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

  且說閔采臣幾人住在昆山,雖說離上海不遠,卻安靜許多。石雲卿第一次到昆山來,閔姊親自做了許多昆山美食招待,閔采臣、左宇飛等人帶他四處遊覽一番。陽澄湖,高墟山,片玉坊,還有明代劇作家梁辰魚的故居,牌坊門樓,蔚為壯觀。這一日到了玉峰山,但見百裏平疇,僅此一峰獨秀。山色蘊藉蓊鬱,雲在山巔環繞遊走,如同人間仙境。山上有北宋狀元衛涇題名的文筆峰,石崖上刻著孟郊、王安石、張祜等曆代詩人的詩句。石雲卿見狀非常喜愛,大讚玉峰山色之秀,人文之雅。尤其是那些刻在山崖上的詩句,大多出自名家,石雲卿看了半晌,讚歎不已。其中有元朝鄭元祐詩寫道:


  昆岡曾韞玉,此石尚含輝。龍伯珠璣服,仙靈薜荔衣。


  又有元代著名畫家張雨的《雲根石》:

  隱隱珠光出蚌胎,白雲長護夜明台。直將瑞氣穿龍洞,不比遊塵汙馬嵬。


  石雲卿含思半晌,默默記憶,說道:“難道這玉峰山產珍寶不成?為何曆代詩人如此吟詠?”


  閔采臣笑道:“你有所不知,這玉峰山又名雲根,山內產奇石,晶瑩如玉,潔白似雪。曆來被當作昆山的人文靈脈。這些詩歌正是吟詠昆石的。”


  石雲卿讚道:“世上竟然有如此神奇之山,靈異之石,奇哉妙哉!”


  眾人一起回來,卻不見當天的報紙送來。聽見從上海方麵來的人說,馬大帥打過來,上海城四個城門都被封住了。天色將昏的時候,閔采臣接到殷小賢送來的書信,信上有暗號。閔采臣默默識別,看信中寫道:


  茂賊已知泓四泄密,暴殺之。


  閔采臣看到這幾個字,黯然神傷,感歎不已。玉胭脂等人聽了也唏噓沉默。徐英若歎息說:“沒想到她這樣一個女子,竟然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茂仲景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竟然下這樣的狠手!”牧芷蘭聽了此話,神情淒惻,悄悄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一個寂靜無人的河灣之處,牧芷蘭哭訴道:“我早早死去的娘喲,最最疼我的爹喲,如今卻叫女兒怎麽辦?身子裏有了這點親親的骨肉,卻有這樣一個禽獸不如的父親!我還有什麽臉生下這個孩子!不如趁早死了算了!”說罷淚流滿麵就要往河裏跳。徐英若和玉胭脂留心跟著,見她如此連忙拉住。徐英若說:“芷蘭妹妹,你好傻的孩子!當初你也是為了我們才被那禽獸糟蹋,孩子尚未出生,又有何罪?你千萬不要如此!”


  玉胭脂見如此情景,歎道:“英妹妹,說起來芷蘭妹妹是你從山裏帶出來的,和你情同姊妹,感情最深,也最聽你的話。如今她這般,也是因為沒娘照看的緣故。不如這樣,你幹脆就做了這孩子的幹娘,芷蘭妹妹有了這樣的倚靠,她才肯好好的將孩子生下來。倘若不是如此,她心裏一直覺得孩子是罪孽,積怨成疾,可怎麽好?”


  徐英若聽她如此說,想起茂仲景就恨得氣不打一處來,麵露氣憤之色。玉胭脂見此說道:“如果你不肯當這個幹娘,那就貿然認我好了!我雖然不比你和芷蘭妹妹情深義厚,可是向來也拿妹妹當作是自己的親妹妹。我也是個孤兒,我也知道沒娘的孩子……”


  說到這裏,玉胭脂的眼淚忍不住順著臉頰滾落下來。徐英若見她如此,慨然說道:“罷罷罷,看你竟然如此!我何曾不願意來?芷蘭妹妹的骨肉,就等同於是我的骨肉。就認我做他的幹娘,賢哥哥做他的舅舅,這樣可好?”


  芷蘭聽了這話,感動得淚水橫流,非要給徐英若、玉胭脂下跪磕頭。這兩個人哪裏肯?拉她起來,好生寬慰,這才慢慢勸轉過來。


  春分過後很快到了清明。閔姊一早去山上采摘醬麥草做汁,給閔采臣他們做昆山的青團子吃。糯米浸入草汁成泥,變為碧翠色,包入豆沙或棗泥,再用蘆葉墊底入籠,蒸熟之後熱氣騰騰,碧綠可愛。石雲卿說道:“這個隻看顏色就覺得精神。清明剛好陽氣升發,情誌暢達,有些酒來養氣補身是最好的了!”


  閔姊笑道:“我早知道你們有這樣的要求,所以上好的紹興黃酒已經備下了!”說著讓李東拿黃酒上來。石雲卿喝了一杯,說道:“這黃酒是你們江南人的喜好,我們福建人卻有些喝不慣。諾,我去買些白酒來可好?”


  閔姊說:“你喜歡白酒,讓李東去給你買一些回來。”


  石雲卿說:“怎麽好討饒老人家?我自去酒坊買就是了,順便也在昆山小巷中聽一聽昆山腔的味道。這個地方真好,處處有弦歌吟唱,簡直是桃源人家。”


  石雲卿說著就出去買酒,不多時拎著白酒回來,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又吃了幾個熱騰騰的青團子,連連說好,軟糯細膩,也不粘牙。石雲卿見徐英若吃得開心說:“英姑娘!你在北京多年,應該也喝些白酒吧,要不嚐一嚐?”徐英若說:“甚麽黃酒白酒,我一概不喜歡。”石雲卿又問:“玉姑娘呢?你是純正的北方人呢,嚐一嚐家鄉的味道。”玉胭脂推不過說:“那就給我倒一點點,讓我嚐嚐。”石雲卿給玉胭脂倒了淺淺的半杯,又來給閔采臣、李東一人倒了一杯說:“隻此一杯,剩下的可不給了。”閔采臣和李東都能喝酒,各自喝了一杯。大家歡歡喜喜,如同一家人一般。


  到了黃昏晚飯時間,閔采臣忽然說道:“頭有些昏昏的,又想幹嘔,似乎有患病的感覺。你們怎麽樣呢?”


  大家都說:“我們還好。是不是這段日子過於操勞,太累了些?”


  左宇飛說:“閔師兄,你天天早上為我運功療傷,是不是真氣太過消耗而導致的精力疲憊?”


  閔采臣點頭說:“也許是吧。我多休息一下,看看能不能歇過來。”


  誰知這一次卻病得厲害。閔采臣連連說頭暈,渾身乏力,就是自己的密宗心法內功竟然也不能運用。閔姊給他診了脈,驚訝道:“難道你曾經中過奇毒不成?大凡中毒之人,毒自外麵來,攻入肺腑五髒;你這毒卻恰似從肺腑五髒裏麵出來一般,發散到肢體血脈。縱使你用功驅毒也無法控製。”


  玉胭脂說:“以前和金慶班對決的時候,閔舅舅是中過一種奇毒,當時連閔舅舅和賢哥哥都無法識別是什麽毒。”


  閔姊說道:“這毒卻很奇怪,好像已經在你體內,受到什麽藥引的提引四散開來。這種毒我們中土不見,所以我也說不上來。”


  左宇飛說:“大師姐,莫非這種毒,也是一種‘彈指紅顏老’?雖然用的不是同樣的毒,可是道理卻是一樣的,隻要身體內部受到什麽東西引發,就會促使潛伏在體內的毒迅速發散到髒腑……”


  閔采臣說:“也許真是這段時間真氣消耗過度,致使原來中的毒又攻上來。不妨事,我歇歇就好了。”誰想歇了幾日,身體並沒有恢複的樣子,反而越來越沉重。一周過後,閔采臣反而飲食不力,胃口大減,躺在床上日日休息了。


  這時已經接近十五的日子,月亮明潔如白玉盤。大家一起坐著吃飯。徐英若問:“舅舅呢?”閔姊歎了一口氣說:“唉,他這段日子真氣損耗過度,我認真把了脈,也說不上是什麽病,就讓他多休息一下吧。”


  玉胭脂道:“如此,左侍衛的內傷怎麽調理?”左宇飛連忙說:“我的傷不妨事,我可以自己調理。”眾人見病了兩個人,心緒都不好,聊了一會兒各自回房休息。夜半時分,萬籟俱寂,玉胭脂隔著窗戶往外麵看,果然見石雲卿輕輕推門出來,悄然縱身出去了。


  玉胭脂出來要追,見閔姊一身夜行衣出來說:“我來!你的功夫不行。”說完一個縱身也跟出去了。


  徐英若醒過來,詫異對玉胭脂道:“玉姐姐,你怎麽出去了?”玉胭脂說:“你隻管睡覺,不要多說話。”徐英若哪裏肯?一定要問。玉胭脂說:“你且忍耐一日,明天我就告訴你。”


  第二天,玉胭脂一大早起來,見閔姊忙裏忙外做飯。玉胭脂道:“舅母何必如此辛苦?我們來叨擾,就讓我們來做好了!”閔姊笑笑說:“你們都回來,這院子裏熱熱鬧鬧的,多有生氣!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無人之處悄悄對玉胭脂說:“你料得不錯,昨晚他果然去玉峰山探山洞去了!我估計他已經猜測到了藏寶的秘密。”


  玉胭脂說:“這個人聰敏異常,不能讓他把消息送出去。”閔姊說:“要不要我們一起行動?”玉胭脂淒涼一笑說:“他是至情至聖之人,臨行肯定會和我辭行。有我一個人,就夠了!”


  這天剛好是十五,晚上大家都無聲地靜坐著。李東說:“平時你們都有說有笑的,今天怎麽這麽安靜?”玉胭脂說:“我聽說每到滿月的時候,人體內的津液血液就會受到月亮的牽引,情緒也會不穩定。如今卻反過來,豈不是個個都有靜功了不成?”眾人都笑起來。石雲卿說:“又到十五了!想家的日子!父母的荒丘之上,再也沒有孝子種下的青草。我打算回福建一趟,給父母上上墳。”閔姊歎道:“難得你有這樣的孝心,是應當的。你什麽時候打算回去上墳?我給你準備點路上需要的食物。”石雲卿謝道:“既有歸鄉之意,自當乘興而發,不再停留。至於路上所需,不敢叨擾舅母,我自己安排好了。”


  眾人聽說石雲卿要走,都依依惜別。牧芷蘭拉著石雲卿的袖子說:“石公子是父母雙亡的人,我也是沒有了父母的人,我和你一樣,都是苦命人。”石雲卿望著牧芷蘭那雙澄澈純淨的眼睛,輕輕地歎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眾人紛紛散去。玉胭脂和徐英若一起回房間裏去。石雲卿叫道:“玉姑娘!我還有一些話想跟你單獨說,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多陪我一會兒?”


  玉胭脂含笑道:“公子既然有此意,玉胭脂又怎能拒絕?”於是讓徐英若先回房休息,自己就在那月光之下,擺下香茗,和石雲卿對坐飲茶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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