗中觀察你們,監視你們的舉動。直到有一天我來到昆山,見到了玉峰山。這座山如此神奇,山腹之內竟然能夠蘊藏玉石,它的濕度和溫度自然是保存龍骨的天然倉庫。我欣喜若狂,甚至有點急不可耐。”
“所以,你就暗中下藥,毒殺閔采臣!”
“不,”石雲卿說:“我沒有給他下毒,我隻是利用了他體內的毒素。當初三雅園和金慶班對決的時候,有人給閔采臣下毒。我知道這種毒是日本黑瀛海島上特有的香澍樹的毒,出於我的潛伏目的,我沒有揭發出這個秘密。這種毒如同中國的‘彈指紅顏老’,運功是無法祛除幹淨的。它潛伏在體內,隻要遇到發散藥就會突然爆發。閔采臣是個縝密細心的人,自從我救了你,他就開始懷疑我了。為了方便下手,我隻能在白酒裏麵加入藥引,促使閔采臣毒發。但是不會要了他的命。”
“於是你昨夜去夜探玉峰山,尋找藏寶的山洞。”
石雲卿點點頭,笑道:“你真聰明。我昨晚是去探了山洞,雖然我還沒有找到珍寶,但是我確信我已經嗅到了它們的氣息。我已經通知我們的人隨時準備接應。玉姑娘,我不想殺你們,我其實很想和你們成為知心朋友。放棄吧,將龍骨交給我,跟我一起走吧!”
“跟你走?一個日本人?一個欺騙我們感情的奸細?”
石雲卿搖頭說:“不!玉姑娘,我沒有欺騙過你的感情。我對你講的故事是真的,我對你的感情也是真的,它們很聖潔,請不要懷疑它。對我來說,你就是我的夢,我心靈完全依賴的女神。我真心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
玉胭脂冷冷說:“你處心積慮騙取我們的信任,像強盜一樣準備洗劫中國的國寶,還讓我跟你走?你不覺得羞恥嗎?”
石雲卿坦然一笑說:“中國現在很亂,那些軍閥得到了珍寶也會把它們賣掉充當軍費開支。珍寶隻有到了日本才會被更好地保護起來,才能更好地被學者研究。中國有句話:‘天下好物,惟有德者居之。’日本現在是世界強國,完全可以擁有這些寶物。玉姑娘,興亞院的高手已經布置在昆山四周,隻要接到我的信號,他們半個小時就會趕到。我現在距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我很快就能帶著我想要的珍寶回到日本。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快樂幸福的日子!玉姑娘,跟我走吧!你是一個女人,不需要考慮國家大事,我會給你一個很好的生活……”
玉胭脂鎮定自若又有點傷感地說:“你不會成功的。你的確離成功隻剩下一步之遙,可是這一步,你再也邁不出去了!我在你的茶裏下了毒,你已經身中劇毒,半個小時之後就會毒發身亡。我也不想殺你,你救過我的命!可是,‘鵝貝雪花龍骨’是中國的國寶,我不能讓你帶走中國的國寶。”
石雲卿聽了這話一點也不意外,他溫柔地看了玉胭脂一眼,微笑著說:“是嗎?你下的是斷腸草吧。雖然斷腸草的味道很淡,但是那一點點澀澀的感覺我還是能辨別出來。小時候,我看著生龍活虎的小夥伴因為辨別不出斷腸草的味道,一個個痛楚不堪死在我麵前,我能夠活下來就是憑借著高度敏銳的嗅覺和味覺。我明知道你茶裏有斷腸草,但是我還是喝了。我提前喝下了斷腸草的解藥,如果我沒猜錯,你也喝了,對吧。雖然你想殺我,我從你身上還是看到了一種正氣和膽量,我很欣賞你,玉姑娘!不過,”石雲卿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溫柔地看著玉胭脂說:“你還是殺不了我!”
玉胭脂聽了這話,也抬眼去看石雲卿,兩個人像聊天聊到了會心之處,相互笑了笑。玉胭脂說:“石公子,你確實不同一般,高人一籌。憑我玉胭脂的本領,我的確是殺不了你。可是你別忘了,這裏有延續昆山八百年的閔氏絕學,我殺不了你,他們也殺不了你嗎?你剛才喝下的茶不是一般的茶,是從西南苗疆矛岩山落采摘的神農大化茶,雖然這種茶味甘甜,有鐵觀音的味道,但是它卻有一種奇效,專門化解人體體內的解藥。所以,雖然你喝下了斷腸草的解藥,半個小時之後,你腹內的解藥就會被神農大化茶慢慢消解。等解藥消解殆盡,斷腸草的毒性就能發揮出來,你就會肝腸寸斷,毒發而亡。”
石雲卿聽此言一驚,連忙用指頭按壓中注、商曲兩穴,果然感覺隱隱疼痛,始信玉胭脂所言是真。石雲卿端起茶杯看了一眼茶水,那茶水甘冽金黃,晶亮明澈,禁不住歎道:“我一生讀了那麽多奇書妙方,卻從不曾聽說有這樣的神茶。中國地大物博,淵源甚深,豈是幾本書能夠囊括的?都怪我夜郎自大,做了無知的井底之蛙,輸掉了這一局。玉姑娘,有你們這樣的對手,我輸得沒有遺憾,心服口服。不過,……”石雲卿停了停,臉上露出些許微笑來說:“這神茶之水化解我體內的解藥需要半個小時,我發出一個信號隻需要幾秒鍾,你沒有武功,阻止不了我。我能用一條命為大日本帝國爭取這批國寶,也是值得的。”
玉胭脂也微微笑起來,說:“這個信號你是發不出去的。左侍衛雖然受了傷,可是還有閔舅舅。他其實沒有中你的毒。因為賢哥哥送來了書信,讓我們提防你!所以閔舅舅處處提防,假裝中毒打消你的疑慮。反過來說,就算閔舅舅真的中了毒,還有一個閔姊舅母。你可能不太知道閔姊舅母吧,她雖然隻是一介女流,可是她是殷、閔兩位的師傅,左侍衛的師姐,武功功夫絕不在他們之下。他們三個人此時就坐在花牆後麵聽我們聊天說話,你信號隻要出手,他們鏢無虛發,頃刻就能拿下。所以,你妄想用一條命為你的大日本爭取國寶,也是實現不了的。”
石雲卿再次吃了一驚,說:“原來你們早有防範?”
玉胭脂點頭說:“是的。正如你所說,閔舅舅聰敏細心。他從小學醫,品嚐百草,培養了過人的味覺和嗅覺。他一口就喝出了你白酒中紫蘇的味道,假裝中毒很深,目的隻是引你出來。說實話,我們真不希望你是我們的敵人,在這段時間裏,我們一直把你當做生死相依、同甘共苦的好朋友。可是……”
石雲卿輕歎了一口氣,說:“其實,我也很想把你們當朋友。我從小學的是中國古代文化,我精通昆曲,在和金慶班對決的時候我甚至熱血澎湃,忘了我是個日本人。中國古代文化太迷人了,我真希望和誌氣相投的你們做真正的朋友。可惜,我們從一開始就站在了完全敵對的陣營。我身無選擇——”
“不!石公子,你可以選擇,你可以選擇和我們在一起——”
“不!”石雲卿苦澀地笑笑,“我不會背叛我的祖國!作為一個有尊嚴的人,我不可能活在背叛的恥辱中。在我救你的時候,我已經將‘鵝貝雪花龍骨’作為擔保。拿不到珍寶的結果,我也隻能切腹自殺!死對我來說,早已經無所畏懼……”
石雲卿說到這裏,臉色忽然變得煞白,用手緊緊捂住肚子。玉胭脂知道是毒性發作了,忍不住上前扶住他失聲叫道:“石公子!”
石雲卿額上已經滲出豆大的汗珠,他忍痛淡淡一笑說:“玉姑娘!你不可以離我這麽近!我即使身中劇毒,殺你也隻需抬一抬手。”玉胭脂輕輕挽住石雲卿搖頭哭道:“你救過我兩次,我的命本來就是你給的。你如果要我的命,我也願意還你去!”石雲卿聽了這話,歎道:“你為了‘鵝貝雪花龍骨’給我下毒,卻毫不顧惜自己的性命,你為了什麽?”玉胭脂含淚說:“我的性命是我自己的,‘鵝貝雪花龍骨’卻是國家的。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卻不能有負我的國家。請原諒我!石公子,我真的不願意這樣去害你,這輩子我永遠欠著你,……你,後悔救我了嗎?”
石雲卿含情脈脈對玉胭脂說:“不,我不後悔。如果我們之中隻能有一個活著,我也希望是你……我已經不能行動了!離我再近點,讓我能夠嗅到你身上的清香,我多想變成風,來來去去,無影無蹤,永遠在你身邊陪伴你!”
玉胭脂走上前,輕輕地把石雲卿的頭放在胳膊上。石雲卿很安靜,像戀母的嬰孩躺在母親懷裏一樣知足。石雲卿說:“我是個孤兒,無親無故,嚐盡了人間的孤獨滋味。我死以後,請把我埋在玉峰山下,讓我和你們的國寶睡在一起。請不要嫌棄我,經常去看看我,我生前不能和你們做朋友,死後也真誠希望能成為你們的朋友……”
玉胭脂泣不成聲說:“不會的!我一直當你是我很好的朋友。”石雲卿喘著氣說:“我衣襟裏麵有一顆解藥,能解閔采臣身上的毒。替我說聲抱歉……”
“別說了,石公子,我們一直把你當朋友的,即使現在……”玉胭脂哽咽著說。
“真的嗎?認識你們真好!……”石雲卿的臉色露出安詳的笑容,眼光卻漸漸散開了。玉胭脂哭道:“你怎麽樣了?石公子?”
石雲卿微笑著,他的聲音已經輕得像是喃喃自語:“我感覺好輕好輕,像是枕在粉色的雲霞上麵,很軟很舒服。我看見一個穿粉色衣裳的霓裳仙子,對我盈盈含笑,拉著我的手,陪著我……”
石雲卿嘴角上揚,臉上露出幸福的神情,頭一歪,眼睛慢慢閉上了,悠悠然一處魂魄漸漸散去。玉胭脂痛哭了一聲“石公子!”,淚如雨下。閔采臣等人過來,默默立了很久,歎息說:“他是一位非常可敬的對手!如果有來生,就做我們的朋友吧。”
閔采臣將石雲卿的死訊傳給殷震賢。殷震賢心裏大痛,說道:“石雲卿雖說是我們的對手,可是他風流高標,人才迥異,況且對玉胭脂有救命之恩,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死在異國他鄉,我也不能不送他一程。”於是很快返回昆山,和眾人一起,按照昆山喪禮之俗為石雲卿隆重辦了喪事,並且遵照他遺言將石雲卿送到玉峰山下。殷震賢想起石雲卿平日風骨,忍不住對著墳塋痛哭了一場。眾人也都哀憫歎息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